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秋知道了吕大器的意思,心里转动一番,道:“这样吧,轮调提前,六部内的,只要资历,能力足够的,审核一番准备外放,京外的也进行异地调任,先让他们再磨炼几年,太锋芒毕露不好……”

    吕大器倒是赞同这个办法,还是犹豫着道:“皇上那边……”

    京中的高层都知道,皇家政院是朱栩非常重视的一个地方,那些生员都是他着重培养,将来要登堂入室的人,哪一个都是宝贝疙瘩,外人轻易不能去动。

    周应秋摆手,道“这件事我会向皇上奏报,你先准备,年后开始。”

    “是。”吕大器道。现在已经快十月,确实不适合大动干戈。

    刑部还在重审东林旧案,这些案子挨个审理,一旦在大理寺再判,就算是盖棺定论,今后再不会被人翻扯了。

    想要审理这些旧案,张问达也是扛着巨大的压力,有来自上面的,也有下面的,起初一些东林遗民还很高兴,可后面就高兴不起来了。

    张问达现在在家里,坐在亭子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手上的一些书信。

    在他对面是一个中年人,白衣长袖,温文尔雅,从容微笑。

    “大人,现在愁的是什么?”中年人端着酒杯道。

    张问达放下信,摇了摇头,道:“东林的事超过我的预料,我这不是在给他们正名,是在给他们定成铁案,今后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中年人喝了口酒,点头道:“不错,大人的清名受到了不少影响,最近我在通政使司看到弹劾大人的奏本是最多的。”

    张问达没有说话,端着酒杯默然。

    这些他都不在意,现在已经不流行奏本攻势了,景正皇帝太过强势,压的言官谈不起头。他忧心的是那些原本一心为国的东林旧人,会因为他彻底成为‘邪党’,污名流传百世,洗脱不得。

    中年人很清楚张问达的担忧,摇头道:“大人现在不应该关心这个,皇上要增补内阁辅臣,难道大人就不想入阁吗?”

    张问达抬头看了中年人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人来的目的,但他本就在仕途上没有多大野心,这次的复出不过是因为不放心,想要做些事情,却发现他已经跟不上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就更加无心攀爬了。

    中年人看着张问达的神色,似也看出来了,微微点头道“王大人毕竟是前朝的刑部尚书,资历,威望都足够,若是大人能举荐,再适合不过。”

    中年人嘴里的王大人,是天启年间的刑部尚书王纪,这个人是赵南星的铁杆,在天启三年就扛不住压力,致仕了,后来也不曾复出,是以七年后东林大清洗中,也没有他的名字,是东林侥幸留存下来的元老之一。

    张问达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是简在帝心,代我转告王大人,安稳可终老,莫忘前车之鉴。”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皇上确实雄才大略,目光如炬,可也总得用人,在眼下的‘新政’中,王大人的作用不可取代。”

    张问达还是没有说话,内阁增补阁臣,显然让很多人都勾起了某些心思,京城注定要有一番暗涛汹涌了。

    礼部尚书沈珣没有张文达的烦恼,他向来给人感觉是孑然一身,不朋不党。

    这会儿正在鸿胪寺,汇集一干人,忙着修纂《景正大典》,这个大典是对明朝从开国到现在的一系列法典,祭祀,礼仪等进行梳理,要制定国家法典,明颁天下。

    有些是太过复杂,污秽,要精简,去除,有些是要上升为国家祭祀,有些是要降格给地方,有些是要全国同时祭祀,有的是要分阶段等等。

    这些法典,礼仪的根本往往来自商周时期,这也是对汉人的起源,发展过程进行的一次认真,严格的考证,明确,朔本追源。

    实际上,这也是朱栩对大明思想进行梳理的一种方式,比起四五馆编书,这种《大典》的影响力更大。

    工部现在担子相当的重,督政院,刑部,间邪司三天两头的上门查账,弄的他们心惊胆战。

    这也没办法,工部现在的银子流水只比兵部稍差,不时有贪污,工程问题,一牵扯就是一批人。

    工部侍郎王朝聘熬夜在看着各地上来的文书,有的要工部拨银子修路,有的要拨银子修桥,有的要挖河,有的要开山,总之就是要银子。

    他对这些都认真的看着,对于一眼看出来就是骗银子的,直接回复不批,实在为难的,也砍一半,然后让人送去内阁。

    他背后是一张大明的全图,上面横七竖八的有好几条厚厚的线,都是工部规划的‘官道’,要将全国串联在一起,核心就是京师,看上去就颇为浩大。

    一个主事进来,手里还拿着灯,道:“大人,尚书大人那边来信,说是河.南那边有决堤的危险,要咱们早做准备。”

    王朝聘脸色微变,道:“快拿过来。”

    主事将信递过去,王朝聘拿着在灯前看着,没多久就皱眉,而后坐下,自语似的道:“黄河,长江今年的水情异常严重,超过往年一倍不止,这要是决堤,沿河的还不知道淹没多少……”

    主事听着也沉默不语,国库是日渐枯竭,要再有大水灾,朝廷想赈灾都未必拿得出钱粮来。

    “我去一趟内阁吧。”王朝聘站起来道。现在抗洪是最重要的事,必须要内阁动用一切力量。

    户部尚书傅昌宗,现在在家里,书房内也是灯火通明,不时的响起纸张的沙沙声。

    坐在桌前,傅昌宗看着一道道账簿,眉头深深的皱起。

    今年的支出特别多,还有几项‘预支’,都需要大笔的银子,可国库已经快要见底,惠通商行那边的利润近来也在减少,没有了皇家钱庄的支持,根本无法大力度的支持户部。

    想到皇家钱庄,傅昌宗眉头皱的更深。

    皇家钱庄虽然是由傅涛在执掌,里面却有内监的身影,显然是皇帝对皇家钱庄异常看重,容不得失控,或者他人插手。

    过了许久,他合上账簿,倚着椅子,深深吐了口气。

    近来他的压力越来越大,政务是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与内阁有关的,户部已经增加到三百人,可还是有忙不完的事,处理不完的政务,令他的压力极大,有些透不过气来。

    并且近来他胃口很不好,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挂在心里,却又想不起来,让他心里不安,很是有些忐忑,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傅涛刚刚从外面回来,看着傅昌宗房间还亮着灯,看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敲门。

    傅昌宗在假寐,听到动静直起身,睁了睁眼,端起茶杯,淡淡道“进来。”

    傅涛进来,看着傅昌宗在喝茶,走近道:“父亲,您还没休息?”

    傅昌宗抬头看了眼傅涛,微微点头,道:“嗯,事情太多,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来?”

    傅昌宗对这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这些年也没什么纰漏,还有个官身。

    傅涛看到傅昌宗桌上一堆厚厚的文书,账簿,道:“南直隶那边有些事情需要惠通商行帮忙,我去搭个桥。”

    傅昌宗自然知道金银村的事,也没有在意,点点头道:“嗯,去早点睡吧。”

    傅涛道:“是,父亲也早点休息。”

    傅昌宗刚要点头,突然道:“对了,皇家钱庄现在有多少存银?”

    傅涛一怔,稍微犹豫了下,道:“因为铸造新币,回笼现银,现在钱庄内,现银有八千万,还有一些是皇上的,直接进了内帑,数目我也不清楚。”

    傅昌宗微微抬头,没有说话,心里有数了。

    皇家钱庄在编制上是隶属内阁的,负责商税,杂税的税务总局,惠通商行,十大粮仓这些都将完全归属内阁,内阁直接控制的部门是越来越多,他这个户部尚书都快比不上了。

    傅昌宗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猛的一动,身体笔直,双眼大睁,心里本来那抹不明的不安,顿时就透彻了。

    皇帝这是在有意的削弱六部,增加内阁的权力!是想要一个强势的内阁,统领六部,管治天下!而不是继续绕过内阁统领六部,徒有一个尴尬的内阁!

    想通了这一点,傅昌宗长长吐了口气,所以事情都一通百通了。

    从去年开始,皇帝就在削弱,分权六部,给内阁安排直属衙门,扩大内阁的权力,只是太过顺理成章,他完全没有在意,现在仔细回想,皇帝是早就在谋划了。

    不过以内阁统领六部,管治天下,这才正常的体制,也符合‘新政’要求,也是推动‘新政’的一种必然要求,六部虽然权力大,可在毕竟只是六部,名不正言不顺,内阁权力再小也有大义名分。

    “原来如此……”半晌后,傅昌宗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佩服之色。他那个皇帝外甥手段是越来越老辣了,雁过无声,入水无痕,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到了这会儿,即便有人不满,也做不了什么了。

    傅涛看着傅昌宗的神色,心里疑惑,迟疑一会儿,还是问道:“父亲,关于增补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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