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孤忠 作者:天边的月

    张俊此时方抬头看向说话之人,哈哈笑道:“我儿,有你愿意为自家分忧,当职自不会亏待于你。”这名被张俊称作十七儿的男子,正是江东宣抚司都统制田师中。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已是满脸沟壑,看上去不比张俊年轻,但一口一个阿爹叫得既自然又亲切。当初,张俊也正是看上了田师中八面玲珑,才把守寡的儿媳再许配给了田师中。两人也因此有了义父养子的名分。

    田师中见张俊心情愉快,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爹,还有一件事。吕相公的属官现正等在门外,口口声声要求见阿爹呢。”

    张俊立即想起来,当初官家在平江之会时给了吕祉便宜指挥的权力,理论上吕祉可以调兵。他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这是讨债来了。” 随即鹰目精光四射,看向田师中,问道,“来者何人?具体是怎么说的,你可清楚?”

    田师中玲珑之说不是虚言,回道:“来的人我那亲兵不认识,不过来人递交的乃是咨目,吕祉还算明白规矩。”

    咨目是同级往来之时的公文形式,吕祉没有妄自尊大让张俊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道:“十七,你去见见吕祉的属官。”

    田师中明白这是阿爹让自己去探听口风,不禁轻声问道:“若是来人问起出兵之事,儿子该如何答复才好?”

    张俊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笑道:“这是咱们为国家出力的时候,自然是该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

    …………

    胡闳休见那通传之人去了许久并不回来,想到淮西宣抚司诸军正在同金兵鏖战,自己却连张俊都无法面见,不禁心中焦躁。但以他对张俊为人的了解,知道硬闯是不可能的。别看张俊一军打金人畏首畏尾,镇压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他军属官还是轻而易举。何况此人刻薄寡恩,胡闳休的前上司岳飞在平杨幺之后慷慨送张俊一艘车船,却反遭到张俊嫉恨就是前例。跟张俊打交道,是急不得也恼不得,于是胡闳休只矜持地站立等候。

    但即使如此,张俊银枪队的铁面亲兵们犹自不肯放过胡闳休。这些人从来以欺负良善为乐,他们见胡闳休久未获召见,就清楚胡闳休必是不受张宣抚待见,难免想找个乐子。只是他们虽然欺压惯了贫民百姓,但对有官诰在身之人还是颇有几分忌惮。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番后,便有一人凑上前,请胡闳休进门房休息。胡闳休虽然觉出几人不怀好意,但不能失了淮西宣抚司的气度,还是昂首阔步而前。不想胡闳休刚一举步,隔壁突然蹿出了五六条大狗,一起攻向胡闳休。胡闳休折了一条手臂,觐见张俊又不曾拿兵器,只好边退身边求助,一时左支右绌,出了一身的大汗。

    那几名亲兵早算计好了,提着哨棒靠近胡闳休。此时借着驱狗的机会一人猛然挥棒,手肘却故意砸到胡闳休的断臂上。胡闳休突然遭此打击,疼得险些跪倒在地。另外一人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却又有意扶到了胡闳休的骨折处,只微一用力,那两根断骨便再次错位了。胡闳休疼得脸色惨白,愤怒地呻吟一声。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田师中施施然从内院走了出来。“哪位是吕宣抚派来的属官,快些给我引见。”

    那些兵不敢再作恶,立即放开胡闳休,又吆喝几声喝住了大狗。

    胡闳休莫名遭此待遇,心中愤怒到了极点。他猜到来人是田师中,本待好好理论一番,又想到肩负求援重任,勉强一礼道:“淮西宣抚司机宜文字背嵬军统制胡闳休,见过田太尉。”

    田师中记性好,听到胡闳休的名字立即回忆起当初汪若海曾向张俊举荐过自己这个妹夫,但当时胡闳休丁忧在身,未能成行。田师中大呼道:“原来是良弼(胡闳休字),这可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兄怎么出了这许多的汗,该不会是在日头下晒久了中暑吧,快跟自家到厅中一叙。”

    胡闳休心道,田师中你眼睛又不瞎,轻轻一句话就想揭过个中情由,未免太过便宜了。“承蒙田太尉把下官当作自家人,而不是要饭的乞丐。”

    田师中一愣,“良弼何出此言?”

    胡闳休直指院中群狗及那牵狗的亲兵。

    田师中尴尬一笑,摸着脑袋搪塞道:“良弼你多心了,误会都是误会。”

    胡闳休本也没指望田师中改弦更张承认错误。他立即道,“田太尉不如此想自然是好。实话实说,自家也确实不是来讨救兵的。”

    田师中又是一怔:“良弼此来到底是何意?”

    胡闳休忍着疼痛激昂道:“自家是为邀江东宣抚司共成平虏大业而来的。”

    田师中眉毛拧在一起,以为胡闳休是被气得昏了头说得胡话。他打个哈哈:“平虏?就算是吕相公,在官家面前许下的也是五年之期,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能平虏了?良弼,自家书读得少,你不要诓骗我。”

    胡闳休摇头道:“田太尉,军中绝无戏言。”

    “哦?那就请良弼为我明言。”

    胡闳休笑道:“田太尉,吕宣抚十面埋伏八方撒网大计已定,正等着在庐州城下瓮中捉鳖。如今饺子馅已经在庐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吕宣抚已经同时向鄂州宣抚司与江东宣抚司发出咨目。现下,只差江东宣抚司出兵应援,包抄合围的圆就画全了。”

    第98章 五年平金(28)

    田师中虽然面上殷勤,但心里的确是把胡闳休看作了乞援的叫花子了,一百二十分的轻蔑外加嫉妒。不想胡闳休说出一番建功立业的状语来,他依旧暗笑胡闳休迂腐,但也听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似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大话精吕祉真在金人围攻下占了上风。田师中记起阿爹张俊让他探听消息的嘱咐,赶忙让道:“良弼,进屋仔细说给我听。”

    胡闳休也不谦让,忍痛昂头先行。田师中忙喊来军中的医生替胡闳休接骨,边问道:“吕宣抚敢是已经跟金人见仗了?未知胜负如何?”

    胡闳休目光炯炯逼视田师中,笑道:“正是。不然田太尉以为下官这条胳膊又是如何伤的?下官在阵上生擒了一名金人千夫长。现今下官离开已经三天,想必淮西全军已与金人主力交战,取得的胜果更大。”

    “哎呀,没想到良弼你这样的书生也亲自上阵,真叫咱这武夫打心眼里地佩服。”田师中眼睛都直了,他从军这么多年还从未生擒过哪怕一名金人百夫长。他察言观色觉得胡闳休不似冒功,遂假意起立作揖敬谢。然后他又把头凑到胡闳休耳边,追问道:“刚才良弼说道金兵主力直奔庐州城,可是真的?”

    胡闳休行动不便坐着受了田师中一礼。他早料到张俊必然是又张大敌势,好上书朝廷请求援军,所以回答得斩钉截铁:“绝对不会错,乃是下官生擒的千夫长亲自招承。吕相公已经据实上奏,想必官家再过一日就可看到了。”

    田师中倒抽一口凉气,胡闳休的回答绝了阿爹张俊的后路。他体探得所谓金人进发濠州从采石渡江的打算不过是道听途说,探马远远看濠州城方向有一只军队,还不清楚人马数量,就仓促回军了。官家会信谁得汇报可想而知,何况如今吕祉圣眷正隆。田师中咳嗽一声,搪塞道:“良弼,你带来的消息太重要了。你暂且在这里休息片刻,下官立即去禀报张宣抚。良弼,你不知道,张宣抚这些日子操劳军务,已经三天不曾合睫,刚刚才睡下。但是既然军情紧急,下官也只好叫醒宣抚相公了。”田师中说得义正辞严,他又抱歉地抚下胡闳休肩膀,“那些行伍的丘八们只知道听命,不清楚事情缓急轻重,良弼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等忙过了,待我亲自抽他们鞭子给你出气。”

    胡闳休明白这些不过是田师中的托词,只含笑略一点头而已,并不做进一步的表示。

    ……

    田师中问道:“阿爹打算怎么办?”

    自田师中将情况汇报给张俊后,张俊沉吟良久,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不自觉地捏住家养狮子猫的脖子不住摇晃。小猫被张俊摇得一声声惨嚎不止。当时的达官贵人以养名贵种猫为炫耀的本钱,但把猫也带上前线的委实不多。只因张俊舍不得张秾不在身前,这猫又是张秾的心尖子,片刻不能离开。这回出兵索性一起带上。怎么办?张俊也在扪心自问。他很想如先前那样,按兵不动坐观胜负,但官家近来行事颇有几分硬气,对大将不像从前姑息,办了刘光世,又训斥了自己,连岳飞也不曾放过。所以张俊很是犹豫。

    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责备道:“相公你可不能被吕宣抚比了下去。”门帘一挑,张秾施施然进来。张俊哈哈一笑,把猫递给张秾:“夫人,此话从何而讲?”

    “相公是国之大将,吕宣抚是国之重臣。吕宣抚既立大功,相公又岂可让他专美于前?否则的话,相公如何对得起官家知遇之恩?”

    张秾说得委婉,却暗合了张俊的心思。张俊赞道:“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大有见识。”

    田师中知道张秾出身虽低却地位崇高,是以自张秾现身后就一直不说话。此时他见张俊的口气透出了决断之意,方谄媚道:“娘一个人抵得上一百个男儿汉。”

    张秾笑道:“十七忒地油嘴滑舌。战阵上厮杀不指望你们这昂藏男子,还让我一个弱质女流去披坚执锐不成?” 狮子猫趴在张秾膝上,喵一声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在赞同主子张秾。

    “十七,”张俊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道,“立即升帐,也好让胡机宜放心。”

    田师中狐疑地看了眼张俊,应道:“还请阿爹明示。”

    张俊低声道:“十七儿,你要记住,万万不得让淮西军专美于前。不,不止是淮西军……“

    虽然张俊话说得含义模糊,田师中还是发出了会心得微笑:“阿爹放心,论起抢功来,咱们绝不会落在淮西、鄂州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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