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萧铁伞之后,董仲舒也被偷袭了。

    同样是偷袭,这两次的情形却截然不同。

    萧铁伞中招,完全是因为大意,没料到自己人中出了叛徒。否则,就算有李慕白纠缠,他也断不至于以痛失一臂为代价,才能躲开一名六境武修的攻击。

    董仲舒的情形要复杂太多。

    刚才那一刻,他已经猜到,会有人背后偷袭他,但还是无法躲避,不仅因为杨玄机的纠缠更可怕,还因为偷袭那人的手段,绝非老王所能比拟。

    偷袭他的,是一滴水。

    而偷袭那人的实力,本就不弱于现在的他,又有洋洋洒落的漫天雨水做掩护,这叫他如何躲避?

    很显然,这是个早就合谋好的杀局。

    杨玄机先是大喊一声,让偷袭之人做好准备;

    然后,他再招来骤雨,为那人的滴水成杀做掩护;

    其后,他再全力困住董仲舒,为那人创造偷袭机会;

    现在,他又挥动鬼神幡,将董仲舒打落在颜渊的面前……

    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所以,偷袭的人是颜渊?

    董仲舒倒在泥泞里,脸色雪白,身躯不停颤抖着,不知是身受重伤的缘故,还是被某人给气的。

    此时,他的瞳眸里倒映出那张熟悉面孔,只是,那平庸五官间流露着惊讶的情绪,像是事不关己,始料未及一般。

    颜渊俯身,想将自己老师拉起,董仲舒却是瞳孔骤缩,如临大敌,一掌将那只伸来的手轰开。

    他迅速爬起来,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闪退,躲在封万里三人身后。故而无人察觉到,他背部的衣衫已殷红一片。

    事已至此,他只能信任这三位弟子了。

    他紧攥戒尺,雨水打湿他那凌乱霜发,累累若丧家之犬,狼狈不堪。他从没想过,此生竟会有如此境遇。

    他嘴唇发紫,愤怒地吼道:“孽障,可还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开战以前,颜渊还曾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声称儒家利益高于个人得失,摆出一副要跟老师同仇敌忾的姿态来。

    没想到才过一会儿,他的老师就被偷袭,还是被闻名天下的一滴水偷袭。

    观其言察其行,对比之下,无疑是赤裸裸的讽刺。

    颜渊闻言,满脸苦涩,急忙解释道:“老师,你得相信我!大敌当前,我怎会做出这种蠢事!”

    “混账!”董仲舒怒不可遏,打断他的辩解,呵斥道:“你当我们都是瞎子?”

    众目睽睽下,刚才并无任何人出手,要想悄无声息地偷袭夫子,唯一行得通的可能,就是从天而降的雨水。

    而这恰恰是颜渊的拿手好戏。

    瞎子?杨瞎子眉头一皱,不过没说什么,继续冷眼旁“观”这师徒二人的内讧对峙。

    颜渊神情悲愤,辩驳道:“师尊您难道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擅长驭水,能出神入化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旁边幸灾乐祸的付江流身上。

    酒水也是水,若论驭水之道,天下还有人能跟大先生相提并论的话,自然非酒徒莫属。

    眼前他恰好在场,确实也有暗中偷袭的嫌疑。

    付江流闻言,不怒反笑,嗤然说道:“老子一生光明磊落,天下皆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下作?”

    颜渊闻言,脸色冰凉,额头上的青筋都暴立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今天竟出现如此局面,而姗姗来迟的酒徒,才是这盘棋里最厉害的杀招。

    这时,董仲舒的话音再次响起,如雷霆炸裂,“敢做不敢当的小人!你以为我不清楚,什么是太一生水?!”

    背伤犹且痛入骨髓,他自然能清晰辨认出,那滴水留下的气息,正是道家的太一生水。

    这也正是颜渊用以纵横七境的神通。

    铁证如山,还能如何辩解?颜渊就算跳进骊江,也洗不清了。

    他百口莫辩,被气得浑身发抖。他实在想不到,刚才偷袭老师的居然也是太一生水!

    这出嫁祸设计得实在天衣无缝,骗得董仲舒深信不疑。

    平心而论,他确实处心积虑,想将儒圣置于死地。但他更清楚,如今儒家霸业未成,又有这些百家残党虎视眈眈,绝非内讧争斗之时。

    所以他选择隐忍,以大局为重,暂时搁置师徒间的裂痕。他今天赶来救场,也是出于这个初衷。

    他压根没想过,要在这种危急形势下,当众跟老师撕破脸皮。

    然而,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有三位师弟在场,他们都会是目击证人,证明是他这个大弟子偷袭老师。矛盾昭然,再也藏不住了。

    最关键的是,发生这么一出后,就算他想继续隐忍,董仲舒被公然偷袭,以后也不会再忍,更不会相信他言行不一的大局观。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原来任真苦心布这个局,真正的目标并非董仲舒,而是他这位大先生。从一开始,儒家的判断就错了。

    即使能杀死董仲舒,儒家损失圣人,但还有一位风云强者补位,照样能撑起这片天,算不得毁灭性打击,不会像剑道那样彻底崩颓。儒家独大的局面,依然不会动摇。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公然揭开师徒二人的裂痕,让儒家陷入分裂的境地,这样一来,两虎相斗,自相残杀,不需外人出手,儒家势力也会一落千丈。

    如此意图,又恰好破解所谓大一统的北唐方略,何其阴险老辣!

    想通这点,颜渊叹了口气,面露绝望。

    箭在弦上,明知已经中计,他也不得不争了。毕竟,他跟夫子迟早会有一战,看现在情形,夫子重伤,确如任真所说,正是极难得的机会。

    反正都会背上欺师灭祖的罪名,那又何必再伪装下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便迈出那一步,取而代之,成为儒家唯一的圣人!

    此时的斜谷里,局面有些微妙。

    杨玄机、付江流和隋东山三人知晓内情,都不再咄咄逼人,而是站在靠近痴狂二人的地方,一边戒备守护着,一边旁观儒家师徒的对峙。

    被夹在中间的封万里三人,则是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根本不清楚,为何自己的老师和大师兄会突然大打出手,更不知道经过天人炉一事后,这两人已然势同水火,只不过今天挑明而已。

    此刻,是需要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

    如果选择老师,那么,以四敌一,绝对能够一战。

    如果选择师兄,则老师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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