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一个三十年后,以七十五岁高龄的年龄,英勇战斗赴死的老将,根本不用怀疑他的忠诚。

    实际上,在明朝初期,不管是洪武朝,还是永乐朝,绝大多数的文官能做到不贪财,武将能做到不怕死。

    这相比前宋,相比明朝后期,武将怕死,文官贪财的世道,差异是巨大的。

    究其原因,不是人的道德素质更高。而是因为如今的文臣,武将,宦官三方相互制约的方式合理。

    只要朱瞻基保持这个框架不动摇,任何一方都没有绝对的权力压制另外两方。

    留下张辅,不是因为怕他功高震主,而是要用他来稳定国内武将的心。

    这一点朱棣显然是早就跟张辅通气了,但是作为朱瞻基来说,他也一定要跟张辅达成共识。

    张辅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朱瞻基还需要在他们面前保持高深莫测。但是对于位极人臣,并且跟皇室关系密切的张辅来说,需要的是让他清楚领会到上位者的心意。

    张辅是个聪明人,朱瞻基同样也是。

    哪怕他因为年龄原因跟张辅在阅历上有些差距,但是前世控制的产业有上百万人,朱瞻基在权谋和阅历方面的差距早就被弥补了过来,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两人之间不需要在这个场合进行多么深入的交谈,只是短短的三言两语,一个眼色,一个表情,一种姿态,就能让对方领会自己的意思。

    相反,其他的勋贵借着这个机会与朱瞻基大打感情牌,这次朱棣出征,几乎每一家都有子弟跟着前往。

    大明的武将也需要传承,也需要锻炼,战场才是最好的学校。

    大浪淘沙,能在风浪中生存下来,表现优异的勋贵,才真正值得培养。

    而留在京城的勋贵,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不管还会不会让太子继位,朱瞻基注定会是未来的皇上,还是大权在握的皇上。

    因为朱棣出征,大明的军政,民政全部都交到朱瞻基的手中了。有这两三年的时间过渡,朱瞻基就绝对不会让大权旁落。

    哪怕未来朱高炽能被朱瞻基念着父子之情,让他在皇帝位置上过渡几年,权力依旧会控制在朱瞻基的手中。

    朱高炽,永远只是个傀儡。

    何况,按照现在朱高炽的身体状况,他能不能活到朱棣西征回来,都还是一个问题。

    朱棣不像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他只有三个成年皇子。

    朱瞻基也绝对不是朱允炆,他与前两任皇帝有着相同的认知和权谋,而且,甚至更加出色。

    如今的大明勋贵几乎都跟着朱瞻基的身后有了共同的利益,这个时候,谁能成为他的对手?

    没有!

    朱高煦已经认输了,他在过年的时候向朱瞻基低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而且这次他还要随皇上西征,并且想去西洲看一看,以后就准备在西洲打下一片江山。

    朱高燧更不行,他在军中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常山卫指挥使孟贤,孟贤也是如今的保定候,亚圣孟子的第五十六代孙孟瑛的庶长兄。

    如今孟瑛已经紧密地站在朱瞻基的身后,孟贤对朱高燧还有多少忠诚,也非常值得怀疑。

    而且如今的朱高燧精力全部放在了赚钱上,早就摆明了姿态,要做一个富贵闲人。

    所以,朱瞻基有很大可能成为第二个建文帝,直接以皇孙登基,但是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被皇叔夺位的建文帝。

    朱瞻基当然知道这些勋贵的心思,他也需要这些勋贵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绝对不会拒绝他们的依附。

    只是重用不重用,这就不是由他们的爵位和官职来决定,而是由他们的能力来决定。

    “殿下,如今新募兵员之事,陛下已经托付臣,只是这次募集兵员,主要就是为填补殿下的幼军营,这募兵只标准,还望殿下示下。”

    说话的是成国公朱勇,他是靖难之役第二功臣朱能之子,仅仅比朱瞻基大七岁,今年刚好三十岁,如今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

    朱能早年任燕山中护卫副千户,随朱棣征漠北,骁勇善战。

    他在靖难之役期间夺取北平九门,先后击败耿炳文、李景隆,在灵璧俘虏平安等南军名将,收降十万南军,累功至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国公,加太子太傅。

    永乐四年,朱能担任征夷将军,征讨安南,不幸病死于军中,追封东平王,谥号武烈。

    在朱瞻基前世的记忆中,此人也算忠诚,死于土木堡之变。

    在这一世,他也早就将朱勇的事迹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十五岁就死了父亲,十六岁袭爵成国公,虽然如今年近而立,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征战过,所以领军能力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他如今虽然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但是并没有掌府事,也就是没有实权。

    但是中军都督府一直掌管京营,他不能掌领军权,但是一些辅助的活还是会交给他办。

    朱瞻基的幼军原本是两万两千人,但是出海途中,在南洲留下一部分,在休达留下一部分,在克里特岛留下大半个卫,在苏伊士更是留下了近万人。

    以至于回到大明,如今四个卫的幼军,如今只剩下了数千人,仅有一卫人马多一点。

    所以朱棣下令,从应天府,中都附近征召勋贵子弟,烈士子弟,不仅要补足幼军四卫人马两万两千多人,还要再增加两卫人马,凑足三万五千精兵。

    这三万五千人是朱瞻基是亲军,也是他今后手里的主要警卫力量,如何挑选,自然由朱瞻基做主。

    但是实际上,虽然要挑选三万五千人,实际上,要招收的兵员超过五万。

    足底这次带走了大半京营,虽然现在有朱瞻基的海军第一舰队,近五万人拱卫京城,人数还是略显不足。

    第一舰队的人马是四大舰队中最多的,足有十五万人。

    但是第一舰队负责的区域也是非常大,从长江到黄河,从洞庭湖到太湖,到青海湖,都是第一舰队的管辖范围。

    特别是淮河一带,如今治安不靖,水上盗贼横生,第一舰队也有各项任务。

    能抽出五万人来京城,已经是将各地的力量压缩到极致了。

    除了第一舰队,如今朱瞻基手里最大的力量就是羽林卫四卫一万两千人。但是这一万两千人是负责保护朱瞻基的,绝对不会外派。

    如果遇到有人造反,朱瞻基的手中几无可用之兵。

    当然,如今京卫四十八卫,朱棣不会全部带走,带走的只是负责对外征战的军卫,比如神机营,三千营等等。

    留下的是府军卫,金吾卫这样的护卫营,他们在京城摆摆仪仗没有问题,但是真的上了战场,战斗力堪忧。

    所以,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以后,幼军营的扩充,必须早日提上议程。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幼军被编入京卫上直卫,负责对外征战,所挑选兵员也一定要以能英勇杀敌为主。此事我已有章略,成国公明日入宫,孤再与卿详谈。”

    朱勇也知道现在是张辅的寿宴,朱瞻基不可能现在跟他细谈。抱拳说道:“殿下,臣辗转获得一份羽林卫学的教学大纲,细心研究下来,才发觉羽林卫学转为培养将才而设。只是臣仍然有大部没有能研究透彻,还望殿下允许臣能入羽林卫学求学。”

    周围众人皆是吸了一口冷气,羽林卫学现在名声虽然响,但是朱勇已经是大明头等勋贵家族。

    原本朱元璋时代的勋贵暂且不提,除了徐家,也没有多少公府。

    这靖难之役之后,只有不到十人封公,死后能追赠封王。

    一是淇国公丘福,他是靖难首功,被封淇国公。但是因为大意失荆州,造成了大明初期的最大一场惨败一战损失十万人。

    然后朱棣大怒,褫夺世爵,家族流放三千里。

    其次就是朱家,朱能若不是病死,根本不会有张辅的崛起。或者说,张辅这个后辈崛起的没有这么快。

    朱能有多牛,明初名将辈出,他却能被称为战神。朱棣决定南征,主帅是就朱能,副帅是如今的黔国公沐晟,英国公张辅。

    因为他病逝,张辅才能成为东路军的主帅,按照朱能留下的方略,获得大胜。

    因为这场大胜,西平侯沐晟变成了黔国公、新城侯张辅变成了英国公张辅。

    朱家已经是头等世家,朱能却要进羽林卫学学习,这让其他勋贵如何自处?

    这就好比一个国家的副国防部长,副总参谋长,现在提出要去学校进修,是完全不在乎脸面了。

    不过朱瞻基对朱勇的印象却更好了,笑道:“爱卿何至于如此?羽林卫学虽然称不上有教无类,但是也绝不禁止勋贵入学。不过爱卿身为朝廷大臣,若以求学名义就太过抬举羽林卫学了。爱卿若有何不解,皆可入羽林卫学查阅资料,让教授讲解。”

    朱瞻基给了朱勇面子,他也以更恭顺的态度抱拳道:“如此,臣多谢殿下!”

    这个时候,其他人见朱瞻基如此好说话,立刻也纷纷拜托。

    不过这些人更像是投机分子了,朱瞻基并没有直接允诺,只是说道:“羽林卫学教员有限,当初只是数十兵士,被孤传授了各种知识,方能教导六百学员。直到第二批学员成才,又多了近百教员,才能在十三年开始扩充。

    不过,孤一走三年,这三年出来的学员都被各军卫抢走,如今的教员依旧只有一百四十余人,但是学员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以上。

    孤欲编了教材,又恐他国内间学了去,转过头来对付我大明,所以才没有扩大规模。

    你们若是真有所惑,皆可将自己所学祥呈成册,然后由教员按照各人不同的偏长,有目的性辅导。

    但是若不是自愿从军,就不要去打扰我的教员们,他们身上的任务多着呢!”

    这样一说,其他人登时有些尴尬了。

    但是朱瞻基说的是实话,要不是他严格保密,应天府现在各国使节众多,恐怕早就学了去,回去培养自己的士兵了。

    大明要保持自己的优势,像儒家学说这样的知识,具有大一统的影响力,传播的越广越好。

    但是工业,技术,医疗,军事这方面的优势,绝对的保密的越严越好。

    他们大多数人并不是想要去羽林卫学学东西,只是想在朱瞻基的面前刷个好印象。

    所以,朱瞻基才提出来,想学可以,你要先把自己会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然后我才决定怎么教你。

    朱勇见场面有些尴尬,自己也后悔不已。他是有心想在太孙面前讨好,可不是为了造成矛盾的。

    所以他又连忙转圜,说道:“今日是英国公寿辰,此事改日再谈。殿下,臣与魏国公府组建了一直蹴鞠队,在京城虽然不敢自居第一,但也在十四年夺得了第一届皇家大赛的头名。

    如今京城能与我家蹴鞠队相比的也就只有两三家,所以今日想与殿下谋取一个竞技场的席位。

    这竞技场耗资巨大,自然不能让内库出钱,工部出力,我等白白享用,所以殿下但有所命,勇无所不从。”

    这个时候,主人张辅带着沐昕走了进来,哈哈笑道:“惟真,此事当不可让你专美,这竞技场一席之地,我也争定了。”

    张辅原本的心思一直在交趾,在京城根本没有组建蹴鞠队,但是在南疆军中,蹴鞠照样流传开来。

    京城第一次组织蹴鞠大赛,是在三年前。然后內监通过坐庄,获利万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年都要举办。

    如今的蹴鞠队自然没有职业联赛,每年只有两次循环赛。

    春耕之后,夏收之前有一次,为期一个月,称之为初赛。

    初赛选出十六支队伍,到了十月中旬,秋收之后,进行决赛,同样为期一个月。

    获胜的队伍不仅有金钱奖励,还能获得更重要的名望,因为朱棣是个球迷,每年都会抽时间观看比赛,还会亲自为冠军颁奖。

    十七年春,张辅和黔国公沐晟联合起来,组建了一支南疆队。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参赛,但是实力不俗,不仅初赛顺利突围,在决赛中也获得桂冠。

    他们蹴鞠队的头号球星王大锤如今在京城可是最火的蹴鞠偶像,据说去逛青楼都有花魁愿意不要银子相陪。

    朱瞻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在这几百年前的大明,就已经有第一代足球偶像了。

    如今各支蹴鞠队其实已经有了盈利的势头,一些普通百姓组建的蹴鞠队,就经常租用一些场地,举行一些比赛。观看的人收五枚铜钱,十枚铜钱,也能生存下去。

    贵族们组建的球队当然不好意思,也不屑去赚这点小钱,因为一般的场地都是平地,能容纳几千人观看,就是多的了。

    但是现在有了竞技场就不同了,一个十万人的竞技场,哪怕只是坐一半人,一人收五十个铜钱,一场比赛就能赚两千多两银子。

    在银子还非常值钱的现在,这笔钱对任何人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个朝鲜,一年拿一百五十两黄金,七百两银子还叫苦不已。不是因为这笔钱太多,而是如今的金银数量极其有限啊!

    那所谓的腰缠十万下扬州,且不论能不能缠的下,在南梁时期,十万指的是十万铜钱,可不是十万两银子。

    宋代为什么要用交子,也是因为没有现金,没有现银。

    明朝给官员发放俸禄,为什么要用粮食,布匹,也是因为没有金银。

    至于那许多小说里面写的唐宋,甚至更早时期动不动就几十万两白银,那都是笑话。

    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明朝中期,东瀛的金银出产就占了全世界的一半以上。到了明朝后期,西班牙从美洲发现了无数金银矿,用金银交易才成为主流。

    因为开始已经见过了礼,张辅说完这次只是向众人平揖,算是打了招呼。

    而跟他进来的沐昕却是一个长揖,向众人行礼。“昕见过殿下,见过同袍。”

    他是姑父,朱瞻基也还了半礼,其他人也都是按照身份回礼。

    见礼完毕,沐昕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惟真,你们的球队夺魁那是三年前了,去年可是我们两家的球队获胜,这竞技场,我们必须要有一位。”

    朱勇的爵位高,但是沐昕的年龄大,身份尊贵,朱勇耍不了威风,只能撇嘴道:“我们与宝钞司已经谈妥,今后将会与宝钞司合作,每旬举办一场比赛。除去费用,门票我们可以获利五成,赌注我们可以获利两成……”

    沐昕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们就没有跟宝钞司谈妥?钟瑞那个老狐狸怎会只跟你们一家谈?”

    朱勇大吃一惊,看着两个老狐狸,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个小狐狸,则在一边偷笑不已。

    宝钞司的大太监钟瑞,可是从洪武七年,刚发行宝钞的时候,就在宝钞司干活的老人了。

    他一辈子沉淫一件事,在宝钞的印制,发行,以及财政统筹方面,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经验。

    朱瞻基早在发明新的蹴鞠规矩的时候,就想到了开办赌局,并且拿出了后世几大菠菜集团通行的投注方法。

    谁来执行这个任务,当然是宝钞司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印制专家,他们印制出来的投注票,也是极难防制,而且他们能轻易辨别真假。

    不过这件事朱瞻基交给了他就不管了,没有想到,几年下来,这项事业还真的就做起来了。

    菠菜虽然算不上正当的来钱渠道,但是确实现金流通非常大的产业。

    在这个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赌博的年代,也能通过菠菜将民间的财富盘活。

    当然,不是到必要的时候,他不会轻易破坏规则,因为规则建立艰难,破坏起来却易如反掌。

    他现在已经建立了银行,老百姓也逐渐相信朝廷的信用,开始将钱财存进银行里面。

    但是越大的商户,越是不相信朝廷,如今民间的大额金银交易依旧旺盛。

    不过这些商人已经认识到了金银币纯度和质量都是值得可信的,內监银作局这几年压铸了数亿的银元和价值数亿两白银的铜钱,压铸机都坏了几十台。

    可是银行的存款总额,流动资金,还不足压铸钱币的数额七成。

    之所以有七成,还是因为內监限定了商户与朝堂交易,必须把钱财存进银行。

    而且朝廷各种公费,工程用度,官员士兵俸禄也都是通过银行。

    还差了三成,除了少数流通到境外的金银铜币,那就只有大商户们私藏起来的金银币了。

    朱瞻基因为出海,对金银现金交易一直没有进行治理,朱棣也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认为朝廷到处设卡,耗费人力物力,还会增加腐败的环节,所以没有控制。

    但是朱瞻基很清楚,如果大量的金银被作为剩余物资私人存储起来,只会造成市面上的钱币短缺。

    社会的发展需要钱财流通,金银不能吃,不能喝,再不拿出来用,逐渐会因钱币短缺造成财富饥渴。

    虽然转变人们的认识非常艰难,但是第一步必须要走。

    清查银行账目,促进商品流通的同时,也要促进货币的流通,这样经济才不会失衡。

    在以金银实物充当货币的年代,在没有第三产业的年代,是不用担心金融危机的,但是要谨防货币短缺危机,货币充裕危机。

    一帮五毒俱全的老家伙们将话题从蹴鞠又扯到女人身上,老家伙们得意洋洋。晚辈们一个个装作腼腆,实则不屑地倾听老家伙们互相揭短,或者是卖弄自己的风流史。

    朱瞻基见话题逐渐扯远,干咳了一声。众人虽然看似一直在扯淡,但是实际上一直在关注朱瞻基的神情。

    听到他的干咳声,登时所有人度住嘴了,看向了朱瞻基。

    朱瞻基这才说道:“提到宝钞司,孤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这大明发展银行才开了三年,现在竟然就有了三百万枚银币的亏空。

    孤最近准备好好清查一下账目,你们各家若是在银行有挂账,没有到期的就暂且不提,超过期限的,还是尽快将账目抹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今天还要去打一天针,怕又更新晚了,所以昨晚睡了两个小时就起来码字。如果下午状态好,就加更……但是不要抱太大指望,牙疼虽然缓解了一些,但是为了码字没有休息好,今天怕是还要难受一天。希望大家体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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