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乔年看着钱谦益,微微皱眉。

    钱谦益用了一个反问,将责任推到了江.苏巡抚衙门,朝廷头上,可实际上也没有否认,最多就是一个争辩,给外面那些百姓一个议论的口舌罢了。

    第二陪审看了眼汪乔年,在他的示意下,第二陪审继续道“第二,督政院指证,钱谦益贪污索贿,悖行不法。经查:钱谦益上任礼部侍郎上奏报,家产折合现银共计三万两千两,一个月前,钱谦益大笔挥洒,总计不下十万,并且有供认,曾向钱谦益行贿,字画,古董等价值五千两,以期得常.州府知府,其他待查。”

    第二陪审官话音落下,堂外的百姓这次没有丝毫杂音,齐齐看着钱谦益。

    张问达等人知晓钱谦益不会轻易认罪,眼帘低垂,面无表情的听着,如老僧坐定。

    钱谦益听着这道罪名,神色如常,道:“回汪阁老,我钱家乃江南大族,世代传承,旁支数十,人口上千,田亩合计有百顷,家产折合近百万,还请大人明鉴。”

    汪乔年听着钱谦益的话,眉头皱的更多,淡淡道“也就是说,你否认罪名是吗?”

    “是。”钱谦益语气从容,目光平静。

    第二陪审官看了眼钱谦益,继续念着状纸,道“第三,擅权越政,培植私人。经查,钱谦益在礼部期间,多次擅自决定官吏任命,并且威逼同僚,僭越权职外事宜,有培植私人,结党营私之嫌。”

    这次不等其他人反应,钱谦益就抬手向沈珣,道“沈大人在座,下官敢问一句,僭越何事?私人是谁?”

    沈珣看向钱谦益,微微皱眉。

    这件事还真难说,虽然说权职分明,但毕竟同一部的同僚,相互协助,来回走动是必然的,除非出了大事,有不好的后果,否则真的难以追究什么‘僭越’。至于培植私人,在自己的部门,安排一些人手,哪怕是亲近之人换到一些关键位置上,那也是正常之举,若是这个都算是‘培植私人’,那谁也逃不了!

    张问达,吕大器也都神色微凝,谁还没有几个亲信?否则还如何做事?

    第二陪审官见沈珣没有开口的意思,接着道“第四,卖官鬻爵,科举舞弊。事涉天启四年,天启六年,督政院已经紧急核查过,有三份考卷出了问题,并且有钱谦益的署名,其中两个生员涉及冯铨案,被关在天牢,还有一个是钱谦益一个学生,他已招供。”

    这个算是最详实的一道罪名了,汪乔年看着钱谦益,沉声道:“钱谦益,你认罪吗?”

    钱谦益眉头紧拧,他很早就将该封口的人都封了口,那几张卷子也都销毁,加上周延儒等人已经被处死,督政院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才对!

    ‘难道,只是为了糊弄我?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大理寺,督政院敢明目张胆的耍诈吗?’

    猛然间,钱谦益脸色发白,肥胖的身体发颤,双眼里尽是恐惧,两颊冷汗涔涔。

    他漏掉了一个人——温体仁!

    这个人当年也是知情人,他们两人是死对头,知道彼此很多秘密,但一直是‘斗而不破’,没有撕破脸,若是温体仁开了口,他肯定逃不了!

    ‘温体仁现在在安南,督政院根本来不及才对!’

    钱谦益口干舌燥,刚才的淡定从容没有了,一时间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钱谦益,你认罪吗?”汪乔年看着钱谦益,眼神微闪,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钱谦益吓了一跳,张口就要说什么,连忙又闭嘴,手忙脚乱的擦着头上的冷汗。他拿不准温体仁是否掺和进来了,否认再被证实,那就再无翻身之地!可若是承认,前面的贪污索贿,培植私人,欺君罔上等罪名都会顺理成章,再也推脱不掉!

    这是两难境地,前后都是死路!

    除了背对着钱谦益的普通百姓,所有人都看到了钱谦益的神色。

    张问达心里冷哼一声,面上难看。

    这钱谦益曾是东林文魁,在江南鼎负盛名,虽然后来与东林撇清关系,到底曾经还是。东林原本的‘正人’形象,随着这些人一个一个的不堪暴露,已经是声名狼藉,再无回天之力了!

    吕大器心里暗松一口气,钱谦益这样子离认罪已经不远,要是继续这样审下去,将周应秋牵扯进去,那朝堂非得大地震不可。

    沈珣微微皱眉,本对钱谦益还抱了几分希望,现在一见,他已经琢磨着回去怎么写请罪奏本了——钱谦益是他的下属曾经。

    汪乔年手里拿着惊堂木,目光如电,沉声道:“钱谦益,本官最后问你一次,是否认罪?”

    钱谦益面上冷汗直流,脸色越发苍白,神色慌张。这是两难的选则,哪一个都有着不可预测的后果!

    “威……武……”

    突然之间,两旁的衙役敲动杀威棒,长声大喝。

    钱谦益神色大变,张口就要‘认罪’,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梗着脖子,身体轻微颤抖,牙齿打颤的道“下官……不认罪……”

    汪乔年看着钱谦益,轻轻点头,道:“你不认就好,继续。”

    第二陪审官看了眼钱谦益,眼睛带着轻蔑,道:“第五,正室之礼,纳娶贱籍,有违祖制,钱谦益,你可认罪?”

    大明祖制,宿娼都是亚杀人一等的重罪,何况是还以正室之礼娶进门。

    有前面一事耿在心头,钱谦益已经是心烦意乱,理智残存不多,听着陪审官的话,眉头紧拧,浑身发冷的道:“柳如是已经脱籍,虽住在秦淮河,已不属贱籍,并且婚礼未成,还请汪大人明鉴。”

    汪乔年冷眼看着他,道“你不认罪是吗?”

    “是,下官不认。”钱谦益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道。

    第二陪审官看了眼,又继续念着后面两条罪名,这两条都显得无足轻重,钱谦益也照样都‘否认’了。

    外面的百姓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没有之前觉得钱谦益‘被陷害’的兴奋,都小心翼翼,一个字都不说的等着,他们预感到了什么。

    汪乔年转头看向右手边,道“督政院的人在吗?”

    一个督政院,反贪局六品官服饰的中年人从侧门出来,抬手道:“回大人,下官在。”

    汪乔年点头,道:“钱谦益已经全部否认罪名,你可以指证了。”

    这位是督政院反贪局副主事,对着汪乔年抬了抬手,转身向钱谦益,手里的厚厚的‘状纸’摊开,道“你在应天府的婚书以及聘礼已经押送到京,卖官鬻爵案,刑部昨日开启了周延儒等旧案,一些抄录,拓印的案卷已经调入督政院,礼部一些官员已经招认,你曾向他们封官许愿,他们向你赠送字画,古董,还为你做掮客……一应人证物证齐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钱谦益脸色苍白,嘴角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虽然有七条罪名,但都是彼此串联的,只要有一条被证实,其他都会成立!

    这些事情他完全没有在意过,因为所有人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谁没收过几件字画?谁没私底下许过官?纳娶贱籍又岂止是他一个人?秦淮河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吗?

    但这些不能说出口,这是朝廷‘新政’明令禁止的,说出来就是反对‘新政’,就明白无误的‘欺君罔上,悖行不法’,不打自招了!

    钱谦益不说话,张问达,沈珣,吕大器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摇头,钱谦益这次是逃不掉了,再巧舌如簧也不行。

    偏堂的朱栩一直听着,他抱着茶杯,抬头看着曹化淳,道:“钱谦益为什么敢做这么多事情?他分明很热衷权力。”

    曹化淳面上微动,道:“想必是因为,这种事在过去没有什么重要,不影响仕途……”

    “过去?”朱栩若有所思的点头,因为‘不影响仕途’,所以钱谦益才会不在意的留下这么多‘不重要’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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