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某些未知的缘故,这君臣三人早就知道,绣衣坊主是任天行的遗孤。

    年前,他们正是利用这条消息,将剑圣骗到金陵,意欲借南晋的刀杀死她。

    所以他们此时意识到,任真身上也有谋划此案复仇的动机和嫌疑。

    女帝揣摩着话意,问道:“北海高家,绣衣坊主,你认为在这两者之间,谁的可能性更大?”

    元本溪脸色沉凝,答道:“如果是那位坊主出手,目的在于替他爹任天行报仇,就没必要刺杀参与襄王案的欧阳钦,这对他毫无意义。”

    他并未考虑到,麻痹对手也是一种意义。更何况,任真志在北唐,野心远超出他的想象。

    “而高家不同,他们的终极目标不是复仇,而是颠覆陛下的皇位,重掌北唐。所以,他们翻出任天行案,无非是借此攻讦陛下,让您丧失民心拥戴。”

    听到他的分析,萧夜雨若有所思,提醒道:“有个细节,可以证实这点。欧阳钦的修为比廖青山还低,他反而能察觉到刺客的存在,面露惊恐,这说明什么?”

    元本溪明白他的意思,“这说明,刺客在杀人前,应该曾主动现身,跟他交谈过什么。但对于廖青山,那人一刀毙命,并没有关心之意。”

    女帝盯着“明净高悬”四字,眼神冷冽无比,“也就是说,刺客更在意高澄案,任天行案只是他们挑起非议的手段。”

    元本溪答道:“如果对手是为报仇而杀人,那么,高家的嫌疑最大。但是,不排除还有南晋或者兵家余孽在暗中作祟。”

    女帝寒声道:“这些年,朕对他们还是太仁慈了!”

    她最畏惧的,是高家复辟之心不死,煽动北唐各州郡起兵讨伐。所以,一听到元本溪的分析,她便先入为主,笃定地认为,这是高家在为讨武造势。

    为了营造出平易近人、仁德亲民的形象,她平时从不以朕自称,但此刻,当感觉自己的皇权遭到挑战,她的伪装便烟消云散,露出真面目。

    “传令下去……”

    “且慢!”

    元本溪抬手,不顾君臣礼仪,打断了她的命令,劝说道:“陛下切不可冲动。贸然出手,等于不打自招,只会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

    萧夜雨也急忙说道:“谋定而后动,高家的余孽注定跑不了,咱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两人伴君多年,都知道她这次动了真怒,势必会对北海动用雷霆手段。

    女帝攥紧拳头,脸上仿佛蒙霜。

    “你们应该明白,杀死这两人,应该只是开始。如果不早点出手,让他们畏惧退缩,接下来形势将失去控制!”

    元本溪叹息一声,表情复杂,“不错,敌暗我明,形势确实很被动。但咱们必须沉住气,保护好其他旧臣,耐心等对方的下次出手。”

    “等?”女帝冷哼一声,被触痛逆鳞后,明显失去耐心,“这也算是办法?就怕刺客还没暴露,真相就已天下大白!”

    萧夜雨皱眉,情知她担心的局面很可能会出现,于是说道:“咱们可以抢先一步,将那些涉案之人全部封口,以免真相彻底暴露。”

    女帝漠然道:“这样做,岂非主动帮他们报仇?参与合谋的有多少人,你很清楚,弄出太大的动静,只会欲盖弥彰!”

    元本溪沉默,一筹莫展。

    女帝抓起纸条,撕得粉碎,狞笑道:“事已至此,只能杀一儆百!高家不是想谋反吗?那朕就先找个借口,把高瞻那头肥猪点天灯!”

    萧夜雨闻言,豁然起身,“难怪他想逃离京城!我亲自去把他抓回来!”

    ……

    ……

    皇城外。

    上朝的必经官道旁,吹水侯府的马车依然停在那里。赶车的马夫似乎是小解去了,迟迟没有回来。

    官道另一侧,同样有一辆马车并排而停,车外空无一人,这副画面颇为诡异。

    任真和莫问天,各自坐在车厢里,没有露面,谁也没主动开口。

    矜持和提防是官场的常态。谁先沉不住气,挑明身份,谁就容易受制于人,落在下风。

    终于,身份更低的莫问天打破僵持,隔着车厢,幽幽说道:“侯爷手眼通天,初入京城,就能平步青云,着实令属下钦佩!”

    “千人千面,手眼通天”,这是坊主的绰号,他自称属下,而非下官,这是在委婉地试探任真。

    任真闭目养神,淡淡地道:“莫大人仪表非俗,鹰视狼顾,也是人中豪杰。据说有此面相之人,往往藏反叛野心,不知在你身上是否应验。”

    莫问天轻笑,话音依旧温和,神情却极阴戾,可惜任真无法看到。

    “属下以为,人不可貌相。就像这世上有很多人,表面装出道貌岸然,实则首鼠两端,脚踏两只船,谁又敢说,他就是表里如一的真君子?”

    这句话讽意十足,分明是在挖苦任真,虽没有鹰视狼顾之相,却对南晋朝廷阳奉阴违,背叛之心愈发明显,没资格反过来怀疑别人。

    任真哑然一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莫大人不必当真。以后同朝为臣,但愿你我各自相安,不会生出龃龉。”

    他的意思也很清楚,你想继续效忠南晋,那是你的选择,我懒得计较。但是,你最好别招惹到我头上,否则,一旦撕破脸皮,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走出车厢,拿起马鞭,正准备自行赶车离开,这时,莫问天的话音再度响起。

    “我们四人里,身份最微妙的是我,对你帮助最大的,也是我。”

    四堂首领,红白紫黑,只有鹰首的根基在北唐,家大业大,难以轻易舍弃私利,所以说,他的身份最微妙。

    如果任真想经营在北唐的势力,渐渐脱离绣衣坊,其实跟莫问天所走的路很相似,两人可以相互扶持。

    任真收回马鞭,眨了眨眼,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真斗起来,我随时能跑,但你未必舍得。所以,你应该换个说话的态度。”

    莫问天沉默一会儿,诚恳地道:“属下谨遵教诲。”

    任真满意点头,心里暗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鹰视狼顾的反骨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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