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原本约定好了同去长安,只是等陈到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寻不得大师的身影。

    或许连大师都劝不住自己这头魔鬼,已经离去了吧?

    他伸了个懒腰,从房中出来,左右寻不得人便打算离去。

    只是刚刚到了这马匹处,却见地上的泥被人用树枝雕了一个“等”字,苍劲有力,也不知这位大师究竟去了何处。

    “既然如此,便等你半日吧!”

    叹了口气他便回到了房中,寻了一个干净取出堂下。

    多少年了,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自从踏入官场开始,最舒服的就是今日了。唯有将这一切放下之后,整个人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等人是枯燥的,但是对于此刻的陈到却算不得枯燥。

    躺着躺着,不知何时却已经沉沉睡去。

    未几,依稀间好似听到有什么动静,陈到猛然睁开双眼,将这榻边上的长剑拔出,翻身而起便要刺出一剑。

    只是当他看到大师慈祥的面容时候,方才急忙收了剑。

    此刻,大师正捧着一个竹篮子上面盖着白布,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师去哪里了?”陈到诧异,他发现大师赤袍又多了几道口子,面上看起来也虚弱了不少,那模样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渡己!渡人!”他咧嘴一笑报以无碍,却叫人心中一痛。

    “莫不是你又去救那些村民了?”大师缓缓点头,道:“他们虽然惧恶欺善,实则是怕死而已。匪寇未曾尽除,今日必然卷土重来。若那时候你我不在,村民必死。老衲乃是出家人,自要以慈悲为怀,将这

    匪寇渡尽,还百姓一个太平,此为渡己也。”

    这大师是多么的宽宏大量?竟然没有因为昨日的事情有丝毫记仇,反而还出手相助,如此胸怀当真大师也。

    “大师,你……”陈到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更是感慨:“你这样,何必呢?”“唉!”大师笑着摇头,坐在了一旁将这竹篮子打开,里面乃是几个馒头还有一碟咸菜,但是大师慈祥的面上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你看,我拿心待百姓,百姓自也拿心待

    我。老衲救人是小恩,百姓送我馒头咸菜却是大德。阿弥陀佛,却是多谢了百姓施舍,叫老衲又能填饱了肚子。”

    说罢,他取出一块馒头递给了陈到。

    陈到倒是锦衣玉食习惯了,忽然来吃这硬如铁的馒头倒是有些不太习惯,胡乱吃两口之后便丢到一边不吃了。

    倒是大师却吃得起劲,每到间隙还不忘念佛感恩。

    陈到对于这个大师倒是更奇怪了,从来不把自己对别人的大恩当做是什么恩德,却将别人对自己的小恩当做大德,这样的人真大师也。

    心存善念,纵入炼狱也不足惧。心存感恩,纵世态炎凉心也胜火。

    二人草草吃了早饭便上路了,一路上陈到不断要求大师上马,但是大师却执意要走。对于大师心怀尊崇的他也不得不与大师并肩而行,反倒是叫这马轻松了许多。

    “大师为何要去长安?”

    “渡己,渡人。”

    “大师此生渡了多少人?”

    “一个,还在渡。”

    “一个?”

    “对,我还在渡我自己。渡世先渡人,渡人先渡己。老衲渡了自己一生,不安说大彻大悟,却也活得几分明白了。”

    一路苦行,二人结伴。

    陈到对于大师倒是更懂了几分,随着他耳闻目染也多了几分佛心与佛性。或许,仇恨终究会放下?或许也终究放不下。正如陈到自己所言,人钟繇义无反顾的去做一些事情。他为了仇恨义无反顾,而大师为了渡己渡人义无反顾。不是我们行将踏错了一步,而是我们在不同的事情上义无反

    顾,不管对错,谁又能道得尽对错?此番对错,却又是谁的道?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在做自己,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长安城的宏伟冲击了陈到,在未见过长安的时候,他以为临菑城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城市,但是看到了长安之后,他才知道山外有山。

    大兴门前,百姓们早就围绕着城墙修建了不少房屋,纵是城外,却也热闹。

    “如此,便在此处别过吧!”大师长叹一声,二人在此驻足。

    “大师保重!”陈到从怀中取出一块金饼递给大师,道:“此番无甚相送,愿大师收下此物,寻个好匠人做几套衣服,对自己好些吧。”

    大师笑着摇头,将这金饼送还回去,道:“出家人不受金银,若是檀越有心,请老衲食一碗素面,权当做施舍便是了。”

    “大师既然如此说,那便请!”这么久下来他也算是知道大师的脾性,如果自己还硬来的话,只怕是这一碗素面他都会拒绝了。

    二人在这街边小摊坐下,点上两碗素面。

    “檀越,虽然天地乾坤自有定数,但是老衲还是想要劝劝你,莫要太过执着,且放下吧!”大师叹了口气,道。陈到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师,你我萍水相逢。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无人逼我,也无人指使我,我只是觉得此生应当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的去做这事儿。从我放

    下一切的那一刻开始,大师应该知道,我不会收手。”

    “如此,天下又多了一个魔头了!”大师叹气不止。

    正是此时,那素面却上来了。

    二人用罢,大师方才再道:“檀越能够放下一切,却唯独放不下心中的那个结吗?”

    “大师说笑了!”陈到勉强一笑,道:“我是俗人,总有放不下的东西。大师超脱俗世,不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吗?”

    “阿弥陀佛!”大师唱了个佛号,双手合十向着陈到道:“檀越既请老衲吃了这一碗素面,老衲也就为你破一次例,道破几分天机罢了,权当是还檀越这一碗面钱。”

    说罢,他站起身来示意陈到随着自己来。二人到了这僻静之处,大师方才继续道:“檀越所行之事不成,斩不了龙,只能养魔。彼时檀越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连累许许多多的人,老衲真言,劝檀越放手。檀越索

    取的是恶果,苦果。放手,一人饱尝,却留的许多人性命才是。”

    “哼!”陈到摇头哼了一声,道:“大师言重了,陈到自然会做好万全之策,定然那逆龙得不到半点活着的机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师苦笑,转身向着远处离去:“陈檀越,你我还会相见,但老衲更希望不得见。万望檀越珍重,老衲告辞了!”看着大师远去的背影,陈到叹了口气,遥遥抱拳,道:“大师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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