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利很快被确诊为尿毒症,病情比想象中更为凶险。

    经过一个月透析治疗后,周永利的病情最初得很缓解,谁知一场感冒让病情突然加重。

    会诊后,杨医生将侯援朝和侯沧海父子叫到办公室,道:“周永利病情严重啊,双肾衰竭,尿毒症晚期。”

    侯援朝哽咽地道:“一般的尿毒症患者都会拖很久才到晚期,为什么我老伴发展得这么快?”

    杨医生道:“人体很复杂,现代医生不能解释所有问题。今天急急忙忙将你们叫到办公室,有一件事情想征求家属意见。今天凌晨我市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其中有一对夫妻是医务工作者,在离世前表示愿意捐赠身体器官。我们医院有六起需要换肾的病人。如果你们同意换肾方案,我们马上就配型。如果有多对配型成功,换照进入医院顺序进行移植。”

    侯沧海已经在电话里详细咨询过吴小璐有关尿毒症的知识,听到杨医生给出的消息,顿时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地道:“我们同意。”

    侯援朝小心翼翼地道:“杨医生,肾移植要多少费用?”

    杨医生道:“我们医院在全省做肾移植手术是比较成熟的,周永利这种情况,成功率大约在百分之八十七,成活率很高。你们家需要准备二十万五万元,主要包括手术费用和后期治疗。”

    二十五万,这对于侯援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

    侯沧海再次拍了父亲削瘦的肩膀,对杨医生保证道:“二十五万,我们能够准备。”

    杨医生道:“能够准备最好。周永利是世安厂的,厂里应该能报销一些。”

    提起厂里报销,侯援朝就是一阵苦笑。走出办公室后,他用充满希望又忐忑不安的眼神望着儿子,道:“二十五万啊,你有吗?家里现在没钱啊。我等会给你两个舅舅联系,让他们周转一点。”

    “我有钱。爸,你把我妈照顾好,钱的事情交给我。”

    侯沧海表面上答应得很是果断,实则上家里钱距离二十五万还有挺远的距离。上学期赚了九万多,除去春节花费,还剩下八万多,加上以前剩下的现金,他们总共接近十万元。这十万元还包括了小舅舅借的钱。

    尽管家里钱不够,他还是没有任何迟疑。相对于母亲的生命来说,任何代价他都愿意承担。

    与父亲分手以后,侯沧海乘坐公共汽车来到电科院。

    中午午餐结束,侯沧海和熊小梅回到宿舍。熊小梅见男友心事重重,眼中满是血丝,心疼得紧,道:“病情怎么样?”

    侯沧海道:“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

    听说要准备二十五万换肾费用,换肾手术如果成功,还有很长时间的后续治疗费用,熊小梅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道:“我们只有十万,不够啊。没有十万了,住院费是我们交的,透析又用了一万三,只有七万多了。”

    “我爸在给两个舅舅联系,看他们能借多少?” 侯沧海又自言自语地道:“这是救活我妈的最后希望,不论如何,我们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熊小梅道:“大舅舅要养一个读大学的学生,家里没有什么钱。不知道小舅舅怎么样?”

    侯沧海道:“但愿小舅舅能凑出十万八万。”

    配型前,大舅舅和小舅舅分别来到病房。大舅舅经济确实紧张,东拼西凑,放了一万五千块在妹妹手里。

    全家人寄予厚望的小舅舅终于出现在病房。在家里人的认识中,小舅舅应该比较有钱,至少能借给姐姐五六万块。这样一来,大约就能凑到二十万。

    谁知,小舅舅只拿了四千块钱,其中还有不少十元和二十元。

    小舅舅面对姐姐、姐夫以及外甥的眼光,呐呐地道:“我原本有钱的,去年鬼迷心窍,借了银行贷款去放高利贷,我想吃高息,结果本钱都被卷走了。现在与老婆离了婚,成了一个光杆司令,背了银行一屁股债。”

    周永利看着这个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的弟弟,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有钱就做手术,实在没钱就算,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小舅舅很久没有与姐姐见面了。在他心目中的姐姐是能言善辩,活力四射。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姐姐完全失去了生命力,就如当年母亲病重时的样子。他坐在床边,脑袋深埋,一语不发。

    将两个舅舅送来钱加在一起,家里才接近十万块钱,距离手术费用还差得远。

    送走大小舅舅,侯沧海在病房陪着父母。他发现母亲得病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月,父亲花白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连胡须都变白了。

    正在病床产吃午饭时,侯沧海接到了吴小璐的电话。

    吴小璐在底楼徘徊,侯沧海的相貌让她吃了一惊。这一段时间,侯沧海明显瘦了,头发乱七八糟,眼睛变得比以前大了一些。她递了一个信封,道:“我工作时间短,没有存下什么钱,平时又喜欢买东西,只有五千块,你别嫌弃。”

    “谢谢。”侯沧海此时急需钱,没有推迟,接过了信封。他又问道:“配型成功的可能性大不大?”

    吴小璐道:“我专门回去翻了书,配型包括四个方面,最简单的是血型相融,简单地说,o型病人只能是接受o型血的人捐献的肾脏,ab型的病人,那就是a型、b型、ab型的人捐献的肾都可以,以此类推;其次,pra要阴性,简单地例子做肾移植90%会发生排斥,这个时候要求配型非常严格,要把阳性避开,不避开会排斥;第三,配型是淋巴细胞毒,要交叉配型,这个非常重要,相比较而言这个指标发生排斥的比例比较高。第四,hla配型,就是人类组织相融性抗原。”

    侯沧海道:“你说得太专业 了,到底配型成功机率高不高?”

    吴小璐道:“这得看运气了。如果捐献的肾源不对配型成功,还可以亲属移植,成功率要高一些。”

    侯沧海揉了揉脸颊,道:“我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也得把我妈救回来。”

    吴小璐对母亲的印象很淡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思念自己的母亲。相反,她经常幻想着在某一天,母亲突然出现在面前,两人紧紧拥抱。母亲还会慈爱地说:“我的小璐都长这么大了,你想不想妈妈。”

    这是吴小璐脑中最经典的白日梦。

    她此时从侯沧海身上看到了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眷恋,泪水毫无来由夺眶而出。

    两人在底楼匆匆见了一面,吴小璐犹豫了一会儿,没有上楼见周永利。

    配型结果出来以后,二家欢乐四家愁。

    具体来说,有四人配型不成功,另有二人配型成功,周永利在配型成功之列。得知这个消息,侯家一片欢腾。但是欢腾很快就被忧虑代替,周永利和另一名患者都是和同一个捐献者配型成功,更不利的是另一名患者比周永利更早住进医院,按照顺序来说,应该由另一名患者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当医院宣布这个决定以后,侯家人顿时如坠冰川。

    侯家父子做好了亲属移植的准备。两人准备同时配型,谁能与周永利配型成功,谁就做肾脏移植。侯沧海做配型是瞒着周永利的,因为周永利多次表示,可以接受老伴肾移植,但是不能接受儿子肾移植。理由很简单,儿子年纪轻轻就割掉一个肾,会影响儿子一辈子,甚至会影响生儿育女。她宁愿自己得病,也不愿意儿子一辈子不幸福。

    尽管医生反复讲割掉一个肾不会影响生活,周永利还是不愿意儿子如此年轻就割肾。

    即将做亲属移植配型准备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另一名患者已经六十七岁了,家在农村,面对高昂的称植费用选择了放弃。

    为了让母亲尽快手术,手术费用筹集就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在得知母亲生病之前,侯沧海已经将自己在黑河的房产挂出去交易。由于房子位于黑河镇,黑河镇虽然必将与新区连成一体,房价涨上去指日可待,但是远景代替不是现实,目前黑河镇房价仍然是郊区价格,整套房子报价定在四万元。挂出去一个多月,极少有人咨询。唯一报价者,只肯出二万五千元。

    为了筹集手术费以及手术后必然要花费的治疗费用,侯沧海忍痛用二万五千元将这套住房处理掉。虽然买这套房子只花了五千元,从理论上来说赚了两万。但是,这套房子暂时不处理,几年之后价格肯定不一样。更关键是卖了此套房子以后,侯沧海和熊小梅实际上就失去了住房。再买新住房,二万五千元就远远不够。

    就算卖掉了住房,距离实际需要的经费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为了筹够经费,侯沧海急得嘴唇起了大泡。

    侯金玉单独将侯沧海约了出来,提出了一个方案。

    “侯总,嫂子得病,我帮不上什么忙,很不好意思啊。”

    “别这样说,你们把一食堂做好,就是最大帮忙。”

    “前两天,我无意中给厨师朋友们说起此事。有个朋友提出一个想法,我只是转述啊,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有啥事就说,不要吞吞吐吐,我们接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那个朋友是厨师,他想出五万块钱,把一食堂转包过来。”

    侯沧海万万没有想到侯金玉在这个时间点上会提出这个方案。经过前期努力,克服种种困难,一食堂经营状况越来越好,是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五万块钱就是趁火打劫,他目光犀利地盯着侯金玉,半天不说话。

    侯金玉神情变得有有些尴尬,道:“侯总,我只是转述朋友的想法。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不愿意。”

    说完话,他站了起来,转身朝后厨走去。

    在医院这一段时间,母亲周永利病情时好时坏。她的皮肤失去光泽,干燥脱屑。每天长时间头晕头痛,肌肉时常颤动抽搐,小腿水肿更严重,还不时呕吐,种种症状,预示着母亲陷入极大病痛之中。

    侯沧海决不能看着母亲滑入无边深渊。

    “凭什么要把一食堂打给侯金玉,没有想到他和郭加林一样打着鬼心思。”

    “他只是帮着朋友问,同不同意得看我们的意见。”

    “肯定就是侯金玉自己的想法,借朋友为名。一食堂天天赚钱,我舍不得打出去。”

    “能凑的钱都凑了,我们必须得在最快时间将钱凑齐。时间不等人。”

    晚九点,在前往医院的路径中,侯沧海提起了侯金玉“转述朋友的想法”。熊小梅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转让一食堂,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两人在沉默中来到了医院。病房,传来周永利的呕吐声。侯沧海快步走进病房,只见一个护士站在床边,母亲正趴在床上艰难地呕吐。呕吐物中有淡淡尿味,还有一团团红色。护士下意识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侯沧海跟了出去,道:“我妈情况怎么样?”

    那个护士道:“情况不怎么好。你们赶紧准备钱,尽快做手术,否则解决不了问题。你妈发病特别急,非常少见。”

    侯水河走出病房,趴在哥哥肩膀上,无声抽泣。

    侯沧海安慰道:“你别急啊,我们肯定能想到办法。”

    侯水河道:“我真没有本事,一点都不能帮助家里,还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

    侯沧海拍着妹妹后背,道:“你现在任务是养好小宝贝,顺顺利利生产,这是对我们家最大的帮助。如果我们还要抽精力照顾你,就麻烦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侯水河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如今渡过了最容易流产的日期,原本可以开开心心孕育两个宝贝,没有料到天有不测风云,母亲生病让原本美好的计划完全泡汤。

    熊小梅在卫生间里把装呕吐物的盆子洗干净后,找到一个安静地角落给姐姐打电话。她自从辞职离开家门以后,不管再困难,从来没有向娘家开口借钱,此时确实遇到了迈不过的坎,她只得向姐姐求助。原本指望能临时调剂几万过来,谁知姐姐和侯沧海小舅舅情况近似,刚刚将贷款投入生意中,目前基本没有流动资金,最迟还要等三四个月才能回款。

    她打完电话,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躺在病床上的周永利,下定了最后决心。

    “侯子,把一食堂打给侯金玉吧。”

    “对不起,小梅。”

    “救人要紧,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们以后一定要重新把钱赚回来。”

    得到熊小梅同意后,侯沧海打通了侯金玉电话:“我和熊小梅等会回一食堂,你把朋友叫过来,我们马上谈转让的事情。”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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