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夏侯淳定下计策后,任真返回江畔军营,开始相应部署,准备启程赶往清河郡。

    副将唐逆临危授命,被任真予以暂掌守军的重任。此人跟五万精兵熟稔,深受拥戴,由他挑大梁,再合适不过。

    以李慕白为首,儒家众贤哲依然留在军营,防备敌军再次渡江。道祖长生真人重伤,多半已退回南晋疗伤,对面只剩曹春风一名八境强者,李慕白足以应付。

    任真则率领带来的一万虎卫,踏上前往清河郡的征程。

    为了掩人耳目,随行的武修并不多,只有杨玄机、绣绣和夏侯霸三人。

    杨玄机在旁护卫,任真的安全不成问题。夏侯霸跟崔鸣九是师兄弟,带他同行,既是为了让他去师弟家蹭吃喝,也是一种对夏侯淳的无形牵制。

    至于实为袁猫首的绣绣,并非任真提出邀请,而是她察觉虎卫的动静后,主动找到任真,追问这次行动的内容。

    当时,任真面露为难,遮遮掩掩,不肯吐露真情。绣绣深感蹊跷,便锲而不舍地缠着任真,不依不饶地加入运粮军里。

    就这样,任真顺水推舟,假装无可奈何,带着一同启程,赶往西北方的清河郡。

    清河郡是北唐最大的产粮盛地之一,位于湘江流域,跟湘北的海晏城齐名,故而有海晏河清的说法,以此歌颂太平盛世。

    这两地也有很大不同。

    湘北道以汪家为首,数百年里专事农耕,农业兴盛,当地豪绅为西陵党提供财力支持,竭力主张重农抑商。

    相比之下,清河的经济产业则不单一,千里沃野,除了稻田以外,还有相当大一部分,被用来种植棉桑,往北唐各地贩卖。此地不依赖农耕生存,也活跃着大量商人财团,生意通达四海。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天下第一豪商,崔家。

    清河崔家,百代豪族,其历史太过悠久,根基深不可测,极难动摇。当世在商绝崔茂经营下,崔家的买卖越做越大,横跨粮食、器械、医药等行业,在生意场上俨然没有敌手。

    即便是朝廷,也不敢小觑崔家的能量。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崔家作为首富,每年捐纳巨额赋税,又从未停止对朝廷官吏的腐蚀和渗透。连落魄剑圣都舍得资助,狡猾的崔茂怎会不懂拉拢权贵。

    若想将崔家连根拔起,恐怕官场先掀起一阵大动荡。

    某种程度而言,清河郡就是崔家的地盘,他们掌控着这座粮仓的话语权。任真想打清河囤粮的主意,就是在崔家头上动土。

    清河富庶,历年盛产稻米,又不像湘北那样,被朝廷钦定为官粮供应,大部分余粮都落进富商手里,在各地粮市流通。纵然今年大旱,地里歉收,要从清河郡凑出几十万石粮食,也不成问题。

    问题就在于,崔家肯不肯放手。

    任真隐隐预感到,这次筹粮谈判,绝非争执粮价那么简单。

    一行人轻装简行,穿越两界山区后,在平原上奔驰整整一日,第二天午后,终于远远看到了清河郡的城门。

    亮明吹水侯的旗号,过了一会儿,守城官兵才缓缓开门,放任真一行进城。

    任真命令虎卫在城外驻扎,自己一马当先,进城后直奔官衙。

    他心里清楚,崔家就是清河的天,他们如果下令,迎击虎卫,当地这些官兵说不定真敢抄家伙。

    既然开门,说明崔家还没那么大胆。崔茂肯定收到消息,这时候,估计正在召集族里开会,商议如何应对不请自来的吹水侯。

    清河郡很繁华,建筑古老而气派,带有一种悠久的韵味。

    任真风尘仆仆而来,没心情欣赏风景,赶走那名叫武松的郡守,毫不客气地霸占官衙,如同进了客栈一般,自顾梳洗歇息,舒缓车马劳顿的疲乏。

    他在等崔家表态。

    他尊为军侯,执掌朝权,于情于理,都不必在商户面前低头。要么,崔茂亲自登门求见,要么,崔家主动派人来请。

    然而,事实让他失望了。

    一直到深夜,灯火阑珊,都没等到崔家的人影。甚至连崔鸣九本人,也没来向老师问安。

    崔家仿若未闻,无视了他的到来。

    这令他很没面子。他这次来,只为谈粮食生意,再有权势,也不能仗势欺人,恣意妄为。如此一来,他这当老师的,就只能亲自上门家访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着杨玄机来到崔家。

    按任真先前的想象,崔家是大陆首富,府邸必定气势恢宏,规模庞大,虽比不上皇宫,也自然极尽奢华气象。

    但出现在府门前,看着这座有些破旧的老宅,他才意识到,像自己这样的暴发户,很难理解百年豪族的底蕴。

    什么是底蕴?

    不屑于显露富贵,炫耀权势,这就是底蕴。穿金戴银住豪宅,只能说明一时的得意罢了。

    任真敲开门,递上名帖,却没被立即请进去。

    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话,家主身体有恙,改日再去谢罪。

    改日?任真来去匆匆,专为筹粮,哪有功夫耗在这里,等着他养好病谢罪?

    吃了闭门羹,他并不甘心,耐着性子,又让仆人前去通禀,他要见见弟子崔鸣九。

    他以为,这是商人惯有的谈判手段,崔茂拿捏作派,是在故意抻着他,这样在讨价还价时,崔家就占据主动地位,不用太卑微。

    然而,他又想错了。

    过了一会儿,仆人走出来回话,说二少爷身体也有恙,也不能见客,让他们回吧。

    这下任真彻底怒了。

    老子得病,儿子也得病,一家人是得了禽流感不成?就算是闭门谢客,也不能用这么荒诞的借口,来拂堂堂吹水侯的面子。

    他火冒三丈,寒声说道:“告诉崔茂,再敢跟我摆架子,就以勾结剑道叛逆的罪名,查抄崔家!”

    这不是强加罪名,而是确有其事。

    当初任真易容成剑圣时,崔茂想脚踏两只船,扶持剑圣东山再起,于是让崔鸣九拜其为师。斜谷会战后,剑圣成为朝廷通缉犯,此举不是勾结叛逆,又是什么?

    那仆人听得战战兢兢,岂敢拖延,赶紧进府传话。

    不一会儿,府门总算开了,仆人带着两人走到后院,来到一间旧屋前。

    那人恭敬地道:“二少爷就在里面。”

    说罢,他便退下。

    任真怔在那里,表情难堪。

    敢情自己都快撕破脸了,崔茂依然不肯露面,只是同意让他见见崔鸣九。崔家到底在耍什么名堂?

    他百思不解,只好进屋。

    屋里光线阴暗,充斥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草药味,令人感到不适。

    任真站在大堂,扫视着屋内简陋的布置,正满腹狐疑,这时,里间纱帐里传出熟悉的话音。

    “老师来了……”

    这道话音微弱,更像是一名重病垂危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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