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千金公主见我不说话,捂嘴一笑,向母亲道:“太平欢喜得傻了。”牵着我起身,轻轻笑道:“阿姊已为阿娘舞蹈上寿,你也替阿娘舞一曲罢。”

    我已回过神来,强笑道:“好。”接过她递过来的彩板等物,随乐曲略舞几步,千金公主也加进来,与我一道再舞了一段,曲声停了,又引我上前向母亲敬酒,母亲含笑看了我们,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抚着我的头,轻轻笑道:“好,好。”顾婉儿与贺娄氏道:“此后朕之二女,你们可唤大娘、二娘,宫中相见,如家人礼。”

    千金公主对母亲一笑,半跪下去,依偎着母亲甜甜地叫了几句“阿娘”,又唤我“二娘”,我扯着嘴角唤她“阿姊”,贺娄氏第一个带人上前道贺,余下几位姑姑也只得上前,先贺母亲,又贺千金公主,又贺我,母亲意兴甚高,命在身边置二席,千金与我一左一右地陪坐。

    不久李旦下学,亦被人叫来,母亲召他近前,让他叫千金“阿姊”,又见守礼也跟着过来,一偏头问:“阿韦呢?”

    左右忙便将阿欢也唤了来,母亲将她叫到跟前,笑道:“千金已认朕为母,从此她便是你们阿姊,宫中相见,如家人礼。”

    阿欢面上无一丝异色,先向母亲道贺,又躬身向千金行礼:“阿姊。”千金待她便不如待我亲热,只略说几句便无话了,倒是将守礼叫过去,百般摩挲抚慰,又哄他叫“姑姑”,方才李旦改口已颇费了些工夫,我怕守礼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便对他使眼色,小家伙看见了我的眼色,叫她:“千金姑姑。”

    千金逗他:“姑姑便是姑姑,为什么还要加‘千金’二字?”

    守礼眨着大眼睛,认真道:“还有一个长乐姑姑,长乐姑姑是姑姑,千金姑姑也是姑姑。”

    母亲与千金公主俱是一笑,千金道:“大郎越长大,便越懂事了。”

    李旦不服气,钻在母亲怀里道:“三郎也很懂事。”

    母亲将他一抚,笑道:“好,三郎也懂事。”却看阿欢:“听殿中人说,大郎甚是乖巧懂礼,你这做娘的教得很好。”

    李旦越不服气了,在母亲怀里动来动去,只是要开口说话,母亲偏头向婉儿一看,片刻间便见李旦的乳母上来,小心将他哄了出去,又问了守礼几句学问上的事,守礼答得倒中规中矩,只是神情始终局促,我难得见母亲待守礼如此和颜悦色,极力想让他在母亲面前出个风头,灵机一动,道:“大郎是不是特地学了剑舞,要为祖母贺寿的?阖不现在便跳给我们看看?”

    守礼眨眨眼睛,将要说话,我对他挤挤眼:“就是和长乐姑姑一起学的那支,来,我们一道。”

    连阿欢也是一怔,转头看我,我笑着牵住守礼,命人取了两把木剑来,小的交在守礼手上,拍拍他的头道:“还记得么?”见守礼点点头,便与他各执一方,先作势挽个剑花,守礼立刻便随着我的动作向前,自我侧下刺出,我再收势,他便也随我收剑,我们背靠背立着,各各使出力气,将一柄木剑舞得花里胡哨,最后收剑时单膝一跪,将剑柄朝着母亲,低头行礼。

    母亲笑着自座上起来,下阶接了守礼捧的剑,问他:“大郎跳得这是什么舞?”

    我道:“是自得胜舞改的舞蹈,儿名之为‘江山永固’。”见母亲挑眉看我,便又解释:“儿曾问守礼以后要做什么,守礼说愿为禁卫,守护祖母安危,所以儿便请人教授他剑术,又编了这支舞。”

    母亲笑道:“这与‘江山永固’有什么关系?”我刚要回答,她却看了守礼道:“大郎说。”

    守礼看了我一眼,鼓起勇气,道:“祖母是太后,太后身系国家安危,所以保护祖母便是保护江山,祖母永远安康,江山便固若金汤。”

    母亲微微一怔,含了笑,还未说话,千金已在旁笑道:“大郎说得好。阿娘安康,江山自然永固。”下来携着守礼的手,道:“大郎来与姑姑们一道,祝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又对我使眼色,我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笑着与众人一道拜下去,山呼万岁。

    第256章 相见

    母亲新认了女儿,兴头正足,一意要留我们在上阳宫住,夜里又将我们两个,连阿欢一道叫到寝殿说话,披发围坐,直如真正的一家人一般。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千金在母亲面前讨巧,眼睛不由自主地便去打量阿欢。许久不见,她倒多了些清秀出尘之风,站在那里,有了几分崔明德的模样,无论是垂着头,还是盯着人看时,嘴角都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一副十分和善的面孔,要说话前,眼睛必先左右一看,说话时声音轻轻的,浑无从前那股清劲挺拔的精神,行动间也蹑手蹑足,真正是“静若处子”,一点也不像是黄犊子韦家的韦一球,倒像是王氏、裴氏家恪守妇仪的未出阁小娘子似的。

    韦团儿之事,我对她未尝没有怨恨,可这怨恨过了两年半,便变作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知道她当日的意思,她是废帝之妻,与我虽有妯娌之份、发小之亲,却着实不宜往来过密,可恨我们从前一直亲密,突然断了,难免惹人生疑,韦团儿诬告于她,于她虽是不幸,于我却是一个绝好的借口——庐陵王妃被人诬告巫蛊,最后虽因母亲信任而未追究,可毕竟是个把柄,我因畏惧这把柄而与她断绝来往,岂不合情合理?更何况这事还是经母亲之口告诉我的,出于对母亲的忠心敬爱,我也当与她划清界限、两不往来。我也知道而今的情势,我与她走得太近,于她、于我,甚而于李睿、守礼都不是什么好事。那件事过去得越久,我想得便越透彻,为阿欢找的借口也越多。可是再是透彻,一想到当日“厌胜”二字自母亲口中说出来时那种心慌意乱,那种畏惧到连手指头都几乎抬不起来的感觉,我便又无法将“谅解”二字说出口,虽然她多半也不曾盼望过我的谅解——她是这样的一个让人又恼又烦又无法原谅的小骗子,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骗子,叫我隔了两年半再亲近时,依旧觉得心里发慌,面容发烧,眼睛看着她的脸便无法挪开,手总不由自主地想要抱她一抱,夜里想到她的名字,会觉得心口闷闷的疼,梦里若见着她,那这一夜便再也睡不安稳。

    我思念这近在咫尺的她,可我所能做的最亲近的事,不过是笑着扬了头,唤她“阿嫂”,请她“替我将茶拿一拿”。

    母亲与千金从前便十分要好,到如今更是亲密无间,两个人谈论妆容、服饰,直至人定时尚未尽兴,像是察觉到我的沉默,一手搂了我道:“若是倦了,就先去睡。”抬头看阿欢一眼,她乖觉地道:“妾打发二娘出去。”走出门去看了一眼,道:“天黑了,叫腰舆罢。”顷刻间便有二人抬了小舆过来,却只有一顶,我看她一眼,见她只是微笑着看人护着我上舆,又自宫人手中接过一盏灯笼,提灯导引在前,一路送我出去。

    小径黑沉,她的背影模糊在夜色的影子中,显得更加细瘦,我坐在舆上,看着她的背影,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向前倾了倾,轻轻道:“阿嫂?”

    她脚步不停,只微微偏了头看我:“嗯?”

    我见她真的回了头,却不知要说什么,想问她“怎么不坐舆”,想一想,不如邀她上来同坐,再一想,又把这话咽下去,低了头,捏着自己的衣角道:“阿嫂近日都在做什么?像是不怎么出来。”话一出口,便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她为何不出来,不是人人都知的事么?选来选去,偏又选了不能提的话。忙忙地想寻出些什么话来将这事岔开,阿欢却轻笑道:“近日颇有几位高僧进献了几部佛经,我闲来无事,翻看一二,倒觉有些意思。”

    我正愁无处岔话,忙便应道:“哦,是什么经?若真是好,我也学一学。”

    她却浅浅一笑,并不再说,提灯走了几步,又问我:“三月洛水出宝图,有‘圣母临人永昌常业’八字,阿家率百官祭天,命妇并集于宫中庆贺,你说是病了,不曾来?”

    我道:“那一日随独孤绍去报德寺听经讲,感了风,兼之心痛,便告病未来。”说是听经讲,其实是被独孤绍拽去寺庙看百戏,这厮久在军中,学了一副兵汉样,说我久在家中,不利心病,非要带我出去看“演百戏的漂亮小娘子”,结果不知是哪里来的蛮婢在那里演水嬉,见了胡服戎装的独孤绍,个个春心荡漾,十来人都将水泼到这一头,独孤绍这厮不但身手灵活躲得快,又是身强力壮被泼了也没什么事,我倒是被泼得感了风,发了一场烧,恨得崔明德亲写了一封手札,弯弯绕绕地将独孤郎将骂了一顿,这厮不但不知悔过,偏抱着那手札向我炫耀:“崔二给我写信了。”——想起独孤绍,竟觉好笑起来,嘴角动了动,阿欢眼神倒尖,微微笑道:“看来那次经讲很有趣,一定是有德高僧所为。”

    我讪讪道:“不是什么高僧,就是报德寺里一个知客…”口中胡诌,偷眼去看她的脸色,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含笑看我:“久在深宫,都不知外面现在时兴什么经文,也不知你而今喜欢些什么了。”

    我心头一酸,垂了眼道:“我喜欢的,总还是那些。偶尔和独孤绍出去骑骑马,打打猎,或是同人下下棋,没什么意思。倒是琢磨了许多吃食。”

    阿欢颔首道:“每次大郎回来,都说你给他带了许多吃的,也有玩耍的小物,不过大多是他们在前面就吃完了,大郎倒是给我留过一种饼,两边是烤得脆脆的胡饼,中间夹了红豆泥。”

    我道:“那是铜锣烧…不过做的不是很像,本该是软的。”

    她看着我道:“脆的也很好吃。”说到这里,忽然停了脚步,连腰舆也停住了,我怔愣转头,才见已经到了地方,慢慢下来,立在门口,还想与她多说几句,她却对我点点头:“不早了,早些睡。”我见她竟无留意,终究是忍不住,唤她“阿嫂”。

    她回头看我,四目相对,竟无话可说,却又不走,迟留片刻,方道:“方才你在出神,也不知听没听见,阿家要替武家子侄娶李家新妇,已商定了千金公主之女,还差一位呢,你若无事,也替阿家留心留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7章 献经

    我倒是听见母亲与千金公主在讨论这事,只因阿欢在,且又觉此事与我这年纪的人没什么关系,便不甚挂在心上,此刻见阿欢特地提了一句,方留了心,有意要问她,倒不好开口,便一路回去,将武、李两家适龄之子弟想了一遍,次日大早起来,果然被母亲叫去问及此事,因是早有准备,答得十分流利。

    看得出来母亲心中满意,嘴上却不说——最早时凡办一事,无论办得如何,她总要寻几处地方夸我两句,近来却不大夸奖,只是径自将事交我去办——叫我陪侍在她的步辇之侧,向前堂走了一段,才吩咐道:“武懿宗之妹生得短小,不堪配宗室,叫她哥哥自己寻户人家嫁了,其余便照安乐与你所说——今晨朕已下诏,千金公主改封安乐公主,增封户三百。”

    我脚步一顿,抬头去看母亲,她转头看我:“怎么了?”

    我本想说“没什么”,见了母亲的眼睛,不知怎地,又走上去,依偎在辇侧,轻轻道:“阿娘。”

    母亲轻笑道:“这么大了,还这样娇。”一面说,却自辇上伸手,在我颊上轻轻一捏:“去罢,午后若无事,可再过来,你表兄们说是又寻了什么好玩意,你也看看,若有喜欢的,可要早同我说,迟了不定就被谁讨去了。”

    我应了一声,恭送母亲离去,却不马上进城,而是又绕到仙居殿前殿去看守礼,巧的是阿欢也正往那里去,七七跟在她身后,手中捧着一只匣子,我一见便知是要向母亲献东西,刚要告诉她母亲不在,开口时却道:“阿嫂来了,是见守礼?”等阿欢说“来侍奉阿家”时,方道:“才看见阿娘出去了。”

    她道:“无妨,我就在这里候着。”说着自七七手中接过木匣,就在道边立住。我一边偷偷瞥着她,一面挪到殿门,守礼早看见我来了,伸长脖子巴巴地向这头望,李旦见他向这边看,也转了头,一见我就面上一喜,张口道:“阿姊又给朕带了什么好东西?”

    殿中授课的却是婉儿,见两个人不像样,轻咳一声,守礼立刻端正坐好,连李旦也扭了扭身子,张口背了几句:“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我难得见李旦有这样乖巧的时候,挑眉去看婉儿,婉儿待两个小家伙背完一段,方迎出来,略一见礼——就这会功夫,李旦已经自里面蹿出来,扑在我身上要礼物,待见我什么都没带,便不大高兴地沉了脸,难得的却是没有发作,只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越觉得稀奇,许了些礼物,将他哄得开了颜,再看守礼已自席上起身,恭恭敬敬地接出来,便又一手抚了他的头,一面向婉儿笑道:“三郎和小大郎这是在学《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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