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宫墙如隔断般,将整个皇宫隔开,分成了几片。

    这会儿慕容绝珛出了崇政殿,谁都没让跟着,一个人就这般独自走。

    入秋的天气有些凉,就这般掀起了他的龙袍,明黄色的一角在空中飞扬。

    这一片的宫殿,都是空的,自从查出了那一件事情,他也无心再逼迫自己去宠幸一些不喜欢的妃嫔,只留下几个看得顺眼的。

    自从登上了太子之位,他便对感情之事无心,对男女之事也无心,不过是一股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皇位之上,江山之上。

    他想要看万世折服,看天下繁华昌盛,要成就他的一番热血。

    此时在这路上走着,摈弃了所有跟随的人,这一瞬只像是个平凡人一样,眉眼间都有了淡淡的疲惫。

    就这般看着眼前的寥落,步伐一顿,一拐,此时便由着心意,干脆往里头走,一下子步入了宫中阴暗幽深的甬道之内,看着眼前寂寥的场景,一个空落的宫殿,没有人,只唯有一棵大树在院中,蔓藤盘旋顺着枝头而上,在树干上缠绕出了盛大的一幕。

    慕容绝珛此时就这般微微睨着眼眸看着,看了一会儿,自己收了眸光,在这树下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就这般沉沉的喘着气,一手放在了心窝上,一手却是撑着坛沿,感受着身下的冰凉。

    身为帝王,这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国事,几乎没有自己可言。

    可是这么多年,因为执着,竟然过得有些乐此不疲。

    这会儿看着这宫殿里头的场景,竟然微微挑了一下暗眸。

    歇缓了一下,直接站起身来看。

    蓦地回头……这里竟然是……

    空儿容袍。记忆中有一次,慕容绝璟央求着他,让他带他去御花园玩,后来却不自禁的打翻了烛台,烧掉了整个供奉着火神的假山楼阁,为此,他直被明帝狠狠的以示惩戒,罚他在慎行室面壁思过一个月,谁都不得见。

    在那一个月里,他一个人就这般在小殿室里头,面对着一面墙写写画画。

    此时看着眼前的破落小阁楼,身子微微一颤,步伐一顿,就这般走了过去。

    宫阁已破败,看起来没人看守,只有人不定时的隔月清扫,灰尘虽没有落积攒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却是也不像他如今所在的宫殿那般赶紧敞亮,一走进去,竟然可以闻到淡淡腐朽的味道。

    慕容绝珛此时下意识的止了步伐,可是眉宇一拧,就这般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是熟悉的场景,好像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又再重现在心头。

    “王兄,王兄……”

    记忆中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人说不出的心头一软。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母后向来温柔,不喜争夺世事与宠爱,所育子嗣也不多,就只有他和慕容绝璟两个。

    因为母后性子与别的妃嫔不同,他也自然是觉得自己与弟弟与别的皇子不同,甚至长久以来,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与弟弟才是父皇的孩子,母后则在父皇的眼中是独一无二的。

    唯有这凤鸣宫,才是父皇唯一的家。

    平凡人的生活,一家四口……

    于是他待慕容绝璟,那也是真的好。

    因为那是他的亲胞弟,而不是日后与自己争夺皇位的皇子。

    什么时候陈年旧事渐渐忘记了,遗失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只剩下他心中那越来越空荡的感觉,久久在心中徘徊不断,整个人的眉眼都染上了淡淡的愁绪。

    什么时候……自己心中的想法也已经变了,而他却是毫然不觉。

    似是所有人都明白看得出来的东西,他却是被自己蒙蔽在了鼓里。

    此时停下来的步伐又再复而抬起,就这样忍受着空气中淡淡的腐朽味儿再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殿宇,已经没了当初的那些摆设,只剩下一桌一椅,还有一个小跪垫,仍留在墙头边。

    窗户许久未擦,已经没有多年前那般透亮,反而是多出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就这般映衬着他阴沉的脸,相得益彰。

    冷着眉眼朝里走,只见里头似是自他面壁思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别人进来,于是一切残留的痕迹,都是他所留下来的。。

    就这般若有所思的走到小桌前,上头笔墨纸砚已经撤掉了,当初面壁思过在里头呆了一个月,他曾在这上头被罚抄经书,罚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疼爱弟弟的时日,已经这般遥远。

    此刻立足于桌前看了一下,凝眸片刻,而下一瞬已经转了身。

    走到了墙角边上,一个跪垫,上了年头的陈年旧物。

    仿佛还可以看到那深深的两道跪痕,那时的他少年模样,已经是懂了世事的年纪。

    纵然知道承担罪责会让父皇大怒,并且影响到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但他为了慕容绝璟免受责罚,还是义无反顾、毅然决然的那般做了。

    此时仿佛略感思的蹲下身来,九五之尊的身躯第一次压得那么低,一缕布值千金的龙袍就这样落在了地上。

    此时看了看,仿佛是在回忆过去的事情,这会儿暗眸一挑,忽地只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伸手将这跪垫掀开,眸光幽然冷冷一凝。

    一个字赫然的刻在砖石之上:“佑。”

    是庇佑的佑。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莫名的愁绪在心中荡漾开来。

    那是他曾经沉到了极致,一点点用手抠出来的。

    佑代表了他要照顾慕容绝璟的决心,这世上他就那么一个弟弟,而他不待他好,谁待他好?

    纵然知道他被关进了这里,他还是每日在外头哭哭啼啼的想要进来陪王兄,每每再被人请走,那时的他如此依赖他,他便下定了心意,这一生势必是要他好好的长大,而他要护着他的。

    此时呢……往事如烟,他已经不想再去追寻。

    这一瞬就这般坐起身来,再把跪垫放下,手上沾染了灰,无情的冷冷一弹。

    就这样不想再看到过去一半,回过身转身便走,离开这散发着腐朽味儿的陈年旧地。

    再一次呼吸着外头空气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终于舒坦起来。

    他如今在这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空有健壮的体魄却是无法孕育子嗣,这天下几乎落空。

    慕容鹤已经被他敲山震虎的放到了江南之地,让他继续唱着闲云野鹤,不再轻易得涉及朝中之事。

    而慕容端则是已经乔迁山中,幽禁起来。

    清太妃一介女人,还是先帝的妃子,纵然打到牢中也不能立即处罚,琴万远则是待定秋后问斩。

    他将皇权牢牢握在手中,却是只还差了一些,欠缺了一股东风。

    待他再把余后的事情安顿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做完了江山大事。

    此时就这般迈着步伐,清冷的从这小宫殿走出来,一走到高耸的宫墙底下,望着前头那笔直的宫道,看着两旁巍峨的殿宇,蓦地冷冷出声:“入海。”

    入海此时远远跟着,虽说慕容绝珛下令要一个人静一静,走一走,可是他们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仍是要在身后跟着的。

    此刻听到了这声音,立即从暗处出来。

    “皇上!”

    只看到这一刻慕容绝珛的眸光有些暗沉,不知是在盘算些什么。

    “听说苏绗派人送信回来了,说绝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日便到了。”

    入海此时沉沉敛了目光,神色凝重的看着慕容绝珛:“回皇上,是……”

    此时似在心算:“按时辰,走水路若是快的话,明日辰时便能到了。”

    慕容绝珛此时暗暗凝起了眸,就这般敛着暗光看他。

    看得入海一慌,就这般沉沉的等着他的吩咐。

    “皇上?”

    慕容绝珛此时似在出神,有些怔忪,不知是在想什么。

    “绝璟把蛊毒医好了……”

    “回皇上,璟王确实是没什么异常。”密信传回来后,上面所书,璟王好似比去程之时,精神更加好了。

    “可还有什么异常?”

    入海此时绞尽脑汁,不知慕容绝珛所问为何物。

    就这般看着慕容绝珛再径直暗敛了沉眸:“传朕的旨意下去,先让尚书局拟旨吧。”

    “皇上?”拟旨?拟什么旨?

    只见入海此时看着慕容绝珛,就这般等着下文。

    慕容绝珛微微站直了身姿,帝王气势颓然而出:“传朕的命令下去,说璟王与夏氏之女成婚已久,若璟王妃再无所出,便要废妃问罪,广纳众臣之女,以延璟王子息,至于夏氏之女,犯七出之罪,和离出璟王府。”

    他这是要逼他早些努力生孩子,若是不努力……他便要问夏诗昭的罪了。

    连同夏天衡夏家一族,都要悠着点。

    入海此时微微一愣,没想到慕容绝珛竟然下如此圣旨。

    外人若知,只会觉得这是皇兄疼爱王弟,然后便是等着看热闹起来……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孕育子嗣之事,也不是想来就来的,机缘巧合……还有努力耕耘……

    慕容绝珛冷了脸,他要的便是火上添油,催一催……他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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