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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家要求其实不高,就是想让小女儿跟在身边,过上安稳生活。老两口最不能理解和原谅的是:秦阳四百多万人口,条件好的年轻男人满街都是,为什么熊小梅非得找个江州人,置父母于不顾?

    对于侯沧海和熊小梅来说,他们是另一种观点:两人真心相爱,为什么非得要分开?就算暂时有困难,难道不能克服?

    这一次侯沧海到熊家得到了待遇比第一次强太多,不仅可以坐在沙发上沟通交流,甚至熊小梅还可以将侯沧海送出家门,没有因为谈判不成功而发生暴力冲突。

    “你怎么急着走,我还想和熊叔、杨阿姨谈一谈。”

    “再谈,我妈拉不住我爸了。早点走,免得冲突。你这次住哪里?”

    “我是镇里新闻通讯员,写了稿子有奖金,还能住宾馆。”

    “你还到茶馆下棋赢钱吗?”

    “在江州不敢,毕竟是政府干部,怕惹麻烦。到秦阳也没戏了,秦阳象棋迷都认识我,防贼一样。他们以为我是秦阳人,还让我加入秦阳象棋协会,很好笑吧。”

    两人步行回到宾馆房间,熊小梅抱紧男友,想起父母提出的难以完成的简单要求,泪水婆娑。侯沧海轻抚女友后背,道:“你不要只看到悲伤的一面,事情正在朝着好方向发展,至少熊叔准我进屋,还可以谈判,这就是巨大的飞跃和进步。”

    “以前姐夫进家门时,睡在客厅里。他们没有让你住到家里,这就表示还没有接纳。” 熊小梅抹掉眼泪水,眼神坚定地道:“干脆我一不做二不休,明天将户口本悄悄取出来,先去结婚登记,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这样也行?”

    “我姐以前就是偷户口本结婚的,当初因为两地分居,爸妈反对得很厉害。偷出户口本结婚以后,他们也就默认了。”

    侯沧海抱紧了拳头,道:“我同意这个方法,先结婚再说。”

    提起户口本,熊小梅颇为懊恼,道:“我当时犯了一个错误,脑筋没有转过弯,应该把户口放到子弟校,不应该回到家里。”

    大学毕业之时,每个人都有一个户口迁移证。迁移证上指定的迁入地或是原籍,或是工作单位。熊小梅工作单位是铁江厂子弟校,所办户口时,她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将户口回到父母户口所在地。如今要结婚,才发现没有户口很麻烦。

    次日上午,熊小梅一直在家里等着父母离开,谁知父母完全没有离开家的迹象。平时买菜时都是父母一起去,今天杨中芳一个人提着篮子出去,熊恒远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熊小梅知道父亲用意,只能怏怏而出。

    侯沧海敏锐地发现了熊家父母对自己的微妙不同,再次安慰道:“你别光顾着怄气,其实家长也在调整,他们虽然没有让我住到家里,可是也没有阻止你和我见面,这就是关键转变。你是家里人,我是外来人,所以我反而对每一点细微转变都很清楚。”

    熊小梅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

    随后几天时间,熊小梅一直在等待获取户口本的时机,终于有一天,父母同时离开家。她站在窗台边瞧着父母背影消失在工厂小道尽头,立刻来到里屋,拉开立柜里面的小抽屉。在她的印象中,家里户口本等重要证件都放在立柜小抽屉里,平时没有上锁。

    她拉开小抽屉,翻了好几遍,户口本不见踪影。

    她接着搜遍了家里所有可以放户口本的地方,一无所获,唯一可能藏户口本的地方就是母亲珍爱的一口皮箱,这是外婆送给母亲的结婚礼物,几十年来一直放在床下。熊小梅将皮箱拖了出来,放在卧室中间。她望着带着大锁的皮箱发愁,就如一只狗望着乌龟,找不到下口的方法。最后,她决定明天找借口到车间去借母亲的房门钥匙,这样就有可能拿到开皮箱的钥匙。

    谁知父亲和母亲下班以后,很快发现了破绽。

    熊恒远黑着脸推开熊小梅卧室,道:“你今天在我房里翻什么?”

    熊小梅道:“我没有翻。”

    杨中芳站在门口道:“小抽屉每样东西都有顺序,绝对不会错,不是你翻,就是小偷进来翻。里面的钱没有丢,只能是你翻了。你是不是想找户口本,你姐当年偷偷拿了户口本,你也想有样学样。”

    熊恒武闷声道:“我们又不傻,难道不会把户口本藏起来?我告诉你,侯沧海没有调到秦阳来,结婚就没有门。”

    熊小梅和侯沧海悄悄拿户口本结婚的努力被轻松击败。

    侯沧海在电话里得知女友没有拿到户口本,安慰一番后,心中有一股失望的怒火在燃烧。他走出镇政府办公室,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充满挫折感。凭心而论,他参加工作只有半年时间,就深受党委书记杨定和赏识,成为党政办第一笔杆子,还被任命为镇团委副书记,应该来说很不错。但是他毕竟资历浅,职务低,办理干部的跨市调动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要辞职!”侯沧海在院子里如驴子一样转圈,胸中升起了强烈念头。

    一辆小车开进了院子,党委书记杨定和从车上走下来。车灯扫进院子时,他就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侯沧海,招呼道:“小侯,寒冬腊月,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侯沧海迅速调整了情绪,笑道:“刚才在办公室看了工作总结,里面涉及的部门有点多,把脑袋看晕了,出来透透气。”

    杨定和体型偏胖,为人和气,平时并不把党委书记的架子摆在脸上,乐呵呵地道:“你工作有半年时间了吧,半年时间就要写全镇的工作总结,要求有点高啊。人都是有潜力的,用重担压一压,潜力就出来了。等今年把这个总结写出来,明年就轻松了。我听区委办同志说,这半年来你写的新闻稿子排到所有乡镇通讯员第一名,这说明你勤快,水平也不错,年轻人好好干,前途肯定会很光明。”

    受到领导鼓励,侯沧海还是挺高兴,道:“今年写镇党委工作总结确实难度高,要把所有部门总结消化掉。请杨书记放心,再难也要啃下来,最多就是被领导骂两次。”

    杨定和很欣赏侯沧海乐观积极的工作态度,道:“在宿舍楼七楼还有一套房子,以前是计生办库房,现在计生服务中心单独修了房子,库房空了出来。明天你去把房间收拾出来,就搬到里面去住。你的工资低,在外面租房子不是个事。”

    一起分来的年轻同事大多租住在黑河镇上,杨定和如此安排充分表达了欣赏之意。侯沧海也没有假模假样推辞,赶紧表示感谢。

    “听说你下象棋不错?”

    “水平还行吧,曾经在江州师范学院获得过象棋比赛的冠军。”

    “好,好,改天我要请张书记吃饭。张书记是有名的象棋高手,在江阳区没有对手,独孤求败啊。你陪张书记多下几局,让张书记过过瘾。”

    张书记是江阳区的区委书记,很有威信,是让侯沧海举头仰望的人物。如今有机会与区委书记下棋,顿时让侯沧海暗自激动起来。他如今受到来自女友家里的强大压力,强大压力变成了向上的动力。有了动力,他比同时期分到黑河镇的大学生表现得更加积极。正因为表现得更加积极,立刻就让他在其他大学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了比其他同时期大学生更多的机会。

    杨定和离开前又叮嘱道:“你既然是江州师范学院冠军,那水平肯定不低。与张书记下象棋时要懂得起,该输的时候要学会输棋。但是,也不能输得太明显,明白吗?”

    侯沧海道:“杨书记,你放心,我明白分寸。”

    杨定和道:“你现在进入社会了,要懂得社会的复杂性。张书记高兴了,政策稍稍倾斜一点,黑河镇十来万人民就可以受益。这是公事,不能带有私人情绪。明白吗?”

    侯沧海道:“杨书记,我会以大局为重。”

    隔了一个星期,星期五,距离春节已经不远了。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要请区委书记吃饭,侯沧海需要作陪,没有到秦阳与女友相会。

    下班前,侯沧海抓紧时间对着电脑一阵狂打,五指灵动,快捷如飞。键盘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节奏分明,颇为欢快。

    “叮、叮、叮”,办公楼响起下班铃声。这个铃声与以前子弟校老式下课铃声一模一样,尖锐、刺耳,能有效刺激耳膜。铃声结束时,侯沧海恰好敲下工作报告的最后一个字。他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美美地喝了一口江州毛峰。

    杨定和走到门口,道:“小侯,时间差不多了,回来再写。拿上象棋,跟我走。”

    侯沧海道:“杨书记,我已经写完了。花两分钟打出来,您晚上看看。”

    杨定和道:“那就打印出来吧。我先去方便方便。”

    汇报材料有四页,正反两面打印,用了两张a4纸。侯沧海依次关掉电脑、开水器和日光灯,拿着材料走出办公室。出门前,他抽空看了一眼挂在门背后的四方镜子,用手理了理刚刚剪过发型。参加工作以后,为了显得成熟,侯沧海特意留了一款适合鸭蛋脸型的偏分式短发。镜中人剑眉星目,神采奕奕,风华正茂,正是干事业的大好年龄。

    身体肥胖的杨定和前列腺有毛病,每次方便都滴滴答答尿不净,还经常要尿湿裤子,这让他格外烦恼。侯沧海在卫生间外面等了一会,杨定和才从卫生间走出来,鞋面上有隐约水滴。侯沧海知道其隐疾,自告奋勇地道:“杨书记,你晚上少喝点,我顶上。”他取了纸巾,递到杨定和手前。

    杨定和接过的纸巾,擦了擦手,道:“今天张书记和鲍常委都要来,我是月母子遇到老"qingren"——宁伤身体也不能伤感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顿酒喝了以后,以后少喝点。”

    黑河镇是江阳区重镇,小车从黑河镇出发,十来分钟就开进江州市区,来到铁梅山庄。铁梅山庄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山庄老板曾经在政府机关工作过,九二年下海经商,折腾几年后,开了这一家铁梅山庄。铁梅山庄环境优雅,味道正宗,成为了机关领导喜欢来的地方。

    侯沧海提前预定了有大块落地窗的一号房。一号房位于植被丰富的小山坡上,透过落地窗能近距离看到原生态茂密植被和草丛中的小动物,又因为玻璃阻隔不被蚊虫骚扰。

    侯沧海点好菜后,陪着杨定和喝茶,说些黑河镇的闲话。

    等了二十来分钟,外面传来说话声,侯沧海赶紧跟随着杨定和出门。区委书记张强、鲍大有常委和委办副主任詹军已经走进一号房小院,张强背着手,听鲍大有在耳朵说事,詹军提着一个黑色手包,手里端着不锈钢茶杯。

    杨定和上前几步,肥胖身体微微弯曲,与区委书记张强握手。

    三位来者衣着各有特色,年龄最长的张强身穿中式绸衣,自由随意。鲍大有约四十六七岁,穿了一件梦娇牌t恤,潇洒大方。詹军依然如上班一样穿衬衣打领带,中规中矩。

    按照江州市委组织部规则,处级领导到了五十五岁就要由领导职务改为非领导职务,俗称改非。张强担任两届区委书记,根深叶茂,德高望重,一呼百应。但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明年他就到了改非年龄。近期传闻满天飞,还一天三变,有说张强要到市人大工作,也有说到市政协,还要一种说法是张强在江阳区成绩斐然,有可能成为市委领导。

    侯沧海是黑河镇党政办工作人员,距离区委书记的位置相当遥远,自认为不管传言如何变化都和他没有关系,于是将传言当成笑话。

    当张强伸出手时,心情激动的侯沧海跨上一步,双手紧握区委书记温暖的大手,真诚地道:“张书记好。”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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