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让人给陆缜带的话意思很是明确,就两点——第一,有人想把他尽快调出京城,不过胡濙却还能保住他;第二,手上的案子得尽快查明,不然一旦舆论起来,即便吏部尚书也是不可能支撑太久的。

    对此,陆缜自然是感激地满口应允下来。这次事情他本就带有一些私心,胡部堂能帮着顶住压力已是意外之喜。至于第二点,或许之前他还会有些为难,但现在却再不是问题,人都交给英国公张辅了,自己自然就不需要再费心思,只消等到真相出来便可。

    不过有一点依然叫陆缜感到颇为不解,既然王振用了这一手釜底抽薪,又为何还会派马硕这样的人来县衙闹事呢?他这么做只会把事情闹得越来越糟,不是画蛇添足么?

    他可不知道这次事情背后还有另一些人在暗中使劲,只道是王振为人自大才干出了这等昏聩的动作来。不过这么一来却是便宜了自己,也搭上了一个马硕,对王振一党的打击势必极大。

    事实也证实了陆缜的这一判断。到了第二天,大兴县衙里发生的事情就已传得满城皆知,一时间朝野都对带兵硬闯县衙的马硕口诛笔伐不断,哪怕他背后站的是王振,那些热血上涌的年轻言官们也顾不上了,纷纷要求天子严惩如此目无法纪之徒,尤其严重的是,还有人真把图谋不轨的帽子给扣到了马硕的头上。

    为此,王振可着实摔烂了不少名贵的器具,也叫来了不少朝中的同党商议,看能否把马硕的罪名减轻了,甚至是保住他的官职。

    但这一回,即便是那些唯王公公马首是瞻的人,也不敢顺着他的意思出主意了。纷纷开口劝说,让他放弃保住马硕的想法,以免连累到自身。

    王振其实也明白如今情势有多么不妙,所以最终只能忍气接受了这一事实。说实在的,马硕这次被入罪,对王公公的打击可不光是名头上的,还有不少实质性的影响。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楔入军队里的一枚棋子,靠着他的能力,都快要做上前军都督的位置,足以在京城守军中占一席之地了,可结果随着他被定罪,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在王振原来的打算里,是想在朝中争取到一些人的支持后,再策动军中将士的响应,然后文武两股力量一起出声使北伐之事能尽快提上日程的。

    可结果,不但在朝中被陆缜这个小小县令坏了好事,军中的伏子又因为陆缜的缘故而彻底完蛋,这让他对陆缜真个是恨入骨髓,若非有天子那方面的顾虑,他都要直接命东厂拿人,随便给他罗织些罪名,然后弄死在诏狱之中了。

    可现在,王振却连这口气都不能出,这让他几日来的神色很不好看,身边人见了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直接成了出气筒。而这一怒火,在三月十九日这天更是来到了顶点,因为这天正是对马硕、曲平等人定罪的时候。

    照着安全来说,这天众人最好还是莫要接近王振。但是,案子的结果却还是得要报过去的,所以到了午后消息传来时,几名心腹便是好一阵的推脱,最终这个倒霉的任务就交到了一脸苦相的曹瑞手里。

    轻轻打开王振的房门,曹瑞便瞧见了王公公正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似乎是睡着了。这让他又犯起了踌躇,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进去说话。可就在他犹豫间,王振的双眼突地睁开:“有什么事就说,别整日里鬼鬼祟祟的。”语气颇不耐烦。

    曹瑞心里打了个突,这才轻轻入屋,规规矩矩地磕头见礼,这才小心地说道:“老祖宗,那案子的结果出来了。”

    王振听后,眉毛稍微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面前的亲信。曹瑞立刻就明白过来,小心地继续道:“在英国公的盘问之下,曲平几个把罪名都承认了下来,不过并没有把马顺他们给交代出来,只说自己是出于一时贪心,这才纵火偷盗……”

    顿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王振的脸色,他才继续道:“所以最终以偷盗、纵火等数项罪名,定了他们几人一个……斩监候……”

    王振闻言,身子猛地向前一挺,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又闭上了嘴。这一结果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了,毕竟这是京城,干出如此事情来,又死了人,被定个斩监候也是应有的下场了。不过他们倒也算是聪明,没有把马顺等人给牵扯出来,不然恐怕他们连这个秋天都撑不到,自己就会下手除掉他们,包括他们的家人。

    “张辅就信了他们的交代,觉着一切都是他们所为?”王振在沉吟之后问了一句。张辅的身份摆在这儿,即便是他也不敢不慎重以对。

    曹瑞点了点头:“目前看来确实如此,英国公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哪怕那些失窃的宝物依然有些不知下落,他也没有多问,似乎只想把案子尽快解决。”

    王振呼出了口气来,张辅行事确实比一般人要稳重得多。虽然人落到他手上让自己完全没法再救,但知道轻重的他也不会把火烧到自己这个天子跟前的得宠太监身上。如此,虽然牺牲了一些人,但也算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马硕:“那马硕呢?他又是怎么处置的?”

    “马硕因为犯下的事情太过严重,所以英国公当场就削除了他的一切职权,然后把他发去辽东戍边……”曹瑞说出这一答案时,眼睛不时偷偷观望上头的王振脸色,生怕自己会被迁怒。

    果然,在听到这一结果后,王振的脸色比之刚才又难看了数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马硕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重要,结果却是彻底被毁,他自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了。但这事似乎又怪不到别人身上,是马硕自己一时自大糊涂之下去县衙闹事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见此,本就提着小心的曹瑞心里更是一阵紧张。好在他还有话说:“公公,奴婢查到了一件事情,与马硕此番的作法大有关联。”

    “说。”王振随口应了一声。

    “其实本来这次之事马硕他并不知情,是前一日受人挑唆,这才会干出如此荒唐举动来的。”曹瑞说话时,仔细看着王振。而后者果然因为这一句话而身子一颤,终于神色有些变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其身边之人所言,那夜曾有一个自称是徐恭下属之人前往见他,跟马硕提起了曲平他们的事情,并说这是为公公你立功的大好机会。这让马硕大感兴趣,于是他便在次日带人闯了县衙。”曹瑞简单地把自己得来的消息道了出来。

    他所以敢在这个时候单独来见王振,并把案子的结果如实禀报,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么一个内幕,凭此自然可以叫王振不迁怒到自己头上了。

    王振也的确被这一说法给吸引了心思:“徐恭?他竟敢如此算计咱家的人?”

    曹瑞心下苦笑,你王公公都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了,人家徐都督就算再胆小怕也要反抗一下的,所以来这一手也不是太过稀奇。不过这话他却是不敢当了面说的,只能在下面垂首低头,不发一言。

    “好,好好!咱家还真有些小瞧了他徐都督了。既然他如此不安分,那只有彻底解决了他才能使我安心了。”王振的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机,寒声说道:“曹瑞,这事既然是你发现的,他就交给你来处置了。”

    “是,奴婢一定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的。”曹瑞忙有些激动地答应了一声。他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自己在司礼监里似乎是混不出头了,那还不如帮着王公公在有些事情上出出力,说不定到时候东厂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

    “那陆缜呢?他可曾因此案而再次得到朝廷的褒奖,甚至因此得以留在京城?”王振突然想起了此事的始作俑者,寒声问道。要不是这个多事的家伙,就压根不会出现这一连串的变数,马硕他们也不会有这等结果。所以真要论起来,他对陆缜的恨意才是最深的。

    曹瑞感受到这一点,也是心里猛打了个突,这才回道:“陆缜并未因此得到什么升赏,依然是要被安排离京。而且听说明后日,他就要南下了。公公可是要奴婢派人把他……”说着做了个单刀劈砍的手势。

    “京城这儿还是莫要再生事的好,所有人都盯着呢。”王振有些顾忌地摇头:“但是,只要他一离了京城地界,有些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无论他是走陆路还是水路,总是会遇到些变故的,若因此丢了性命,也属正常。你说呢?”

    曹瑞点头:“奴婢明白,我这就去作安排。只要他离了京城,我们的人就一定会找机会将其铲除,以解老祖宗你的心头之恨!”

    “这事儿我可是半点都不知情。”王振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句,曹瑞了然地应了一声,而后才轻轻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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