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汜阴谋败露退走后,樊稠、张济、杨定、杨奉、董承等人唯恐生变,不敢在武功县停留,带着数万兵马拥簇着天子刘协与一众朝臣、宫人急急赶到槐里,期间杨彪等大臣又收拢了先前被李傕和郭汜控制的数百羽林和虎贲夹护天子,刘协与朝臣总算心中略有些安全感。

    槐里县是右扶风治所,距离长安已不过百里,本是右扶风最繁华的县城之一,但一年多来这一带也先后饱受旱灾、瘟疫,加上数年战乱之害,百姓流离殆尽,处处残垣败井,余下一些大户豪强,却是关闭坞门,紧守堡坞。

    天子抵达此处后,有朝臣去各处堡坞请这些大户供粮给天子,有几家大户开门奉粮,但朝臣带着粮草刚离开,就有杨奉、杨定、董承等兵马冲入堡坞抢粮。

    槐里城中一处大院里,天子刘协与刚封的几个将领和众朝臣商议东归之事。

    刘协心中急切着赶回雒阳,环顾左右,道:“郭汜虽去,然其兵马众多,诸卿还要小心防他再次来袭,须要尽快赶回弘农。”

    “陛下勿忧。”后将军杨定道:“郭汜兵多,我等亦不差,齐心合力,不惧于他!”

    樊稠不以为然:“郭汜不足为惧,但李傕坐拥池阳县,粮草充足,我等却是缺粮,数万兵马日耗太费,如此难以赶到雒阳。”

    杨奉大声道:“沿途多有堡坞大户,而今我等护驾东归,可令彼等为天子与我等义兵奉粮,若是不与,便是逆民,可讨之也!”

    众朝臣色变,他们心中对这些肆意劫掠的军阀可谓厌恶之极,当即便有胎位杨彪出言道:“三辅经年灾害,诸县疲敝,大户亦无多余粮,焉能供应如许多兵马,若因此讨之,必失人望!”

    杨奉哼道:“难不成就让将士饿死?又如何保护陛下,只恐李傕、郭汜再来,无力作战。”

    众人一时沉默,杨彪说的是事实,杨奉说的同样是事实。

    骠骑将军张济道:“吾在弘农有粮,可一万兵马先回弘农。”

    这时安集将军董承道:“三辅之地,唯有左冯毅最为富庶,陛下可向左冯毅征粮,以供大臣与军士。”

    刘协迟疑道:“这几年来左冯毅一直未曾停止交粮纳赋,夏季大旱起蝗之时,左冯毅又奉粮十万石,如今可还有粮草?再征也恐不妥。”

    “陛下!”杨定大声道:“当此非常之时,岂可顾忌许多。”

    太尉杨彪看向下首李儒,问询道:“李文优,汝先前从左冯毅而来,可是左冯毅情况?”

    李儒长叹了口气,道:“诚如陛下所言,三辅之中,左冯毅良田最少,土地最贫,这数年供奉粮草又最多,今岁夏季旱灾、蝗灾遍及三辅,左冯毅岂能独免?又有数万百姓涌入其中,染带瘟疫,郡县数度放粥放药,如今亦是疲敝已极。”

    说到这里,李儒又长叹道:“儒听闻去岁之秋,张将军曾上书朝廷,言今岁有大灾,要早安排备灾,不想李傕与郭汜并未在心,以至于此。”

    听了李儒这话,刘协和众朝臣脸上都有些发热,当初张辽上书,李傕与郭汜固然将其引为笑柄宣扬,刘协与众朝臣也未在意,不以为然。如今想起来,张辽当初的论断是何等精准,言辞是何等恳切,他们此时陡然想起此事,心中都不由一阵惊悚。

    众人正在为粮草之事沉默,突然外面有侍卫来报:“谒者仆射皇甫郦求见。”

    众人皆是一愣,刘协忙道:“快传召。”

    很快,皇甫郦疾步进来,拱手一礼:“臣皇甫郦见过陛下。”

    “皇甫卿为何未回凉州?”刘协询问。

    皇甫郦肃然道:“陛下未安,臣岂能回凉州,此番本是去左冯毅求助,却得知征东将军张文远已经收复长安城,正在长安等候陛下还都归朝,还请陛下移驾!”

    “张文远已在长安?”刘协不由惊呼失声,众朝臣不由面露喜色,尤其是亲近张辽的伏完父子和钟繇等人。

    相比杨定、杨奉、董承这些军阀,大多朝臣还是对张辽更有好感,因为张辽此前行事很有章法,而且他们的家眷多半还都是张辽当初所救,如今在左冯毅与河东活得有滋有味,比他们的处境要好多了。

    樊稠不由看了李儒一眼,此前李儒一直对他隐瞒张辽的行踪,此时他终于得知张辽已在长安,不由心中大定,正要说话,却被李儒以眼神阻止。

    不同于朝臣的欣喜,在场的杨定、杨奉、董承等将军听闻张辽竟在长安城,无不色变,他们与张辽都有旧怨,如果让张辽插手进来甚至掌控天子,那就是他们的末路!

    杨定当即大声道:“陛下,臣以为皇甫郦所言不实,如今谁人不知,长安城瘟疫横行,张辽怎敢去长安?皇甫郦劝陛下深入长安疫病之地,必然心怀叵测!”

    皇甫郦大怒,喝道:“杨正修,吾知汝与张将军有怨,又岂可因一己之私干预国家大事?”

    杨定按剑道:“吾乃朝廷后将军,岂能不干国事?皇甫郦,汝欺君罔上,当吾刀为不利乎?”

    皇甫郦毫不退缩:“逆贼,汝与李傕同流,请斩吾头!”

    杨定当即就要拔剑,太尉杨彪厉声斥道:“天子面前,岂可妄动干戈!杨整修,还不收回兵刃!”

    天子刘协也忙出声劝阻:“后将军,还请收回兵刃。”

    弘农杨氏在关西威望颇高,何况天子也开口了,杨定不敢过于放肆,怒哼一声,收回了长剑,看向皇甫郦,眼里却是闪过杀机,口中仍是坚持道:“臣以为陛下金躯,不可去长安疫地,否则后悔莫及。”

    刘协眼里闪过迟疑之色。

    杨彪看向皇甫郦,沉声道:“皇甫仆射,长安果无疫病乎?张文远果在长安乎?”

    皇甫郦大声道:“若有虚言,万箭攒心!”

    杨彪看向天子,拱手一礼,正要说话,一旁侍中种辑突然开口道:“张辽既在长安,为何不前来迎驾?”

    此人与杨定素来交好,此事却是暗中相助杨定。

    皇甫郦道:“董卓死后,张将军为了平乱勤王,曾与李傕、郭汜大战,结了旧怨,此番他不宜轻动,唯恐激起李傕、郭汜凶心,害了陛下。”

    一旁转过杨定的党羽尚书左灵,进言道:“张辽既是与李傕、郭汜有怨,若至尊随他去长安,岂非会招来李傕、郭汜猛攻,陷至尊于险地?”

    皇甫郦沉声道:“长安城高大坚固,若入长安,岂惧李傕与郭汜?”

    左灵嗤笑道:“仆射莫非忘了王司徒旧祸乎?若至尊入长安,岂非旧祸重演?”

    左灵之言可谓见血,本来迟疑的刘协听到左灵这话,不由色变,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十万凉州人围城,他被逼迫登上城门,亲眼看着王允赴死之事。

    众朝臣也不由皱起眉头,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之事。

    皇甫郦大声道:“张将军素来善战,岂同于王司徒,陛下入城,必然安稳,反倒是在这路途之中,全无凭恃,一旦遭遇兵祸,危险之极!”

    刘协又犹豫起来,扫过众人:“众卿以为如何?”

    杨彪道:“若长安果无瘟疫,可去长安,有张文远与诸位将军共守城池,当不惧李傕与郭汜。”

    刘协没有说话,在场谁看不出来,杨定、杨奉等人皆与张辽有怨,岂能齐心守城,到时候恐怕再生叛乱,下场便如两年前一样。

    果然,杨彪话音刚落,杨奉便道:“某与张辽有仇,不能共事,若陛下果去长安,某自请告辞。”

    杨定亦道:“张辽多番害吾,吾与他不共戴天。”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济也开口道:“陛下,慎思。”

    本要说话的钟繇皱眉暗叹,如此情形他们很难去长安寻张辽,否则杨定、杨奉几人多半生变,他们此时出言退兵,未必不是威胁之意,恐自己等人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会与李傕、郭汜联合,甚至直接发难,劫持天子与朝臣。

    堂中形势一下子僵持起来,刘协打不定主意,他是个聪明之主,虽然内心深处一直对张辽取唐婉之事抱有成见,但也知道张辽比这些军阀更可靠一些,当然也只是更可靠一些,所以他心存犹疑。

    这时,同样一直冷眼旁观的董承突然开口道:“陛下志在还都雒阳,祭祀宗庙,中兴汉室,若去长安,不知还能还旧都祀宗庙否?”

    董承这话一出,刘协立时下了决心,毅然道:“诸卿勿复多言,朕不去长安,直去雒阳便是。”

    众朝臣见天子做了决定,神情各自不一。

    杨定、杨奉等人却是大喜,杨定当即抱拳道:“陛下英明,臣有一计,如今我军中缺粮,陛下正可向张辽征粮,以看他是否忠于朝廷?”

    杨定此言一出,众朝臣心中无不暗骂,不应张辽迎驾也罢,与他有仇还要向他讨要粮草,分明是要挑起事端。要知道张辽的暴脾气在朝廷可是有了名的,当初当着董卓的面就敢打杨定,当着天子的面就敢打不可一世的刘嚣,随后更因为马氏就与董卓决裂火拼,此番杨定等人如此逼迫,还不惹来张辽攻打?

    不想天子刘协却开口道:“如此也好,便先向张文远征些粮草,此前已免了他的征东将军之职,如今再诏他为征西将军,领京兆尹,督左冯毅与右扶风,守护长安城,以拒李傕与郭汜。”

    他当即令杨彪与尚书拟了诏令,交于皇甫郦:“还有劳皇甫卿走长安一趟,传达诏令。”

    “臣领命。”

    诏书当前,皇甫郦只能接诏,朝天子与众朝臣一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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