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也要跟着下西洋?”朱瞻基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中和子,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这绝对不行,道长你都已经七十三了,这一出门就是一年多,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中和子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做派,捋着自己的胡须笑道:“贫道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虽然贫道不像太孙殿下将自己的身体练到炼气化神的境界,却也能炼精化气,延年益寿,祛病御疾。所以,殿下不用为我担心。”

    朱瞻基楞了一下,问道:“你能看出我的境界?”

    中和子摇头笑道:“道家内丹术,本就藏神于内。贫道只能看出殿下不凡,却也不知殿下境界。不过贫道常与一清子道长论道,倒是也知道一些殿下的情况。”

    朱瞻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能练到如今的境界,主要是依靠前世的经验。前世他就已经跨进了这个门槛,现在重新跨过门槛并不是难事。

    像一清子他们,虽然已经练了四十多年,却也不像他一样,从小练习道家内功,改变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整个身体,也具有了一般人不具备的冲击力,持久力,爆发力。

    所以,一清子他现在也不是在的对手。

    就像一个普通人,可能因为爆发出了身体难以承受的力量,因为肾上腺素的激增,就会让胆囊坏掉,继而死掉。

    就是一般的时候,用力太猛,也会血管爆裂,肌肉损伤。

    但是朱瞻基就不会,因为从六岁开始,他修炼的道家养生术就已经在缓慢改变他的身体。他的血管韧性更强,肌肉组织更紧密,更韧性,就连内脏也与常人不同,这些让他的身体都变成了一个不容易损坏的武器。

    如今的他几乎可以不惧寒暑,虽然没有试过能不能抵挡如今的散弹枪,但是以他想来,只要他有准备,子弹恐怕都打不穿他的肌肤。

    当然,这只是猜测,他才不会无聊地去试验一番,给自己来一枪。

    岔开了这个话题,他问道:“到底为何偏要随舰队出海?你如今在研究院不是与那些太医们相处的很好。而且还根据对病菌的检测,改进了避瘴药。”

    中和子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因为如此,老道才想跟殿下一起去。瘴气都需要现场观测,如今有了神器……显微镜,老道能知道瘴气中有不同的病菌,想要解决这些病菌,当然要亲自去一趟。老道还想请殿下允许,将马爵爷上月制出的显微镜让老道带上。”

    马致德上个月又打磨出了几个合格的镜片,新组装了两台显微镜,这一次,研究院和太医院终于不用再争抢了。

    但是,其实化学研究院的人还不懂显微镜的作用。以如今的科技,显微镜在配色方面的作用,其实比医学上更大。

    因为医学上面的病毒,病菌研究,还需要更多的相关知识储备来配合。各种病毒资料的收集,然后再通过系统的研究,这样才能找出相应的的病菌抗体。

    但是显微镜在分子方面的放大作用,可以在印染,油墨,包括炸药方面有更深入研究的作用。

    朱瞻基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道长身体为重,最多经过广东或者交趾,南洋的时候的时候,道长留在那里研究。至于西洋,道长还是不要去了。”

    东南亚一带才是瘴气的高发区,他想研究,留在那里研究就好了。

    至于澳洲,朱瞻基暂时也没有兴趣开发内陆,非洲中部瘴气肆虐,但是那里也不是首要开发地区,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跟着舰队走。

    中和子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多谢殿下了。此显微镜犹如神器,贫道想在归尘之前,能彻底解决瘴气之忧。”

    朱瞻基起身抱拳说道:“应该是我谢谢道长,为天下苍生解忧!”

    不管再自私的人,面对中和子这样有着济世情怀的人,都很难不产生敬意。

    如今是家天下,朱瞻基身为继承人,以这样的立场感谢中和子,倒是一点没错。

    不过面对朱瞻基,中和子也不敢自大,连忙起身还了半礼,起身告辞。

    他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朱瞻基的公房外等待着大批的等待接见的人,现在朱瞻基起身送客,他也不是不识趣之人。

    朱瞻基也没有时间送他,让孙林记下了对中和子的安排,跟李亮说道:“下面是谁?”

    “回禀殿下,是景德镇瓷业行会的代表,共计十七人。”

    “让他们进来吧。”

    虽然已经快过年了,但是想要在年前把出海的事务都安排好,整个腊月朱瞻基都不会清闲。

    虽然具体事务都已经有人分管,但是朱瞻基作为掌控全局之人,必须要心里有数。

    而且,如今这个时代,人事大权,信息渠道,都必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是说阿猫阿狗朱瞻基都要安插到位,但是最少,他需要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安排给了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他也必须要见上一见,要不然,上不知下,就会有信息不对称的顾虑。

    下层人就不说了,他也不可能人人都见,但是最少中层人士,他都需要亲自见见。

    其次,整个出海大军近十万人,军事作战安排,后勤安排,航海安排,这些事务他也必须要有一个完整的框架,不至于发出错误的指挥。

    所以,即使他参与具体事务,但是每日也要看大量的会议报告。

    然后就是商业安排。来自内地的瓷器,江南的丝绸,各地的布匹,还有各种清茶红茶的供应。

    这么多的货物,并不是內监全部都直接现款现货,这里面还有最少一半的货物,是內监根本没有付款的。

    而提供这些货物的商家,愿意赊欠,当然不是因为內监的面子大,而是因为內监身后的皇家。

    所以朱瞻基有必要的时候,也需要见一下这些商人,安抚一下他们的心。

    像这批景德镇商人,他们大多是私窑业主,为了能搭上內监的线,就愿意只先要一半的货款,条件就是能见朱瞻基一面。

    私窑的瓷器当然没有內监控制的官窑瓷器好,但是他们因为数量多,所以产量也大。

    內监这次一次性就能要他们半年的产量,并且先支付一半货款,他们就是亏也亏不多,赚却可以赚的多。

    而且现在京城的银行已经开业,其他地区的银行过了正月十五也都会同时开业,到时候商业银行这边,就会逐月归还货款。

    说起来,朱瞻基的吃相也比较难看。

    这些商人们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货物,然后还要等到明年才能逐月拿到货款,搁在后世,这就是霸王条款。

    但是对这些商人来说,皇家愿意要他们的货,就是给他们面子,哪怕是倾家荡产,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当然,朱瞻基也会给他们一些优待,比如免收一定比例的金票兑换的手续费,银行扶持性贷款等等。

    金银票异地兑换的手续费可不低,这个主要看运输距离和难度,但是最低也要收百分之五,最高甚至要收百分之十。

    比如说在京城存入银子,领取到银票,指定在武昌府领取。一百两银子,就要收五两银子的手续费,要是到西安,就要收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哪怕到北平,也要收百分之八。

    当然,超过了两千两银子,手续费也会相应的降低一些。这个基本上都是按照现在运送银子的成本来核算的,他们自己运,也需要耗费不低于这个比例的成本。

    而且,银行的金银票都是指定到人领取,即使被人抢走也没用,更不用担心运输安全。

    现在朝廷的控制力度基本上都只是到县一级,下面只有驿站和巡检司的影响力,土匪横行。

    自己运货物,还能花点买路钱,要是运金银,还有全部被抢走的风险。

    想要从银行贷款,只要有抵押物也可以,利息基本上是月息一哩,年息一分二。

    百分之十二的年利息,这在后世也是高利息了,但是在这个九出十三归,还利滚利的时代,这样的利息,简直低的可怜。

    既然贷款有利息,存款当然也有,刚好是贷款的一半。

    朱瞻基还不怕他们不存钱,因为朝廷以后会设置关卡,逐渐不允许金银异地流通。那些商人们想要做生意,就只能把金银存到银行来。

    只要有人存了金银,那就不怕流水弥补不了取款。

    当然,这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朝廷不能向银行伸手。

    这也是所有人最怕的一点,这个时代的朝廷,可是完全没有一点信用的。

    今天这里救灾要用银子,明日给官员发俸禄要银子,要是没有限制,没两年恐怕本金就干了。

    朱瞻基开始也是因为这个顾虑,所以想要等到他下西洋回来以后再开银行,但是在东瀛收获了近千万两金银,所以他才敢这样做。

    朱棣再败家,这千万两金银也够他折腾一两年的了。

    等他从西洋回来,绝对又会带回来大批的金银。

    到时候,恐怕还要把紧一点,不能全部投入市场,否则有可能引发通货膨胀了。

    不要以为只有信用货币才会引发通货膨胀,在这个时代,金银的购买力下降,同样也是货币贬值,通货膨胀。

    李亮带着一群乡绅进了公房,他们大多四五十岁的年纪,只有两个年轻一点,也都二三十岁了。

    他们一个个面色激动,进门就在李亮的引导下跪拜在地,磕了三个头才敢站起来,却依旧不敢直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朱瞻基。

    朱瞻基大手一挥,说道:“诸位,坐下说话,有何疑问,孤今日都一一解答。”

    朱瞻基的公房面积不小,进门就是左右两边各有两排椅子,每个椅子之间还有一个小茶桌。

    中间是一个过道,正对着足有三米长的朱瞻基的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是一道红木屏风,后面坐着几个护卫。

    在办公桌的前面,还有几张软凳,不过能坐到这几张软凳上的人可不多。最多也就是郑和,刘江,孟瑛他们来了,才能坐在这里跟朱瞻基面对面坐下。

    当先一文士长揖到底说:“殿下面前,如何能有小民之等的座位,我们站着即可。”

    朱瞻基笑道:“这里不是朝堂,即使是朝堂,如今也给三品以上大人们安排了座位。尊崇发自肺腑,岂在乎形式,坐吧!”

    朱瞻基略带命令地话说出来,众人不敢再违抗,按照身份高低,分成左右两排,依次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朱瞻基又与为首之人闲话了几句,才知道这个叫于达庸的文士,原本竟然还曾担任过陕西凤翔府宝鸡县的知县。

    不过他当官不在行,当了六年知县都升官无望,又因家族产业需要打理,所以干脆挂靴,辞官回乡继承了家业。

    他见多识广,在官场上也有人襄助,产业倒是越做越大。永乐七年,干脆联络了当地的窑主,搞了一个瓷业行会,垄断了当地最少五成的民窑价格。

    民窑虽然跟官窑在高档瓷器上不能比,但是却也能牢牢占据了中端市场,并且销量也是官窑不能比的。

    至于低端瓷器,像百姓用的盘子,碗,他们景德镇行会也不屑做这样的生意,也就是一些小的散户们在做。

    了解了一番行情,朱瞻基才问道:“此次內监在景德镇洽谈瓷器,生意倒是谈的最顺利,据说还是于会长主动提出加大供应,倒是难得。”

    于达庸陪笑说道:“小民不是相信內监,是相信殿下,所以才联络各家,加大产量,供应瓷器。”

    朱瞻基眼睛瞟了他一眼问道:“此话怎讲?”

    “殿下前年弄出了一个专利法,对已有技术大肆推广,对新技术进行保护。这样一来,各家瓷窑才敢把自己的新技术拿出来注册专利,然后进行生产。小民祖传有一嵌珐琅之技,一直不敢拿出来。去年注册专利以后,烧制出来让小民赚了不少银子。但是没过两月,就有了仿制品。小民只是试着到专利司举报,谁知道三日不到,衙役就封了对方的瓷窑,还赔偿了小民损失。所以小民相信殿下是想大力发展商业,绝不是为了向小民这等商户加赋。”

    整天勾心斗角,绞尽脑汁,朱瞻基也想歇歇脑子,就笑着询问此事。

    当知道自己制定的政策,也刺激了景德镇当地的各种新技术发展,商业繁荣,心里也是熨帖无比。

    当于达庸拿出了一块嵌珐琅,当做礼物送给朱瞻基,朱瞻基才知道,原来这嵌珐琅,竟然就是景泰蓝。

    看到这个东西,朱瞻基心动了一下。

    景泰蓝技术原本就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元朝那时候占领了大半个欧亚大陆,掳掠了大批有专业技能的西方工匠作为工奴输往后方,专为蒙古贵族生产豪华日用品。

    此时,阿拉伯地区流行华丽的金属胎珐琅制品。在这种情形下,烧造大食窑器的阿拉伯工匠带着烧造技术和主要原料来到华夏。

    在华夏博大精深的艺术土壤上,这些技术很快被吸收和融合,成为华夏工艺美术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也因为这个原因,景泰蓝这种符合西方人审美的艺术品,在西方的价格非常昂贵。

    “现在成品可有供应內监?”

    “因是新品,不知蛮夷喜好,故此并无供应。”

    朱瞻基吩咐坐在一边的孙林道:“着人采买一批,价格不需压的太低。”

    朱瞻基知道內监这些人的行为,他们一个个都钻到钱眼里面去了,又熟悉行情。所以在民间采买,给商户留的利润很低,甚至有时候还强买强卖。

    不过他还没有当皇上,所以对这种有损商业运转的行为,现在还顾不上管。

    孙林应了一声,让人记了下来。朱瞻基看到于达庸的脸上有一股喜色,想必他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跟自己推销景泰蓝。

    他是行会的会长,有利用公务损公肥私的行为啊。

    不过朱瞻基并没有想要侵占商户的钱,只是用他们的钱来周转一下,这些人的担忧也就没必要了。

    但是有了这个心结,他对这个于达庸也就没那么感兴趣了,哪怕中过进士,当过县令,现在也不过是一个逐利的商人而已。

    朱瞻基耐着性子,跟他们说了一番內监的运作,这次采买物资的太大,所以才半买半赊,不过最迟明年六月,就会将剩余的一半货款,分五次通过银行付给他们。

    又跟他们宣传了一番银行的金银票作用,存贷款业务,这才好生宽慰了一番,让人送了他们出去。

    其实他能感觉到,这些人虽然还有一半货款没有收到,但是今天能见他一面,这些钱不要了他们都愿意。

    “下面要见谁?”

    “泉州市舶司镇守太监林小泉想跟殿下汇报年后接待事务……”

    “让他进来吧。”

    与此同时,海军总部门口,进来了三个中层官员装束的壮年男子,他们就是不久前刚接受了表彰的苏南三兄弟。

    因为前些时日在海军总部这里开了几天的会,所以这里的守卫也都认识他们,只是做了简单的搜身和登记,就把他们放了进来。

    三人问了黄渊的公房,就直接摸了过来。可是没有想到,黄渊这里竟然似乎比皇上还要忙,等待跟他磋商的人足有几十人。

    当黄渊的下属问了他们,知道他们没有急事,就让人给他们泡了一壶茶,让他们等着。

    到了午饭时,黄渊的下属直接将午饭给他送了进去,这才喊了他们三人进去。

    进去之后,黄渊就着大海碗,正大口地往口中扒饭,看到他们进来,就笑了起来。

    因为开会期间认识了,黄渊虽然比苏南高了两级,但是对苏南颇为欣赏,倒是跟他们做了朋友。

    “为了准备跟殿下出海,我都已经忙晕了头,吃饭都没有时间,倒不是故意慢待三位兄弟。”

    苏南抱拳笑道:“黄兄有真材实料,方能得殿下重用,像我们几人,也就只能为殿下效命了。”

    黄渊摇了摇头笑道:“不知三位兄弟今日为何而来,可有我效劳之处?”

    苏南说道:“今日正是为了求黄兄一事,方才厚着脸皮上门。”

    “有话请说。”

    知道黄渊确实忙,苏南也不客套,又抱了抱拳说道:“我们三人侥幸立下些许功劳,却得朝廷和殿下重赏。如今更应鞠躬尽瘁,为殿下效劳。可是如今却安排我们三人不出海了,竟然到各水寨,卫所讲古,这不是……”

    黄渊猜出了他们的来意,笑了起来说道:“让你们留在家中陪娇妻还不好吗?巡回讲古也就半载而已,不妨碍以后尽职尽责。”

    苏南说道:“虽然不知道殿下深意,不敢推却。但我们还是想跟其他将士一起,为殿下出海助威。”

    黄渊想了想,苏南虽然是怯于在众人面前自夸,但是能不顾新婚燕尔,愿意冒险出海,此乃大忠。殿下虽然平日里波澜不惊,猜不透他所想,但是对忠诚的人还是很为欣赏的。

    自己去传句话,也能逗殿下开心一番,也不算一件坏事。

    他笑着说道:“我可以去帮你们到殿下面前陈情,但是殿下怎么决定,我就帮不了啦。”

    “如此足矣……”

    黄渊三口两口吃了饭,让三人在客房稍等,自己就进了内院寻朱瞻基。

    朱瞻基听了他的传话,也想起来了这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此忠心可嘉,倒也不忍曲了他们的意。恰好作家为他们编写的小说……话本与其他英雄不同,略带诙谐,夸张,所以他们三人不出面,也更有利宣传。你就去跟他们说,允了他们的所求,让他们三人跟着出海。”

    黄渊是清楚他们三人的战功的,想着他们因为闹肚子上岸,三个人竟然就抓了近三百人,立下大功。

    这个战功听起来就有些荒诞,然后还编写的更夸张,那究竟有多荒诞啊?

    他拿定了主意,要是出发之前话本就印出来了,一定先买一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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