突然赶到的杭州两千五百名卫所官兵,顿时就把正因法场上有人替死而义愤填膺的一众百姓给彻底控制住。虽然论人数,还是百姓更多些,但他们面对的可是拿着亮晃晃刀枪的军士,而且前方还有数百张搭上了箭矢的强弓指着,这让百姓再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杭州卫指挥使陈世虎按着佩刀,披了一条黑色大氅大步走来,随着他不断接近,有兵卒立刻上前把挡在他前头的百姓驱赶到一边,为他让开了一条足有丈许宽的通途。

    这位面色黧黑,身材高大,眉角暗藏杀气的将军根本没有去看周围那些百姓瑟缩的眼神,直接就来到了行刑台前,目光直视上头的两名监斩官:“两位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将军,今日这事实在是有人在背后拨弄是非,这才激起了这些百姓的怒火。也不知是哪个人暗藏祸心,居然散播今日待斩的要犯常温玉是被人冒名顶替的。这家伙,居然还在行刑之时跑出来扰乱视听,蛊惑民心!”华千峰当即站起来,冲对方一抱拳:“若非将军你及时带兵赶到,恐怕后果殊难预料。”

    “本将刚带兵从外操练回来,就听到了这边的动乱之声,想不到在我杭州城里竟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徒。”陈世虎猛地转过头来,目光盯向一旁早被压住的那名男子:“说,你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

    那人脸上已是一片惨白,既是被人按住又吃了几下狠的后痛的,也是慌的。他受谢景昌的指使今日出头,压根就没料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军队的到来,更是让他感到一阵惶恐。但是现在,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他除了硬撑到底显然也没了其他选择,所以便把心一横道:“这位将军,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实在是官府包庇人犯,指使常温玉得以脱罪,小人看不过眼才出声指出问题,还望将军明查!”

    谢景昌这时候已经稍稍定神。事发突然,让他也有些吃惊。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抽身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现在,官兵已把这周围一带全部封锁,自己肯定是走不了了。而且听这名将领所说,他也是刚好经过才介入的此事,那这次之事依然有所为。

    想通这点,谢景昌当即给身边的健仆打了个眼色,这位的反应也是颇快,胆子也够大,即便周围官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依然大声喊道:“官府不公,自当给我们一个交代!那台上人犯,确实没有真正的常温玉!”

    “放肆!”边上军卒听到他这说话,顿时大怒,拿起刀来就要劈打于他。可就在这时,人群里又响起了一片喊叫:“官府不公,我等不服!”

    “都与我住口!”陈世虎突然回身,舌绽春雷,一声怒吼,居然一下就把所有人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直到看到场面被自己压住,他才哼了声道:“既然本将到此,便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我不是杭州府衙或提刑司的人,总不会与他们相勾结吧?”

    他这一说,众百姓自然不敢怀疑,只好看着他,看他如何分辨是非。

    陈世虎这时已转回身子,再次望向两名监斩官:“华知府,郭大人,今日这事儿要是你们拿不出个确凿证据来,就是本将也不好为你们说话哪。”

    华千峰苦笑一声:“刚才这人口口声声说是我府衙官员包庇替换的人犯,下官为避嫌却也不好说什么了。就让郭大人来证明官府的清白吧。”

    郭全此时也已从案后走了出来,冲陈世虎一拱手道:“陈将军,我提刑司行事一向严谨,从不敢犯下如此大错,上面的人犯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不提刚才已验明正身,在我们接过府衙的人犯,以及把他们从牢里提出来之前,那都是要再三验看过的。那人确是常温玉无误了。”

    陈世虎却只是扫了行刑台上众人一眼,说道:“郭大人,口说无凭哪,总要拿出些证据来的。”

    “这个……衙门的话或许很多人现在都不敢信,那不如就让某位认得常温玉的人到台上验看吧。”犹豫了一下后,郭全给出了自己的办法。

    陈世虎想了下,便把目光转向边上那些百姓:“你们口口声声说那人犯是假的,那就来认一认吧!不过一两人上来恐怕未必能叫人信服,多上来些吧。不过……”说着他便是一顿,目光里闪着杀机:“若是有人敢在上来后再撒谎闹事,就别怪本将不给他机会了。”

    官府今日都能作出如此让步,肯叫百姓上台验看犯人真假,众人自然不敢再有异议或是怀疑,当即就有人站了出来,表示自己曾与常家少爷有过交情,认得他的模样。

    所以只一会儿工夫,就有十多个年岁、穿着各不相同的人被带上了木台。在上台前,他们还被问明了身份来历,只要他们敢在台上胡乱说话,到时候就算官兵不找他们麻烦,府衙什么的怕也不会饶过了他们。

    而在见到官府方面竟这么容易就做出让步,还肯让人上去验看后,谢景昌的心就猛地悬了起来:“难道说……上面的真是常温玉?这不可能啊,他的事我不光是从宣秉承那儿听说的,也早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消息。今年年后,常家确实在府衙里打点了不少银子,这事做不得假!”

    可是他的这一点侥幸心理,也很快就被上面众人的指证给打破了:“他就是常家少爷!”上去的几人陆续说出了同样的话,指着其中一个已被人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张煞白脸孔的青年说道。

    虽然隔着有些距离,但谢景昌还是依稀能看清楚这人的模样。这个垂头丧气,满面木然的家伙,正是和自己曾一起在杭州城里寻花问柳的常温玉!唯一有些奇怪的是,这家伙看着可不像是在牢里待了大半年的模样,不但身子干干净净的,就连气色也不像吃过苦的人。

    “怎么会这样?”谢景昌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切,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而这时,郭全却已开口了:“各位乡老,你们这是被人利用了。是有人想要把今日的法场搅乱,这才放出这等蛊惑人心的消息来。官府行事岂会如此乱来,还望你们今后莫要再如此糊涂了。”

    百姓们这时更是都低下了头,有人小声地答应了一句,更多的,却是左顾右盼,想找出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在骗大家,害得自己差些被官兵给剿了。只是刚才官兵到来后的那一阵弹压,已把百姓挤作一团,就是那些刚才叫得最欢之人,这时候也早混入人群,不好再寻了。

    “陈将军,你看……既然事情说明白了,这秋决还是不能耽搁哪。”郭全又看向了陈世虎道。

    陈世虎点点头:“大人说的是,那就继续行刑吧。”

    很快地,那几名刽子手再次来到死刑犯身后,随着郭全再次抛出竹签,喊一声斩,雪亮的鬼头刀便迅速劈落,把迟死了一段时间的七名犯人的首级齐刷刷地给全砍了下来。

    血光迸现,人头落地,还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下后,尸体才砰地砸倒在地。

    这一回,围观的百姓再没有如以往看杀头般纷纷叫好,或是争抢上去蘸些血回去,而是静静地看着,心里有些后怕。今日,自己可是闹了法场了,要是官府事后追究,可就太可怕了。

    谢景昌的身子更是忍不住颤抖了几下。虽然还没有想明白个中情由,但有一点却已隐隐猜到了,自己的图谋应该是被人看破,然后人家作出了相应的安排。

    自己的图谋失败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官府难道会这么算了?这回自己真的错了,恐怕接下来……越想越怕的谢景昌当即转头,就往家跑去,他得赶紧向自己老爹和伯父坦承一切,看该怎么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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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居然是早在你算计之下发生的?就连那些大人们也……”钱漫江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了。一个府衙通判,这次居然连提刑司和杭州卫的那些高官都支使了起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缜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要抓住了这些大人们的心思,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你说说,这杭州城到底是该由谁来当家作主,是那些地方世家,还是我们这些被朝廷委派来的官员?”

    “自然是……”钱漫江想说是官员,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因为他想起了以往遇到的许多情况,官府很多时候是被这些家族给掣肘的,毕竟他们的税款和政绩有很大部分需要这些家族来帮着做到。

    陆缜看出了他的心思,呵呵一笑:“所以要是给大人们一个机会,能把这些眼中钉拔掉几个,你说他们会不会做这一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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