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听着曹文诏的话,将毛巾拿下来,在热水了转一圈,拧了拧,又蒙在脸上,道“内阁那边怎么说?”

    曹文诏看不清朱栩的神色,从他话里也分不清什么,于是有些谨慎的道“傅阁老,周阁老态度不明,靖王,汪阁老明确反对,认为这样动作太大,需要仔细斟酌后再定。赵阁老,沈阁老也是有些迟疑,希望明年再做考虑。”

    朱栩没有说话,心如明镜。

    刑部与汪乔年的大理寺,靖王的督政院联系最多,合作相当紧密。汪乔年,靖王应该是担心孙传庭动完刑部,会对他们出手,限制他们的职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于是将刑部挡在前面。

    赵晗,沈珣担心的或许这两个部门的‘倒塌’,会对朝政造成重大影响,也有意凸显在内阁的存在,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

    至于傅昌宗,周应秋,是在等他的态度,没有轻易表态。

    曹文诏见朱栩还是不说话,慢慢躺进水里,没有再多说。

    他对朱栩很了解,哪怕多年没有相处,还是能感觉到,这位恩威深重,心思不可测的皇帝心里自有想法,他言多必失。

    不等曹文诏躺好,朱栩便道:“孙阁老找的你?”

    内阁里还有一位特殊人物,就是孙承宗,他的大元帅府与兵部关系最为密切。

    做为次辅,他不能公然反对孙传庭,毕竟以他的资历开口,孙传庭会很被动,造成内阁的撕裂,对立。

    曹文诏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坐起来,躬身,语气有请罪之意,道:“是,孙阁老与首辅讨论过,但首辅似乎坚持己见,不肯退让。”

    朱栩从毛巾内发出鼻音,只有一个字:嗯。

    这个倒是不出意外,兵部,刑部,在孙传庭眼里,确实有些大材小用,职责匹配不上地位,自然要降低。

    孙承宗看来,兵部暂时还不能动,至少等帅府完成既定改革计划,从兵部手里接过诸多职权,巩固后,才能开始。

    孙承宗找曹文诏来与朱栩说,一来是降低调门,不给外人觉得他在反对孙传庭的印象。二来,也是很直接的告诉朱栩,孙传庭着急了,他反对,希望朱栩从中周旋。

    曹文诏见朱栩还是不说话,心里有些忐忑。

    他这次来做这个说客,也是不得以,除孙承宗的面子外,兵部的改革也牵扯到皇家军团,突然之间降级,皇家军团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朱栩感受着水温,一身疲惫去了大半,长吐一口气,这才道:“听说,曹鼎蛟在吏部颇受排斥?”

    曹文诏脸色微僵,越发谨慎的道:“政院系的在朝野普遍受到排挤,不止他。”

    皇家政院的生员,没有经过正统的科举,他们那些前辈都是挤破头进来的,而皇家政院似乎只要按部就班读书,就能得到政院的安排,进入朝廷,被排挤也不意外。

    朱栩这次又没说话,泡在水里一动不动。

    曹文诏知道他孟浪了,不该插手这件事,默默的躬身在那。

    好一阵子,朱栩摆手,道:“不用那么紧张,没多大事情。你回孙阁老,就说兵部未来三年不会降品,让他不要担心。”

    曹文诏这才松口气,道“微臣明白。”

    朱栩再次拿开毛巾,一边拧水一边道:“听说,孙阁老想要致仕了?”

    曹文诏不敢大意,道:“都是外面的传言,孙阁老没有表态。”

    朱栩心知肚明,这次是孙承宗刻意放出来,,道:“孙阁老为国操劳一辈子,古稀之年还奔波不断,朕也深感愧疚。这样吧,你告诉孙阁老朕的口信,想要休息就在京休息,事情可以交给秦良玉,但不准致仕,每个月进宫一次教导太子,没有其他要求了。孙阁老有什么想法,你来告诉朕,无有不准。”

    毕自严致仕后,即便有朱栩的保护,想要清算毕自严的人依然大有人在,对张国维的攻击,实则就是对毕自严的反攻倒算。

    朱栩不允许孙承宗致仕,一个是当初的承诺,另一个也是在保护他。

    在位,不是谁想攻击都有那个胆子,能力的。

    曹文诏深明朱栩意思,道:“臣明白了,一定会逐字逐句转达给孙阁老。”

    朱栩再次躺下,毛巾遮脸,声音闷闷的道:“李定国怎么样?”

    孙承宗不止位高权重,在大明享有盛誉,在文坛也是领袖级别,却甚少有门人。只是前些年在朱栩的授意下,收了李定国。

    既然孙承宗有意退隐,李定国作为孙承宗的门人,将会继承他在朝野,尤其是军方的政治遗产。

    曹文诏知道朱栩的意思,还是沉吟一声,道:“李定国刚刚弱冠之龄,虽有有能力,功勋,但也不能提拔过快。”

    曹文诏的意思很明白,李定国太年轻,没有什么根基,过于抬举,会有拔苗助长的后果。

    朱栩盖着毛巾的脸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宫里的皇嫂为了小永宁的婚事伤透脑筋,选一般人家吧,怕治不住小永宁,让她折腾出祸事来,不能和和美美一辈子;稍微有点背景又怕卷入朝廷的纷乱中,小永宁难得善终,不能平平安安。

    可以说,他皇嫂这个母亲做的很不容易,早年为朱栩担惊受怕,现在又为小永宁日夜难眠。

    但朱栩心底早就认定了李定国这个侄女婿,虽然小永宁现在懵懵懂懂,李定国似乎也无意,但总得他这个做皇叔的撮合不是?

    曹文诏不知道朱栩的心意,只能默默陪着,继续躺下。

    随着这位皇帝陛下的长大,心思如海越发不可揣度,无形的威严下,不怒自威。

    朱栩洗去一身疲惫,便在曹家大院走了走,回到他的小院,在屋檐下,摆起火锅。

    这个初夏不冷不热,正好吃火锅。

    兴子在路上已经吃过好多次,也非常喜欢这个吃法,跪坐在朱栩边上,认真的摆弄。

    朱栩坐在椅子上,犹自思索着京中的事情。

    孙传庭想要降低兵部,刑部的品级,是出于优化朝廷权责的目的,也不乏趁机打击反对者的意图,但这两个部门确实有些不太合适现在的朝廷,降低是合理,且必须的。

    孙承宗掌握军情处,知晓他秘密入京也不奇怪,他突然想要隐退,怕是不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出现他与孙传庭正面对抗的局面,那样的后果太可怕,对孙传庭,对内阁,对‘新政’会有不可预估的伤害。

    当然,最后走的,可能还会是他。

    正是预感到这样的局面,他才会决定提前离开?

    朱栩心里默默轻叹,轻轻摇头。

    说到底,孙承宗的想法与毕自严很接近,是渐近型的改良主义的支持者。面对彻底改革派的孙传庭,还有背后的朱栩,他与毕自严一样,迟早都得离开。

    这是很多人都能预料到的局面,区别在于时机,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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