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春,梅雨未至,位于江南的应天府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

    自三月中旬春闱结束,整个应天府的气氛就变的有些压抑起来。在挂榜之前的这段时间,应天府的气氛平静到有些凝固。

    所有士子,包括文武百官的注意力,都在贡院那片小小的天地。

    但是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京城运行的火车,依旧是一大景色。当冒着白烟的火车鸣响汽笛,呼啸而过,依旧能让许多老百姓驻足观看。

    二月下旬火车运行以来,到了三月中,南北线的火车也开始了运行。因为火车的制作需要时间,现在环城线的火车,依旧还没有能运行起来。

    京城的百姓们现在已经习惯了出门乘坐火车,只花几个铜子,这可比租马车要便宜的多了。

    这也导致了乘坐火车的人数一直居高不下,人满为患,导致了各种纠纷,以至于各个站台还需要衙役维持秩序。

    朱瞻基知道,这样的情形最少要持续半年以上,等到以后火车多了,这种情绪才能缓解。

    “殿下,西北情报。武安侯已经率兵出征,携十七万大军,兵分两路,沿着丝绸之路南北线向撒马尔罕进军。”

    “可有来自帖木儿国的消息?”

    “如今兀鲁伯着火者梅德乐,卡西姆分别于奇姆肯特北部山口,浩罕北部的卡拉库山口严阵以待。不过,对方并无可靠火器,难以抵挡我两路大军。”

    朱瞻基看着地图,找到了两处险隘,回首问道:“如今河中地区士气如何?可有我南路军战果?”

    监军太监差让摇了摇头,“自半月前接到了张信与沐昕传回来的消息,此后西北各部并无南路军的消息。”

    如今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非常缓慢,西北各地距离大明上万里,即便每日派人快马加鞭,消息传回来也需要一个多月。

    朱瞻基知道南路军现在激战正酣,但是却不知道朱棣那边打的怎么样。

    但是他并没有太多的担心,以热兵器对冷兵器,加上现在他又派人去了前线制作新式炸药,如果朱棣还打不赢,那才是意外。

    他唯一担心的是后勤跟不上。现在两路军都要出征几千里,战线拉的太长,对后勤是严峻的考验。

    南路军在围攻赫拉特,赫拉特距离忽鲁谟斯只有两千里,后勤问题有印度人负责,问题还不大。

    但是随着朱棣率领大军越来越往北,后勤补给将更加艰难。

    现在可不是后世,到处都有公路,现在的波斯高原,许多地方都是没有道路的,何况向北,还要经过阿富汗的荒漠地区。

    不过他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黄渊能解决好这个问题,这次西征一举成功。

    朱瞻基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不去管西征的事务,对他来说,现在的科举事务才是头等大事。

    西征虽然重要,但是有朱棣在负责,他的主要任务是维持国内的政局稳定。而现在科举事务,就是政局稳定的重要因素。

    三月十八科举结束,随后的半个月,翰林院,内阁,礼部,都察院选出来的内外帘官,就进入了紧张的阅卷之中。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作弊,锦衣卫和咨情司两个部门也都派了随员全程监督。

    朱瞻基虽然在试卷里面加了不少关于时政方面的策论,但是因为已经提前了半年统治,也给了这些举人充足的学习时间,所以并没有遭到举人们的反对。

    但是在春闱结束之后,还是有一些在这方面考的不好的举人,掀起了一股反对的风潮。

    不过他们掀不起大风浪,因为量才选士,历届王朝本来就带着独有的风格。

    就像朱元璋搞八股选士,那些世子们不是照样学习八股。

    如今的八股文选士也才十几届,还没有形成后世僵硬的风格。

    朱瞻基现在加大时事策论,数学的内容,那些士子们也就只会跟着他的要求走。

    解缙最近一些日子一直非常开心,他一边密切关注贡院那边的消息,但是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这一次,他的儿子和侄子同时参加会试,身为长辈,他不敢掺和进去,生怕会影响到自己的清誉。

    但是不管是解桢亮,还是解祯期都自认这一次考的不错,金榜题名,应该是板上钉钉。

    解祯期他们的确有这样的自信,在儒家学术上,他们家传渊源。现在朱瞻基加的这些策论和数学,他们两兄弟本身就是所有事件的参与者。

    他们随着朱瞻基一起出海,见识到了世界各地的风情,本身也是朱瞻基海外策略的参与者。

    而且,朱瞻基推广数学,字母,标点符号,他们也是参与者。

    如果这个时候还没有这种自信,那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四月初九,阅卷整整二十天,一万多份试卷经过五次交叉阅卷,评比,终于决出了名次。

    一万八千多举人,差不多按照十比一的比例,选出了一千六百余份试卷,成为了会试的胜出者。

    榜单分正榜,副榜,正榜三百一十二人将会直接参加复试,殿试。副榜一千三百余人将会直接参与选官。

    拆封唱名之时,朱瞻基亲自来到贡院,监督着礼部吏员们一个个拆开了封住的名字和籍贯。

    与往届一样,选出来的士子们依旧是南人居多,北人只占据了不到两成。

    不过这些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这还只是会试,后面还有复试和殿试。那个时候,才会稍微偏向北人,选才之时,将北人的比例提高到三四成左右。

    北方清贫,连年战难,在读书方面,跟南人无法相比。所以在选士的时候,稍微偏向北人也是应该的。

    真要像洪武年间那样一次选才,选出的都是南人,那才是对北人的不公平。

    经过整整一日的复核,一千六百五十一人的名字和籍贯被抄在了二十张皇榜上,第二天辰时张贴在贡院之外。

    这一千六百五十一人,按照如今的制度,都被称为贡士,其实都有当官的资格了。

    不过他们大多数只能候选,也就是有了官员空缺的时候,才有他们的机会。

    这一次会试滞后了一个月,但是殿试朱瞻基却不愿意拖延。经过司天监的观天象,复试日期被确定在了四月十五,而殿试日期被确定在了四月二十一。

    四月初十,当皇榜被张贴在贡院之外,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解祯期虽然依旧榜上有名,但是这一次,他没能像上一次拿下头名解元,只拿了一个第二。

    第一被来自江西泰和的曾鹤鸣夺得,曾鹤鸣曾经也是大明有名的神童,永乐三年就已经中举。

    不过此后,其家兄病重,还要赡养父母,养育侄儿侄女,他就一直留在家乡。

    一直到其侄儿长大,今年的他已经快四十岁了,才来参加会试。

    他的诗歌蕴藉旷达,文章说理明畅,次序有法,虽然其才华不知几何,但是在应试考核方面,他的文章绝对属于精品,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相比较而言,解祯期的文章虽然华美,却充满了浓郁的个人风格,不如他的文章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失去了会元,也就失去了连中三元的机会,但是解祯期并不觉得失望。因为殿试的主考官是朱瞻基,依朱瞻基对他的喜欢,在殿试上,显然具有比别人更大的优势。

    四月十五,为了迎接复试,当日的大朝会都被取消。

    三百一十二名贡士黎明时分进入了皇宫的奉天殿,朱瞻基以大明外交策略,农业发展,工业发展,思想发展,军事扩张出题,进行了第一轮的复试。

    这一轮复试,让不少外敌学子叫苦不迭。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朱瞻基在复试上竟然不考儒家经义,只考时政策论。

    日落时分,一众考生出了皇宫,登时显得群情沸腾起来,不少人都觉得自己的答题并不尽如人意。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是贡士,已经有了当官的资格,哪怕就是考的不好,也不会因小失大,闹出是非来被削去功名。

    “兆南兄……”王乾走出了承天门外,算是出了皇宫,才敢放松下来。寻音望去,只见于谦笑着等在路边。“刚才就看见你了,不过被那些内侍,官员盯着,现在才敢跟你打招呼。”

    王乾摇了摇头说道:“廷益兄,这皇家威严,今日方得一见,果然让人战战兢兢。”

    于谦笑问:“今日考试如何?”

    王乾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尽人意,以往只读圣贤书,对这些时政荒疏不已,也就勉强通过吧。”

    他向于谦行了一礼说道:“还要多谢廷益兄此前开解,否则真要抓瞎了。”

    对于时政,越是富家子弟了解越多,因为他们有机会从长辈那里知道一些新闻。而清苦家庭的子弟,为了学儒就耗费大量心神,也没有广泛的社交圈子,了解的事务自然不多。

    要不是朱瞻基从去年就开始让学子们多了解时政,今日的复试,大半士子恐怕都回答不了。

    于谦笑道:“你我本是同窗,如今又是同科,自当团结一心。”

    王乾受了于谦不少恩惠,此时长揖到底道:“若弟有幸登科,定当与兄一同为朝廷效力。”

    于谦笑着搂住了他的肩膀道:“君子乐于人同,可不能因为一些小恩小惠就铭记在心。兆南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你我学圣贤书,同为朝廷效力即可。”

    这时,一而立之年壮年男子回过身来,看向了于谦问道:“请问可是写出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钱塘于廷益?”

    张榜以后,本届会试的一些有些试卷,就被朝廷公布了出来,刊印发行。

    于谦虽然在文采上略逊,但是眼界开阔,所写策论立意方正,被挑选出来作为范文。

    这也让他在士林之间获得了不少赞誉,因为文采高低难以评论,但是策论写的好不好,可是高低立下。

    于谦松开了王乾的肩膀,正容回礼道:“正是在下,请问兄台贵姓。”

    壮汉回礼道:“在下河津薛瑄,字德温。”

    于谦讶然道:“竟是河南解元薛河东当面,请恕小弟失礼。”

    这薛瑄也是本届考生中的佼佼者,虽然出身北地,但是文采斐然。其“爱民而民不亲者,皆爱之不至也。”的名句,这次也被作为典范被朝廷大力宣扬。

    薛瑄摇了摇头笑道:“不敢,不敢。鄙人虚长十岁,却也写不出廷益兄的广博立意。廷益兄既精通时政,这两日还望能与廷益兄多多请教。“

    于谦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一处酒家闲叙一番。”

    薛瑄笑了笑道:“还望能给愚兄一个做东的机会,请……”

    薛瑄出身北方,但是其出身教育世家。祖父薛仲义精通经史,因时值元末战乱,不愿应考做官,大半生均在家乡教书。

    他父亲薛贞于洪武十七年中举后,历任河北元氏、河南荥阳、河北玉田、河南鄢陵等县的儒学教谕达三十余年。

    薛瑄喜欢做学问,而不愿做官。永乐十七年,薛瑄的父亲改任鄢陵县教谕。年近三十岁的他仍然随父亲求学。

    他将主要精力用于研读程朱理学,并泛及子史百家、天文地理等,而对科举的学问并不感兴趣。

    但是按照大明规定,凡教谕所在县长期无人能考上举人、贡生时,就要将其充发到边远地区服役。

    而鄢陵学风不浓,已经几年没有出过举人,贡生。出于无奈,薛瑄只得听从父命,于十八年八月参加了河南全省乡试,并考中了庚子头名解元。

    这次进京参加春闱,他就感觉到自己以往所学有些偏颇,对于理论知识的重视,忽视了时政策论,是他最大的缺陷。

    而且关于应天府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这些格物引起的世界变化,让他有些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是一个大球,人们生活在大球上。不用人力,畜力就能让火车快速跑起来,几千斤的铁水,能直接变成钢铁。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实在是坐井观天了。

    而于谦生活在与海外关系密切的江南,又具有开阔的眼界和丰富的学识,所以他也想跟于谦好好探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而于谦对薛瑄也是非常敬佩,在他看来,薛瑄在理论知识方面的分析,在这届考生里面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他不知道的是,对面的这个薛瑄,可是真正的大明理学之冠。

    后世视薛学为朱学传宗,称之为“明初理学之冠”,“开明代道学之基”。有明一代,学脉有二:一是南方的阳明之学,一是北方的薛瑄朱学。

    而薛瑄也不知道,对面这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年轻人,虽然拙于理论,却是一个真正的实干家,有成为大明名臣的实力。

    三人在承天门外坐上了特意给众学子留出了的一趟火车,到了城中心的繁华区域。三人下车,找了一处酒家,点了几个小菜,就闲叙起来。

    三人之中,薛瑄理论知识最丰富,于谦见识最广,而王乾虽然略逊两人,但是精于百艺,特别是他书法高超,绘画精美。而这个时代,像他这样的才子,很是受推崇的。

    三人浅酌几杯,就打开了话匣子,谈起了今日的复试。

    作为一个理论研究家,薛瑄从《国家与民族》,从孔家如今遍邀大儒进行儒家改良,就看到了朱瞻基重视格物,大力发展经济的趋势。谈到儒家势微,颇有担忧之意。

    而于谦却不以为然,反驳说道:“儒家固然是我大明思想之本,如今却成为了桎梏。如今我大明疆土拓张一倍有余,仅靠儒家,如何能有效管理?

    以西北来说,我大明势力已经收复唐朝时期的安西,那里距离我大明万里,若是没有火车,岂不是百年之后又被异族占领。

    如今有了火车,只要修通了去西北的铁路,万里之遥也不过五日可以抵达。若那些部落反叛,异族图谋不轨,我大明直接就压制下来。

    儒家固心,格物固国,这才是正理。”

    “可如今太孙殿下,勋贵,武将,无不以商业为重,忽视农业,岂不是祸患?”

    于谦不以为然地说道:“南洋有沃田万里,一年三熟,只要我大明大军保国护家,今后大明当不会有饥荒之虞。”

    “可粮价低廉,那些底层百姓的税赋并没有减少啊……”

    “所以殿下现在大力发展移民,发展工业,如今一家十亩地,自然收入低,但是以后入一家有地百亩,收入自然就高了。”

    其实两人对整个社会的了解都不深刻,只是以自己的了解在理解这个世界。他们的讨论,只不过像是盲人摸象。

    但是通过这种沟通,于谦了解到了北方农户的想法,而薛瑄也了解到了商业对国家经济的促进。

    随后,几人围绕着今日的考题,以及几日之后的殿试出题进行了一番讨论,这个时候,主要就是于谦在说,王乾补充,而薛瑄收获多多。

    三日之后,承天门外张榜,这次复试,又黜落了十四个在时政方面答题一窍不通之人,将会有两百九十八人参加后日的殿试。

    殿试将不会再有黜落,也就是说,剩下的这些人,最少也会是一个同进士出身。

    而被黜落的这十四人,将会与其他一千多贡士一道,成为礼部选官候选。

    待到四月二十一日,这一次,两百九十八名“进士”一大早就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进入了奉天殿。

    这一次,朱瞻基也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众人三拜朱瞻基,随后朱瞻基勉励了众人一番,众人就按照此前的名序就座,开始了他们人生道路上的最后一次重要考核。

    而朱瞻基等到考试开始之后,就起身离开。这里的考试要进行一天,他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等到傍晚收卷的时候,他再来见见考生们就可以了。

    于谦他们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朱瞻基,而朱瞻基那魁梧的身材,逼人的气势,也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等他离开,众人的精神才松懈了下来,然后礼部的吏员们就一一上前,分发今日的三张考卷。

    殿试不考经义,只考策论。

    今日考的三道策论,并不要求格式,不限字数,只要求卷面整洁,哪怕以白话回答也可。

    听到唱礼官的话,众人不禁一片叹息。他们没有想到,最后一场考试,竟然完全脱离了所有人的想象,连用白话回答都可以,那他们学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儒学,岂不是白学了。

    当然,这也只是一念之想,因为任谁都清楚,没有儒学的基础,他们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

    三篇策论,一篇题目是“试论大明边疆管理”。一篇是“农业,工业基础因地制宜发展的重要性”。而最后一篇,则是“论农业兴国,工业兴国,商业兴国”。

    如果不是已经接受了半年的时政教育,这些士子们大多恐怕无从落笔。不过前几日的复试上,就已经全部都是这样的题目,有了思想准备,他们这些人并没有太过惊讶。

    考试在酉时初结束,随后礼官开始收卷、掌卷、弥封。

    第二日开始,由朱瞻基指定的八位考官一人一桌,轮流传阅考卷。

    每个人阅读了考卷之后,各加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就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朱瞻基,由朱瞻基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两百九十八份考卷,要是粗略,不过一日时间就看完,但是这是阅卷,所以用了三日时间。

    四月十四,被挑选出来的十份考卷被送到了朱瞻基的面前,此时当着朱瞻基的面,才将封名打开。

    对朱瞻基来说,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喜好来挑选状元,不一定完全看文采。

    而他看到于谦的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心中一喜,这可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官员之一啊!

    虽然他很想点解祯期为状元,但是如果于谦的文章不是太差,他已经决定,点这个真正有能力的于谦当状元,让他少走一点弯路。

    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个于谦就已经出色无比,现在有了他的细心栽培,一定会更加出色。

    (能力有限,科考的内容就不写了。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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