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大朝会如期举行。黄渊采购回来了大量的粮食,让朱棣高兴不已。

    当户部尚书夏元吉在大朝会上核算出了这次买粮的成本,立即让大部分大臣神情恍惚。

    虽然粮食从数千里之外运回来,但是因为如今的宝船运载力很大,一算成本,竟然还比国内的粮价更低。

    无数人纷纷上书,要求中断海运,稳定国内粮食价格。

    在农业时代,粮食价格是一个国家稳定的基础,粮价不管是过高还是过低,都会造成社会的不稳定。

    现在的大明粮食价格已经很低了,一两银子能买四百五十斤大米。灰面的价格略高一点。一两银子也能买将近四百斤。

    如果粮价再低,农民种地无利可图,甚至还要亏钱,那就会导致严重的社会危机。

    能进入奉天殿进行大朝会的没有一个傻瓜,相反还是这个时代最精明的一帮人。他们都能清晰认识到粮价太低对农民的冲击,如果没有人愿意种地了,那以后吃什么?人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岂不是又造成了社会的不稳定!

    朱瞻基当然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据理力争,首先分析了年初的雪灾对农民的影响,其次认为大明应该储备更多的储备粮,应对有可能的灾情,并且以后应该保留传统。

    最后,他又承诺不会将这些粮食流通到市面上,除了作为储备军粮,更多的将通过內监的酒醋面局,做成酒水,米醋,用以售卖。

    还有大臣想要反对,但是被朱棣驳了回去。

    朱棣用起银子大手大脚的,在武当山建道观都能花几百万两银子。

    但是他同时也更清楚银子的重要性,没有银子,他打仗都没有底气啊!

    现在每年可以有更多的酒醋售卖,也就意味着更多的银子,他怎么会允许大臣们断了他的财源。

    这个时候,江南的资本势力还没有形成规模,根本还不懂在朝廷内部树立自己的代理人。

    所以朱棣的意见,也没有大臣敢于反对,也没有必要反对。

    只要粮食不大量流通到市面上,影响了粮价,不管是扩大储备粮储备,还是做成酒醋售卖,跟他们都没有利益关系。

    再说了,今日所有大臣,包括观礼的外国使节们,他们的关注点也根本不在这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兵部的汇报,因为如果大明要出军,应该就会在今日宣布。

    户部的总结结束,众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整个大厅里,只有王彦那略显尖细的声音传开。“有请兵部左尚书方宾奏事……”

    分布在大殿里不同位置的十几个太监等他的话音刚落,就共同重复道:“有请兵部左尚书方宾奏事……”

    方宾上前几步,来到了大殿的中央,先是大礼跪拜,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正对着朱棣大声说道:“兵部方宾奏:丙申年,癸巳月,己丑日至壬寅日事!”

    王彦从侧面下了台阶,接过了他呈上来的奏折,又上去递给了朱棣。

    朱元璋时期,大臣奏事一开始都要跪着,到了朱棣时期,就改成了站着,不过在初一十五大朝会的时候,因为大朝会每次都有外国观礼团,这个时候,都需要先下跪,再奏事。

    朱棣接过了奏折点了点头,站在他旁边的王彦就又高声喊道:“准奏!”

    坐在二层高台上的朱瞻基刚好就在王彦的下面,被他的声音裹的耳膜发麻。

    方宾的声音当然就没有这么刺耳了,此人虽然贪,但是却有干才,善以机警,能揣上意。而且相貌堂堂,风度极佳,言谈举止都很出色。

    解缙就评价他是簙书之才,驵侩之心。

    什么是驵侩,原本是指马匹交易的经纪人,后来加了市侩的含义。

    搁后世来说,这就是一个舌绽莲花的经纪人,鄙视他空有文采,却市侩无比。

    听了朱棣的话,他起身往中间一站,略微背对朱棣,面向百官,就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癸巳月上半月,兵部奏事三百一十六起,传达制书七份,诏书三百零九。兵部上下戮力一心,为太孙殿下出征东瀛调兵三万五千余人,千总以上将领六十五人……”

    大朝会上,一般不会讨论具体事件,更多是阐述半个月以来各部门的工作汇总情况。

    至于电视上面演的那些皇帝在朝会上审案子,这就好比后世全国人大会议上,处理一件民事案件,纯粹是扯淡。

    只有关系到社稷民生的案件或者事件,才会拿到大朝会上来讨论一番,比如反叛,比如救灾。

    当然,大军出征也在这个行列。

    方宾汇一口气报完了兵部的事件,又转身面向朱棣,在大堂上静立而定。

    朱棣在上面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听着方宾的汇报,在方宾汇报结束之前,就已经看完了奏折。

    这个时候,他才开口说道:“自我大明立国,首次派杨载出使,就遭东瀛南朝怀良王囚禁,并斩杀我五名使节。太祖念其懵懂,宽宥其行,但其不念旧恩,在洪武末年多次扰我边境。”

    “自足利义满时期,在他的强力约束下,倭寇现象才得以遏制。但是足利义满之后,其子足利义持对我大明虎视眈眈,屡次试探我大明,并与去岁派出大批人马,掠夺了朝鲜语琉球等国,对我大明属国造成重大损伤。”

    “太孙瞻基于去冬率十万大军,肃清盘踞在对马岛及济州岛倭寇,擒获万余人。除数千原南朝余孽,近半竟都是东瀛各大名子弟。”

    这个时候,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起身走了两步,来到了三层御驾台的前端,双手扶着栏杆,俯身说道:“朕派金尚书前往东瀛问责,足利义持竟敢封锁海域,拒我上使。还不让其他大名与我特使接触,我草他娘咧,竟不给老子留一点脸面,那就打他狗娘养的!”

    即使朱瞻基已经熟知了这个爷爷的性格,在大朝会上遇到这样的骂娘,仍然差点没忍住笑起来。

    不管是朱元璋,还是朱棣,包括现在的自己,不能说是个大老粗吧,也只能算是粗通文墨。

    他自己还稍微好一点,喜欢在制定的规则内行事,这也是他后世带来的性格。

    但是朱元璋和朱棣全是老天爷最大他老二的人,喜怒由心,一点规矩也不守。

    就连颁发圣旨,有时候也跟儿戏一样。

    洪武二十八年,倭寇进犯辽东。朱元璋下了一道圣旨,就直接写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白话圣旨源于元朝,那个时候为了让老百姓听懂圣旨,基本都是用白话。

    但是朱元璋这样直接用家伙这样词的圣旨,不要说在元朝时期少见,就连后世也没有,可谓是空前绝后。

    到了朱棣这里,他的圣旨也大多半文半白。比如前两年给户部的圣旨里面就这样写:“那军家每年街市开张铺面,做买卖,官府要些物件,他怎么不肯买办?你部里行文书,着应天府知道:今后若有买办,但是开铺面之家,不分军民人家一体着他买办。敢有违了的,拿来不饶。钦此。”

    为了修建武当山道宫,他的圣旨就是一片大白话,最后还写道:“恁官员官民人等,好生遵守着我的言语,勤谨用工,不许怠惰。早完成了,回家休息。钦此!”

    不仅仅对国内用白话,给朝鲜的圣旨中,朱元璋和朱棣他们也经常是大白话。

    洪武十九年,朱元璋给朝鲜的圣旨就直接说:“你那高丽的事,也有些不停当。不知你那里古典如何,我这中国古典里看起来,件件都是他自取的。……你后头只管来缠,我便道,既要听我的约束,比似俺中原地面,各有岁贡,因此教每年进一千马,金银布匹。却便不如约了。中国岂少这些?……”

    “……我明日差人往辽阳为马价的事去也。我的言语你记著,说到者。……你回去叠叠的说与他,交至诚保守那一方之地,休要侮我,这中国有甚话说若不至诚,不爱百姓,生边衅,这等所为呵,我却难饶你!我若征你,不胡乱去,一程程筑起城子来,慢慢的做也。……有官的纱帽,百姓头巾戴起来便是,何必只管我根前说?”

    整个圣旨的意思就是蒙古人已经完蛋了,你们最好放聪明点,诚心诚意归顺我,不要在贡马、驻军、通商这些事情上耍小聪明。你们要是老实,我就不打你,但如果要打你,一定是会灭了你。至于穿什么衣服,这种破事就别来烦我,自己该怎么穿就怎么穿,还用我教你吗?

    朱瞻基憋住笑,板着脸,看着台阶下的百官面面相觑。显然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经常骂娘,一个个面无表情。

    冷不防身后高处的朱棣突然大声说道:“太孙瞻基听令!”

    朱瞻基只是楞了一下,就连忙起身躬身抱拳道:“瞻基在此!”

    “月前命你筹措军务,可否完成?”

    朱瞻基应道:“自获圣命,瞻基不敢有一丝怠慢,十六万大军整装待发,只等陛下旨意。”

    朱棣大声说道:“好!着礼部,司天监选好出征日子,你便率大军出征。此战要打出我大明国威,让那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持小儿知道,我大明不可轻侮!”

    朱瞻基大声应道:“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爷孙俩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出征事宜。这个时候,朱棣又命户部核对军粮,兵部做好后勤,內监派出监军,为大军出征做好准备。

    而那东瀛的使节如丧考妣,瘫倒在观礼台上,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其他各国的使节倒没有太多唇亡齿寒之感,首先东瀛一国悬孤海外,与其他国家都不接壤。

    唯一与东瀛相近的朝鲜,对倭寇更是深恶痛绝,巴不得大明跟东瀛打的你死我活。

    临近午时,朱瞻基才随着百官退出了奉天殿,今日大朝会,散会之后还会有主官们与朱棣在谨身殿召开的小朝会,他倒是不用陪朱棣共进午餐了。

    刚出大殿,就看到衣着光鲜的沐昕迎了上来,躬身道:“殿下。”

    他是长辈,算起来是朱瞻基的姑父,朱瞻基不敢拿大,回了一个礼说道:“姑父不比多礼,此地非朝堂,唤我瞻基即可。”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沐昕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常宁公主已经去世,他跟皇室之间的关系缺少了必要的纽带。虽然朱棣对他依旧宠信有加,不仅命他修建武当道宫,就连给大明其他王爷颁旨,经常也是让他作为主使。

    但是朱棣年岁已高,太子怪他没有照顾好常宁,与他关系一般,他自然要巴结一下如今越来越势大的太孙了。

    朱瞻基原本想要把他带在身边,但是朱棣却把他安排为了第二舰队监军,当易信的副手。

    沐昕虽然是大名鼎鼎的“沐王府”的后人,家学渊源。但是他自小其实是在京城长大,只是作为特使去过云南,贵州等地,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他这个时候找朱瞻基,也是想要跟朱瞻基示好,听听朱瞻基这个主帅的意见。

    见他态度放的比较端正,朱瞻基心里还是比较舒服的,有心指点他说:“海军舰队初建,只是经历了一次实验性战争。易信虽然资格较老,但是缺少海军新帅。他如今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第二舰队内建立自己的威信,所以姑父身为监军,应该维持他的威信,哪怕有不同意见,也不要当面让他难堪。只要他立下大功,自然有你一份,就是出师不利,与你干系也不大。”

    沐昕点了点头,试探说道:“身为一军主帅,昕自会听令于他,这次过去,只带耳朵,不带嘴巴。”

    朱瞻基笑道:“当然不能仅限于此,孤这次是想一绝后患,该监督的时候,姑父还是要履行自己的责任。”

    沐昕明白了朱瞻基的意思,肃立抱拳说道:“臣一定不负所托,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朱瞻基笑了笑,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还是要看他到底称不称职,以后才会决定是否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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