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霍王元轨看了母亲一眼,对身边的从人招了招手,在从人扶持下颤巍巍下了马,对母亲躬身一拜,道:“臣等老迈不堪驱使,打猎之事,只好让儿孙们代劳了。”直起身子,却又对母亲一笑:“太后春秋亦高,此等追逐驱赶、争先逞强之事,还是不要亲身犯险,否则万一玉体有损,则圣人何托?”

    母亲道:“说得甚是,横竖我今日的猎物也有了,倒不如不与这些小辈去抢。”又看齐王:“霍王叔是祖父辈,可以在营帐中等你们小辈孝敬,你正年轻力盛,却不可偷懒。”

    齐王被母亲点了名,只能自马上下来,对母亲拱手道:“是。”余下几位也自见机下马,年迈者一一向母亲告罪,母亲亦不勉强,温言慰勉之后,转头朗声向我们道:“今日狩猎,虽是取乐,却也设了三等彩头,头名赐紫衣一领、长弓一把,能猎猛兽者赐金饼一个、锦袍一领,猎鹿者赐孔雀罗一匹——去罢!”末了扬了扬下巴,即刻便有鼓乐随之而起,有人高声将母亲的意思重复一遍,军旗变幻,将命令层层传了出去。

    我这些亲戚们便带着随从,争先恐后地冲进了林子,留下许多女眷在此,你看我,我看你。

    母亲见这边尚有迟疑,微笑道:“你们若想去的,自带人去就是,若不想去,亦不必勉强。”就有几个平素开朗活泼的郡主县主对母亲一礼,引随从去了,一心不想去的就下了马,也去那一头歇息玩耍,我却是在犹豫不决的那一丛里——我倒是想去,可打猎的家什全都让郑博带走了,我这里既无鹰犬,又无弓箭,颇有些尴尬,且这打猎不似从前李晟或是李睿带我出去观光似的游玩,止看方才那一拨冲出去的,便至少也有上千人,所带猛禽、猎豹,又至少有数十,贸然进了林子,一个不留神,跌着、摔着都是小的,万一中了谁的冷箭,或是被谁家的鹰犬伤了,岂不吃亏?

    母亲转头四顾,目光第一个便落在了我的脸上:“太平想去?”将我们几个扫视一遍,淡淡道:“你们若是想去,便快些去,去晚了,猎物都叫人抢走了。”

    我转头去看阿欢,她倒是带了东西,见我看她,便驱马向前,在马上向母亲拱手道:“儿请去。”

    母亲微微颔首:“好。”因阿欢并无男仆,便指了一队禁卫随她同去,我见阿欢去了,心中亦有了决断,看向母亲,半撒娇地道:“儿倒是想去,可没有弓箭。”

    母亲失笑道:“人家头名才有长弓赏赐,你倒好,还没下场,已先向我讨弓来了。”却命人从她的弓中选了一把较小的来,招了招手,却是叫了一队禁卫,又叫了一队女兵过来,那为首的女兵队正也不是别人,正是斛律多宝,她晒黑了不少,人也更壮实了,若脸再圆些,便与常在殿外廊上坐着的那些膀大腰圆的仪卫们不相上下了。

    母亲亲自将弓交在我手里,捏了捏我的手道:“你不熟这些,打些小兽也就是了,遇见野彘之类的,不要贪功,趁早绕开——你们护着公主在外边逛逛就是,不要叫她到林子深处去,务必护她周全。”

    我见母亲如此,心中倒生出几分不安来,转念一想,她既肯让我过去,应当也无大事,便随口应了一句,率着几十禁卫,一路追着阿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2章 则天(三)

    “太后,”婉儿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将她自困倦中惊醒,“该用饭了。”说话间自然地绕到她身后,两手在她肩上用力按压。

    这孩子果然是聪明的,学不上一个月,手艺已与医官们不相上下,而那察言观色、知情识趣之处,则更远胜医官们。她近来凡有小酸小痛,都懒得派人去叫医官,直接便让这小东西伺候。

    小东西最近也十分殷勤,有时简直有些殷勤过头,她不大明白这殷勤源于何处,毕竟自己近日事忙,并无闲暇□□身边诸人,好几个近身侍奉的宫人都或多或少地有所懈怠,连团儿也听说似更跋扈了——等过了这些时候,还是要好好问一问,不能惯得这些人胆子大了,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倒坏了她自己的事。

    她细细盘算的时候,婉儿的手已自肩向上,按到了她的太阳穴,那纤细的指尖稍一用力,便令她舒服地半眯了眼,心中却生出一丝促狭,待婉儿按了好一会,自己乏意已解之后,方慢悠悠地开了口:“我没叫你按头上。”

    婉儿立刻便伏在地上,轻声道:“妾知错。”

    这便是这孩子与韦团儿的不同,换作韦团儿,被自己这么一说,一定是要出言辩解的,她倒不讨厌旁人辩解,然而总是更喜欢这等逆来顺受的温驯气。说来也奇怪,婉儿绝不是她殿中最忠心、最听话的仆从,如阿青、王德之流,遇见责怪,第一要做的,亦是伏身请罪,绝少抗辩,然而那些人只会让她觉得“忠心”“耿直”,却绝不会让她觉得“温驯”。她有时觉得“温驯”这两字像是专为婉儿所设,虽然这孩子心底深处,多半既不温和,亦不驯服。

    她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手扶着几案,慢慢地起身,走出几步,婉儿还跪在当地一动不动,她便站住脚吩咐了一句:“先陪我用饭。”

    婉儿这才躬身站起,随着她走到一旁,高延福已经带人将几案陈设停当,见她过来,轻轻拍了拍手,便有内侍抬着许多食盒进来,将饭食一一摆好,她看着其中一张几案,见上面摆满了大荤大油的菜色,想起近来所听经义,微微蹙了眉,将才拿起的筷子放下:“传令下去,这几日我要斋戒茹素,让尚膳不要再进荤物——这些荤的也撤了。”

    高延福毫无波澜地低头应了是,倒是婉儿忽地抬了头,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了,微偏了偏头,挑眉道:“婉卿有话说?”

    婉儿将头压得极低:“回太后,妾没有话说。”——这时候这小东西的脾气就显出来了,虽是发脾气,倒也不十分令人讨厌,毕竟如阿青那般全然逆来顺受的,用是好用了,却未免失之无趣。

    她微微笑了起来,身子向后靠住椅背,两腿全无仪态地向前伸出席外:“是么?”

    婉儿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两手压在地上,头将地贴得更紧:“回太后,没有。”

    这话一出口,小东西自己也愕然地动了一动,手指不觉曲了一下,重又将头和手压了下去紧靠地毯。

    她亦有片刻惊愕,旋即饶有兴味地看了婉儿一眼,故意加重了语气中的不悦,再问了一遍:“真的?”

    婉儿听出了她的不悦,迟疑少顷,亦加重了语气:“回太后,妾确实没有话说。”

    这回她真的生出些许不悦,看了婉儿一眼,淡淡道:“没有就好。”却没有叫婉儿起来,直接将下巴向旁边的宫人一扬:“侍膳。”

    那宫人小心地绕过婉儿,跪在她身边为她添菜,方才殿中人人都面带笑意,这会却是个个都噤若寒蝉,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将之怪在婉儿这不识趣的小东西头上,略喝了半碗汤就扔了箸,起身道:“去校场。”

    高延福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道:“回太后,天已黑了…”

    她瞪着这老东西:“那就点灯。”

    高延福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叠声地催着人出去传话,殿中人人手忙脚乱,有去拿弓的,有去拿箭的,有去牵马的,还有去叫打球供奉的…乱做一团。

    唯有婉儿不得她的命令,依旧伏身在地,一动不动,仿佛磐石般坚定不移。

    她愈益生出几分怒气,走过这小东西身边时轻踢了一脚:“跪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换了衣服,将出门时被冷风一吹,怒火稍息,望了穿单衣跪在廊上的婉儿一眼,颦蹙眉头,觉得自己颇有些莫名其妙——她是一国太后,持国秉政,尊荣无上,无缘无故地,怎么突然与这黄口小儿发起脾气来,叫人看在眼里,像个什么样子?且这小东西于她毕竟还有些用处,上阳宫临水而立,夜里颇为寒凉,真冻坏了,再寻一个,总是费时费力。

    她很快便打定了主意,自上而下地看着婉儿问道:“叫你勤习骑射,如今怎样了?”

    婉儿已冻得周身颤抖,却依旧不慌不忙、口齿清晰地一叩首道:“二十步之靶,十箭中五。”

    她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月中便要去合璧宫,你还是不要下场了,免得给我丢人。”

    平常这样的话说过不知多少次,小东西总是低头忍受,从不抗辩,这回却忽然抬了头、抿了唇,露出些不忿的表情:“人各有所长。妾是深宫女流,自幼所学,皆是女红、书法之事,气力不及,骑射不精,本是常事,便是太后,虽是天赋异禀,若真与任一金吾比气力、刀枪,恐怕也有所不及。然而如那等村夫莽汉,在街市上耍些无赖,到宫中卖些力气倒还罢了,真论起行军打仗,亦或是理一地之政,只怕连太后跟前女史之万一都不及,太后又何苦自降身份,将御口钦封的五品女官,同那些莽夫相提并论?”

    她就是喜欢这小女娘说话的本事,明明是自矜身份,偏偏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还将她给狠夸了一遍,她心情甚好,不知不觉便伸出足尖,点了一下小东西的手:“照你说,那这骑射之艺,我都不必苦练了?”

    小东西果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回倒没有倔强,顺着她的意就道:“妾以为,各人皆有各人的职分,太后担天下之大任,便当珍惜玉体,以康健之躯,方可持国之重,骑射末节,白日为之,怡神养性,漏夜逐乐,却不可取,妾谨请太后珍重贵体,毋负万民之望。”

    “言之有理。”她微笑着说,看见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自己也轻松起来。她已老了,没了年少时的精力,夜里与小女娘说说话、做做那解乏的事尤可,趁夜打猎这种事,还是算了。

    第213章 心魔(十三)

    那个人进来了,远远看着,亦不过中人之貌,行动举止,既轻浮又粗疏,行到阶下,引他进来的小内侍停住向廊下通报,他于此时本该恭敬低头等候,却反倒扬了头四下张望,见到门口宫人,那张糙脸上甚而露出些浮浪笑。

    婉儿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装作不经意间走出去,向小内侍问:“这是何人?”

    这小内侍不常得见婉儿,立刻露出讨好的笑来:“是千金公主荐的人。”推了推那个人的手臂:“见过上官才人。”

    那人懵懵懂懂地跪下去,仰着脸,盯着婉儿笑:“上官才人。”

    婉儿心中厌恶之情更甚,强压住那股叫人将他叉出去的冲动,装出思索的样子,偏头想了一会,才道:“是冯小宝冯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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