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涛的意思很明白,皇家银行的事,他来承担,壮士断腕,弃卒保车,将这件事与傅昌宗切割。

    傅昌宗看着傅涛如此,眼神里也有不忍。

    他这个儿子读书不行,性子也有些软,尔虞我诈的官场不适合,但做事勤勤恳恳,十多年来任劳任怨,不曾抱怨,小心谨慎的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

    傅昌宗眼神的落寞忽然消失,闪烁着厉芒,冷笑道:“还没到那个时候!真当为父这么多年官是白做的!他们想要问下台,也不掂量掂量他们的斤两!”

    傅涛吓了一跳,道:“父亲,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再有动作,否则会被盯上,再难善了!”

    傅昌宗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件事为父自有计较,你去吧,好好整顿皇家银行,其他的,为父来处理。对了,皇上那边的信也不要写了。为父低调了十多年,还真当我傅昌宗是没牙的老虎了!”

    傅涛看着有些发愣,他们父子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傅昌宗如此锋芒毕露。

    傅昌宗没有与傅涛多言,接着酒传令刑部尚书钟阳生来见他。

    这个时候的刑部,大衙门内一片肃杀,最近半个月,他们接到的举报信堆满一间房,数十个人埋头清理。

    杨锦初刚刚调任刑部,此刻看着一封信,面色不动,眼神里都是痛苦挣扎之色。

    一个文吏匆匆赶过来,道:“杨大人,尚书大人不在衙门,傅阁老传召。”

    杨锦初神情平静,淡淡道:“嗯,我待会儿就去。”

    文书应了一声,又快速离开。刑部太忙了,有太多案子要处理,单单南直隶传过来的就足够他们处理到明年中。

    杨锦初回到班房,坐在椅子上,表情默然一阵,还是拿起笔,打开一个文本,抬头赫然写着:辞官书,三个大字。

    他快速写了一百多字,等了一阵,合好,揣入怀里,出了班房,道:“准备马车,入宫。”

    马车带着杨锦初,压着积雪,不快不慢的赶向内阁。

    外面冷风吹入马车内,杨锦初面上一直面无表情,眼神却怅然,落寞,感慨,又仿佛泻了口气,带有笑意。

    不多久,傅昌宗班房。

    傅昌宗看着他面前的辞官书,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道:“你应该知道,皇上,孙阁老都很看重你,不出意外,十年内你入阁是必然的,这么大好前程,为什么要辞官?”

    杨锦初比他还平静,没有说话,从怀里递过另一封信。

    傅昌宗接过来,打开一看,面色一滞。

    这是一封‘驱逐信’,是杨锦初兄长写的,信中的大概意思就是杨锦初为求荣华富贵,毫无气节,附和孙传庭这等佞臣,倒行逆施,颠覆祖宗社稷,不忠不臣,不仁不孝,为杨家列祖列宗蒙羞,要将他剔除杨家族谱,与杨家再无关系。最后还祝杨锦初飞黄腾达,荣耀后人。

    这样一封信,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任何人投鼠忌器了。

    如果杨锦初继续留在朝廷,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别说族内,就是陌生人都会吐一口吐沫。

    是真的会被吐沫淹死!

    家里儿孙自然也会蒙羞,羞于见人,稍有一点的气节的妇人都会拿出一张休书,言道:君有前途,贱内难同,今日请君赐予休书一封,以告家中父老。

    如果不肯给休书,妇人一般会带着孩子直接回娘家。

    这样人,别说朝廷,即便是大街上,还有何脸面?

    傅昌宗自己一身麻烦,看着杨锦初,轻轻摇了摇头,道:“家国社稷终有两难全之时,这封信我先留着,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杨锦初抬起手,深深而拜,道:“谢大人。下官半路而逃,无颜面对同僚,请大人不必挽留。”

    傅昌宗神色复杂的点点头,道:“无需灰心,等云开月明之后,皇上定会召见你回来。”

    杨锦初面上露出微笑,道:“下官也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远。”

    即便杨锦初在笑,但眼神,脸上的落寞还是清晰可见。

    他们都知道大明的问题在哪里,也知道了解决的办法,但这件事太难,难的即便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能否达成,时间还要多久,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们能选择的并不多。

    傅昌宗看着杨锦初离开的落寞背影,目光复杂。

    杨锦初是今年第一个主动辞官的侍郎,也是孙传庭南下后的第一个,在朝野造成的震动还不知道会有多大。

    傅昌宗想了想,还是拿着他的辞官书前往孙传庭的班房。

    杨锦初的辞官,孙传庭没有允准,但是给他放了大假。

    这也也算让他对家族有个交代,留住清名,将来复起也不会被人诟病,算是无奈中的保全之策。

    但一个侍郎的‘辞官’,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激起了朝野反对声的浪潮,更多的压力扑向以孙传庭为代表的朝廷。

    重修《熹宗实录》是翰林院一些编修提出的,原本这种声音很正常,是基于对万历以来的各大案进行一个‘历史定位’,这件事也一直在做。

    但随着孙传庭要对祖法进行改革,激怒了不少翰林院的大家。

    现在的翰林院聚集了众多的大儒,是朱栩多年准备,囊括进来的。他们德高望重,陡然一发声,士林都要抖三抖。

    原本打算对一些大案进行梳理,对一些疑案进行定论的人,立时被利用,裹挟,成为反对孙传庭的舆论先锋。

    翰林院有编修的能力,却没有权力,因为翰林院现在算是大明的‘文学院’,可以承接来自礼部的任务,却没有决定权。

    因此,最终的压力都集中在礼部。

    礼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压力极大的部门,沈珣头发都白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一些日子。

    天天有一些长辈级的大家来跟你讲道理摆事实,只能听着,还不能反驳,只能笑脸附和,谁受得了?

    现在这些人要修《熹宗实录》,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哪怕再忌讳的事情,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书的人,春秋笔法那是娴熟的很。

    但别有用心的人要借此攻击内阁,那就得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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