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乌云在夜空当中低低地垂压着,闷雷声在天空当中滚过。伴随着暴雨而来的大风刮得呜呜作响,鬼哭狼嚎的。纵是午时时分,街道上仍是一片黑暗,只有无数草屑卷起,纷纷扬扬。随着雷声嗡嗡响起,一道闪电划下,瞬间的骤亮,照亮了无数张湿漉漉的脸,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肆虐着,令人生出绝望。街道上,靴子踩踏着道路上的积水,按着刀柄的校尉沿着一排屋檐在快步移动。在他们的身侧时不时会飞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指挥着这从四面八方的人龙。“奉都指挥使大人之命,内东城所有校尉全部往迎春坊去,封堵迎春坊各处出入口,尤其是几处渡口,不得有误。”无人敢抱怨,在严厉的目光之下,一队队人从人流中分出来,调转了方向,迎着把他们的袍袖都要鼓起来的大风和拍在脸上生痛的暴雨,隐入另一条黑暗的街道上。骑马的人一个个过去,一个骑士突然过来,在雨中驻马,街道上打了几个转,大喝道:“李千户,李千户在不在?”屋檐下头一个湿漉漉的人跑出来,回应道:“是陈鸿宇陈千户?陈千户有什么吩咐?”骑在马上的正是陈鸿宇,陈鸿宇全身湿透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我奉指挥使大人之命,与你一道去鸿胪寺,大人说了,鸿胪寺那边贼人最是凶恶,为防有失,你我结伴而去更妥当。”这李千户倒也没再追问,只是道:“那指挥使大人去了哪里?”陈鸿宇道:“去了刘吉的府邸。”李千户点点头,表面上镇定自若,可是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时辰之前,北镇抚司衙门的命令就传达了下来,各千户所紧急点卯,召集人手随时候命。半个时辰之后,各衙门又都接到了命令,有的开赴城门,有的围住大学士府邸,有的直接前往鸿胪寺,还有一些直接围了万通的宅子。这么大的动静是这李千户平生未曾体验过的,就算是锦衣卫全盛时期,只怕也不曾这般的嚣张,连大学士的宅子都敢围,这在从前的李千户看来简直就是嫌命长了。可是现在,谁也不敢违背指挥使大人的命令,理由很简单,指挥使是柳乘风,这个理由看上去不是很充分,但也足够了。这个柳乘风一向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姓子,对他俯首帖耳的,虽说不能个个都像陈鸿宇这些人这般飞黄腾达,却也有不少的好处。可要是有谁敢逆了他的心意,则是必死无疑。这么多年来,这指挥使大人扳倒了多少人,哪一个和他对着干的有好下场?便是那同知陈让,如今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对柳乘风马首是瞻。因此指挥使大人的手令一到,李千户就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命令似乎有什么问题,考虑的也不是是否执行,他连考虑都没有,直接就下发了命令,把千户所中所有当值的人手全部召集起来,在一炷香之后毫不犹豫地冒雨上了街。其实上街的何止是锦衣卫,锦衣卫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惹得各方不安,在顺天府里,几个当值的堂官听到了汇报,一个个目瞪口呆之余,脸上都不禁掠过了一丝慌张。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知晓柳乘风的意图,或者连柳乘风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发生之后,他们第一时间下了条子,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去北镇抚司,想问问柳乘风想做什么,谁知那边有人回报,说是柳乘风已经带队出去,至于干什么,理由也很简单,捉拿乱党!可笑……在座之人,谁都不信这个说辞,虽说现在不是青天白曰,可是若说有乱党,这又从何谈起?柳乘风最爱搞怪的,居然还派人堵了城门,实在很不像话。“这柳乘风,莫不是想造反吧?”堂官们在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喝着茶,不无担忧地闲聊。“应当不是,他柳乘风胆子虽大,想必也不敢做这种事,更何况凭一点儿锦衣卫,让他们拿人可以,造反?实在是力有不逮。就算造反,也应当出动新军,我让人去看过,新军在营房里一直没有动静,更不必说,据说今儿太子去了新军大营,一直在那里坐镇呢,这么大的风雨,太子殿下居然还观看新军会艹……”“会艹?这个时候会什么艹?”“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新军的艹练很是苛刻,这时候会艹,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上年年末的时候,大雪纷飞,这些人还不是拉出去艹练,据说有不少都冻僵了,被人架着回去的。这新军的规矩是柳乘风制定的,这个人做事总是出人意表,稀奇古怪的。”“可是眼下顺天府该怎么办?若柳乘风真的想闹事,顺天府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责怪起来,你我怎么担待?”“先让人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还能如何?放出差役去把这些人全部赶回去?眼下也只能如此,想必东厂那边肯定也在想应对之策。哎……只能如此了。”一帮子人正说着话,其实这些读书人出身的人,哪里有什么应变的能力?也就是磨磨嘴皮子罢了。不过等到一个湿漉漉的都头抢步进来的时候,却把所有人都吓傻了。“诸位大人,锦衣卫……锦衣卫把大学士刘吉和万通的府邸都围了,还围住了鸿胪寺,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据说还动了刀子。”一下子,值房里安静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想必大家都没有料到这个结果,竟有人口里喝着茶,然后一直保持着喝茶的动作。良久,终于有人一拍大腿,道:“快,上报内阁,上报内阁……出事了!”所谓的上报内阁,其实就是去把内阁大臣们请来商量,不过内阁里头,刘吉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李东阳又去了京县,唯一还在的也只有谢迁,不过谢迁也不在阁里,而是在吏部。等消息传到吏部的时候,谢迁也一下子懵了。他讨厌刘吉没有错,皇上突然对刘吉态度的变化,也让谢迁心中窃喜也没有错。可是这不代表有人可以乱来,谢迁的心目中,整垮刘吉绝不是靠武力的,是靠一份份奏书,一封封旨意。可是柳乘风那家伙倒是痛快,把人给围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柳乘风要造反吗?原本与谢迁商讨的马文升也有点儿发懵,他是至诚君子,虽然也有耍滑头的一面,可是也没见过这样的,倒吸了口凉气,马文升才道:“谢公,柳乘风想做什么?”谢迁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回道:“我又如何知道?这个柳乘风太大胆了,周成那笔账还没算清呢,他这是自寻死路。”马文升到现在其实还没有回过神来,良久,才道:“会不会是北镇抚司有公务在身,是柳乘风奉了密旨,可不要忘了,那柳乘风可是有前科的。”谢迁却是冷笑摇头:“依着老夫看,这似乎不对,皇上不会有这种旨意,要对付内阁大学士,也不可能让锦衣卫来,否则刘吉上书请辞,陛下直接拟准就是,为何还要留中?八成是柳乘风又要发癫了,哎,我早就说了的,这个家伙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偏偏宾之总是袒护他,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是迟了。事关重大,我必须入宫一趟。”马文升道:“不如我随谢公一道入宫见驾。”谢迁却是摇头,道:“你去了也于事无补,不过倒是有件事需托付你,刘大夏素来有些胆略,如今又掌着兵部,你去寻他磋商,让他提早做好准备,若是这些亲军敢闹得太过,朝廷也好及早提防。”马文升听罢,觉得有理,忙道:“下官这便去。”二人分兵两路,谢迁冒雨坐轿入宫,到了午门这边,连忙通报,可他是急姓子,又生怕这些太监耽误功夫,从轿子里钻出来,整个人一下子被倾盆大雨淋得通透,他狼狈地大呼一声:“都让开,不需通报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来,直接领老夫入宫,谁也不得阻拦。”他冒雨冲进门洞,门洞里的侍卫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谢迁已经淌着水冲了进去。宫里的太监见落汤鸡的谢迁狼狈地冲进宫,倒也不敢怠慢,这么大的雨,雨伞是撑不住的,更何况宫里不许撑伞,这也是定制,毕竟这雨伞与华盖相同,有点儿犯忌讳,于是便有人提着蓑衣过去要给谢迁披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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