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诗昭说完,再看了看陆逸之。

    陆逸之扯唇轻笑,做了个轻松的神情。

    夏诗昭看着他们俩人都是这个样子,这才笑着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步伐已经一改了方才进藏书阁的沉重,轻缓得很,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这一走,还细心的把门给带上了。

    可几乎是一瞬间,陆逸之的表情沉了下来。

    “璟。”

    慕容绝璟脸上的轻笑,也似是一刹那收了起来,动了动嘴角:“逸之,你说吧。”

    陆逸之看了一眼木桶中的慕容绝璟,虽然还在背对着他,却是可以看到肩胛一僵。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慕容绝璟这一瞬,目光全冷下来了,跟死寂一般。

    上他俩还。瞒他?

    “方才你与诗昭说那些,我就知道不对劲。”扯着唇仿佛又在轻笑,可这笑,分明就是带了些讥讽。

    早在他问他能不能伸手把脉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有异。

    “取髓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低沉的声音在藏书阁中轻轻缭绕,让人听着,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可怕,是难得一见的威慑力。

    他这会儿面色暗沉,墨眸也不再如星,不过是多了几分沉寂感,就像是一潭死水。

    陆逸之方才看到取髓针的时候,本就面色发白,这会儿把夏诗昭支出去了,可不用刻意再装作轻松的样子了,这一瞬直接从慕容绝璟的身后走到了身前来,就这般看着慕容绝璟。

    毫无隐藏的面色凝重:“确实是……有问题。”

    低沉的声音,就仿佛是慌了一般,还带着颤意。

    慕容绝璟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逸之,一身淡然不在,仿佛是一瞬间的死寂,此刻轻扯着嘴角也不再说话。

    木桶中的手却是紧紧握起,已经紧握成拳。

    哪怕什么锥心之痛再复而袭来,也抵不上他这会儿心里的郁结。。

    “你说,我的身子到底出了什么事,蛊毒又比之前厉害了?还是脉象又错乱?亦或者是……”淡淡的声音,尽力掩饰着语气中的波澜,生怕外头的夏诗昭听见,可目光已经如炬,紧紧凝了起来,“还是上次服用的解药,又出了什么问题,后遗症?”

    “两个月不能再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他能想到的,此刻都列了出来,这九年来,自从中了蛊毒,什么样的事情他没遇上过?

    早在前些年盲目用药的时候,已经尝试过整整七天都在床上疼得打滚,那时锥心之痛犹如沧海袭涌一般,滔滔不绝,直让他死去活来,差点丧命,有什么样的痛苦,他没遇上过?

    即便是方才的取髓针刺骨之痛,都能咬着牙关沉忍下来,还有什么是他所惧怕的?

    “不能让诗昭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你说。”

    “都不是。”陆逸之面色苍白的出了声。

    这会儿表情凝重得……比以往什么时候都凝重,分明是……风轻云淡的眼中都多了几分雾气。

    陆逸之这竟然是……在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虽不流泪,可这一瞬沉忍的神情,倒像是生离死别。

    慕容绝璟的目光一下子再暗沉了下来,带了几分戾气,一下子发了怒:“你这个样子是给谁看?信不信本王治你罪。”

    “璟……”

    他此刻拿出了他璟王的身份,可在他眼中,他就只是他这一生的挚友罢了。

    多年的感情,从小一起长大,在宫中的时候,他便是作为伴读在一旁陪着他们伴读,一起由宫中的太傅授课,乃至于之后大了,这感情就一直不曾疏远过,九年前出了这事,他干脆从太医院辞行,直接住到了这璟王府中来。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了,也是该娶妻生子了,可他便只一心的想医好这蛊毒。

    想研究治好这疑难杂症是他医者的心,可他想治好他,没日没夜的专研,那是发自他的内心。

    此刻手放在衣间,都已经沉沉的握了起来:“取髓针确实有问题,而且……不止是这一次有问题。”

    “什么意思。”话语声阴沉。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提前开始变成八岁模样,我与你在这藏书阁中做彻底的诊治,也是这般用了取髓针,那个时候取髓针已经有了问题。”

    “骨髓的颜色已经稍变,脉象像是不稳,已经侵入了心脉,只是不能确定。”

    “然后呢。”

    “后来你在双生殿被困宫中,那一次我在给你把脉之时,已经发觉了心脉错乱的迹象,于是才会阻止你再一次服药,出现更严重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本王活不久了是不是。”

    如若不是这样,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什么。

    陆逸之面色苍白,薄唇微微发颤,面上的神情再正经不过,话语声也仿佛重如千斤:“璟,你以为我是在与你开玩笑?!”沉得都似低吼般。

    “后来后遗之症发作之时,我与你查脉,又是蛊毒止住的了脉象,就好像这蛊从来不曾在你体内存在过一般,从未遇到这种状况,于是也不敢与你说,心中想着能否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再看,却是你又出了新的问题,一直没有变回八岁的样子。”

    “璟,你就不曾留意,自己此刻这锥心之痛越来越长,却是迟迟不变身?”

    “蛊在人在,蛊亡人亡。”

    仿佛是一瞬间的皱眉,此刻慕容绝璟泡在这满是龙须草的大桶中,闻着这刺鼻的味道,已经面色狰狞。

    “不可能。”

    他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好不容易医治了九年,从每年都往后倒退一岁的模样,将时间静止在八岁的样子,没有回到襁褓之中,然后死亡……却是怎么可能在此刻,已经拿到了解药的时候,告诉他蛊在人在,蛊亡人亡?

    “璟,取髓针……”

    陆逸之双目通红,轻雅的样子荡然无存,凶怒的从身后取出,牢牢握在手中,指节泛白。

    就这样停在了慕容绝璟面前,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不过是半刻钟而已,黑了。”

    “你知道着是什么意思?璟……蛊已……入了心脉!”

    话语声低沉,仿佛是无言的咆哮,而后取髓针就这般拿不稳的落在了地上!

    鸦雀无声的藏书阁,一道针落声。

    慕容绝璟不说话,就这般眸色晦暗,深沉得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逸之。”话语声终于软了下来。

    “蛊入了心脉,是什么意思。”

    “璟……蛊毒已在你体内盘踞了太久,加上这一阵子情况不太对劲,已经变本加厉,原本是应当猖狂发作,却是因为上一次的解药,抑制了蛊的活性,这蛊……已经药石无医。”

    连他……都已经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方才看脉象,应当是最近便要变回这八岁的样子了,到底还能变几次,我不知道,蛊虫已经是强弩之末,掀不起什么风浪,却是已经入了髓心,两年……应当是熬不到了。”

    “逸之!”

    慕容绝璟此刻的眸光也幽厉得很,就仿佛能从眼里掷出刀剑般。

    陆逸之被看得打了一个颤。

    可是他仍是要说实话:“不仅怕是照这样的情况下去,熬不过两年,若是其中再生什么事端,怕是连一年都没有!”

    慕容绝璟此刻在水中已经停留了够久,背后的伤口已经不算太疼,至少已经远远没有此刻胸口的锥心之痛疼。

    仿佛窒息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这样把手停在了胸口上,重重一按。

    从水中站起了身,就这般与陆逸之对看。

    “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陆逸之已然有些沉默,双目依旧泛红,红得像是受困的兽。

    此刻内心复杂得很,仇恨交织,就是想要发泄,都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只能把脸别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

    这会儿目光就长久的看着落地大窗,映照着小榻,空空荡荡,就连整个藏书阁看起来也一并空空荡荡,整个璟王府……看着也如死寂了一般。

    “说。”慕容绝璟沉沉出声。

    这一刻整个人都从木桶中跨了出来,似是因为这声音沉得很,仿佛像是在怒吼,是动怒的征兆:“我让你说!”

    大手已经握成了拳,另一手紧紧扼住心脏的地方。

    疼得眉宇都拧成了一团,像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你说……”

    方才他还那般说不过是两年而已,他等得起,现在告知他连一年都没有了!

    这蛊毒,他恨不得把手一攥,就这样直直抓到胸膛中,把那所谓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什么叫做伤了心脉,入了骨髓!

    “到底还能活多久?”

    “最多……七……七个月。”

    所以他方才才会看到取髓针的那一刻,顿时的唇色发白。

    这银针黑成了这样,已然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事。

    两年,根本就等不了。

    “你在骗本王是不是。”

    仿佛不敢相信,也似怒到了最后,便是这冷淡而没有波澜的声音。

    就像是平淡无奇那般,此刻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毫无表情。

    “本王要你依旧研究蛊毒,明日便把药方里头的解药配齐,开始养蛊,就不信人定不能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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