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贼字,分明刺伤了殿中所有人的自尊,朱觐钧先是微微愕然,随即脸上露出羞愤之色。

    做贼的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贼,谋反的也永远只相信自己是替天行道,他朱觐钧处心积虑,是自认为自己流着的是皇朝的最纯正的血统,他自认为自己是取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认为朝廷昏暗无道,他这个亲王必须挺身而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贼,在他的身边,那些个幕僚和亲信也是如此,他们从不敢在朱觐钧跟前提及贼字,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可似乎在宁王面前,他们只是一味告诉宁王,顺天应命的时候快要到了。这是天意,谁也不能更改,这天下本应该就是有德者居之。

    可是就在这个大曰子,这个宁王自认为最重要的一天,在自己的银威之下,江西巡抚胡如海居然敢说自己是贼。

    朱觐钧的眼睛一下子赤红了,身子不禁在颤抖,这是不祥之兆,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深深地勾起了他的恐惧,他是贼吗?不,不是,这个人在胡说八道,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朱觐钧拍案而起,赤裸裸地直视着胡如海,这个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分的威严,有的只是盛气凌人和一种莫名的愤怒,愤怒源自于恐惧,恐惧越大,愤怒就越大。

    “胡如海,本王素来敬你一尺,你不思图报,反而胡言乱语,你太放肆了!”

    到了这个境地,胡如海心中的恐惧竟是一扫而空,他仰天大笑,手指着朱觐钧道:“放肆?本官再放肆,哪里比不得王爷?王爷身为天潢贵胄,欺君罔上,图谋不轨,这不是放肆,是什么?你以一己私利而图谋造反,祸害苍生,这不是放肆是什么?你洋洋自得,聚拢这些阿谀的凶徒,沐猴而冠,还自称什么监国靖难,这还不够放肆吗?本官这一辈子还从不曾见到有这般恬不知耻这般放肆的人,胡某身为朝廷命官,竟是处处姑息王爷,以至今曰王爷之祸,可惜,可叹,也是可恨……”

    “闭嘴,闭嘴!来人,将他拿下,拿下,杀了他,不,剐了他,凌迟!”朱觐钧身如筛糠,气得瑟瑟作抖,连连拍案大叫。

    胡如海却不肯住口,眼看着几个叛贼要扑过来,他站得更加笔直,冷冷笑道:“今曰死便死,本官在黄泉专侯王爷,这个时候也等不了多久,王师朝发夕至,就是你朱觐钧授首之时,只是可笑你身为宗亲,自诩有些才学,却是自不量力,哈哈……”

    几个叛贼已经抓住了他,其中一个狠狠地用拳头砸了胡如海的嘴巴一下,顿时大牙打出,口里满是血,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押下去,胡如海只是大笑,口里还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可笑,可笑……”

    大殿里头,方才那激昂的气氛显然不见了踪影,被这不识抬举的胡如海一破坏,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凝重,朱觐钧原本以为自己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这些朝廷命官定会顺势依附,不是有句古话吗,良禽择木而栖,可是不曾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局,实在晦气无比。

    他的目光变得很是不怀好意,又朝其他几个命官扫视一眼,道:“你们呢?你们也想效仿这不识抬举的胡如海吗?”

    布政使和转运使以及知府几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嘴唇哆嗦,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上前效忠。

    朱觐钧冷笑,道:“看来你们也不想活了?”

    几人还是战战兢兢,仍旧无人敢站出来,倒是那南昌知府说了一句:“王爷,我等守土有责,只求一死,不想……不想谋王爷的富贵。”

    他们没有胆量去学胡如海,他们不想到了死还要忍受凌迟之痛,所以比起胡如海来,他们是没有勇气的,可是在他们的心里,那深入骨髓里的君君臣臣使他们宁愿选择殉国。所以他们对宁王言语客气,可是仍保有着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必须恪守自己的职责。

    朱觐钧正在气头上,也不再挽留,冷笑道:“来,拿下,斩头祭旗!”

    几个人几乎吓瘫了,有人双股之间流出腥臭的液体,想必这个时候肯定有人后悔,想说几句求饶的话,可是他们死咬着牙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在那些小说演义之中,所谓的忠臣都总会凛然不屈,南昌知府几人倒是想表现出一点凛然,可是此时……一群叛贼不由分说,将这些人一齐押了下去。

    朱觐钧显得很恼火,他低估了这些人的勇气,也低估了这些人对朝廷的忠心,他更害怕的是,若是其他人也是如此,自己这事能成功吗?

    这是朱觐钧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动摇,他原以为他振臂一呼,大家都会如山倒海一般的跟随,可是明显现实和想象中的不同。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想回头也不成了,他振作精神,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朝廷无道,歼臣弄权,内阁大学士刘健,庸庸碌碌,锦衣卫指挥使柳乘风,搬弄是非,秉笔太监萧敬,以谄媚为能,朝堂上下,已是乌烟瘴气,我大明江山覆亡在即,必须有人站出来,挽狂澜于将倾,扶大厦于即倒,本王不才,不敢自比周公,却也是太祖之后,是大明宗亲,眼见此情此景,岂可无动于衷,今曰本王奉天监国,万望诸位与本王同心缪力,清君之侧,匡扶社稷!”

    “万岁!”

    …………………………………………………………………………………………………………………………………………………………………………………………燕京城里,天气已经渐渐寒冷,秋风肆虐,以至于街面上也冷清了不少。

    通政司这边,一个重大的消息已经到了,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该来的要来,可是当事情真的来了,却还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随即,一封九江知府的奏书摆在了内阁的案头,内阁大臣们顿时哗然,于是立即请求觐见皇上。

    内阁这边收到了奏书,而锦衣卫那边的消息也是极为灵通,无论是内阁还是锦衣卫,这消息几乎是同时送达的,柳乘风不敢怠慢,大明朝最后一点的幻想已经打破,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恭请圣裁了。

    在正心殿里,分别坐着刘健、李东阳、谢迁、柳乘风、萧敬、牟斌几人,半柱香之后,太子朱厚照也到了,皇上那边还没动静,殿中的人谁也没有吭声,倒是牟斌想缓和一下气氛,说了一句俏皮话,可是其余的人都是板着个脸,让他讨了个没趣,只得闭嘴。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消化着那骇人的消息:宁王谋反,自命监国,聚众十万,诈称三十万,誓师北伐。江西巡抚胡如海,不肯从贼,与宁王当面顶撞,被凌迟处死,其余布政使、知府几人,也纷纷处以极刑,以身殉国。

    九江告急、吉安告急,叛党勾结各处山贼草寇,四处劫掠城池,占地为王。还有不少地下道门纷纷响应,在湖广,有人与宁王遥相呼应,率众三千,攻占了县城。

    其余等地也是风雨飘摇,一旦朝廷不能立即做出坚决回击的反应,整个长江以南都要糜烂。

    内阁这边没有想到声势竟是来得这么大,而据说,宁王已经打算顺江而下,一举攻陷南京,对朝廷形成对峙之势。关于这一点,朝廷早有预料,成国公也早就部署了不少重兵在沿线严防死守。

    显然宁王的目标是南京,这和朝廷预料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来势太凶猛,让人始料不及。

    等了小半时辰,皇上还是没有到,所有人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萧敬站起来,道:“要不,杂家去坤宁宫瞧瞧?”

    正在这时候,外头终于传出纠违已久的声音:“皇上驾到。”

    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皇上如往常一样移步进来,而是一个步撵直接抬着朱佑樘进入了正心殿。

    四个抬撵的太监到了殿中,随即便有几个尾随来的太监将几乎不能动弹的朱佑樘搀扶下来,朱佑樘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连走路都没了气力,好不容易在太监们的帮助下歪躺在了御案上,他的眼睛扫视了殿中的人一眼,随即才喘了几口气,道:“宁王反了吗?”

    一句很轻的话,中气明显不足,可即便如此,朱佑樘也像是消耗掉了所有的气力。

    刘健等人露出了忧心忡忡之色,南方那边叛乱,皇上这边又是病入膏盲,什么事都凑到了一起,使人不免有些惊慌。

    “是的,陛下,宁王反了,江西巡抚等人尽皆殉国而死,这是九江知府递来的奏书,请陛下过目。”

    刘健抽出一份奏书,让一个太监传递上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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