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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文曲星旬报》的突然出现和开封府民间舆论的转向,新党总体上选择了退缩。自六月十一以后,国子监也安静了,御史台里也没人折腾了,太府寺更是在蔡京的主持下爽快的把州北军营的项目整个打包丢给了万家行。对于宋徽宗把同文馆的地皮以90万缗发卖给万家行的行为,崇政殿里面的新党大佬们也没说出半个不字儿,倒是旧党方面的范纯礼认为非常不妥,提出了公开唱卖的建议……

    不过新党里面还是有个把敢于向幸近奸臣说不的青天存在的,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郭知章就是这么一个以正直敢言著称的郭青天。

    在他看来,吕嘉问父子强拆州北军营固然不妥,但是纵火之事必有内幕!

    而武好古以高额补偿拆迁军营虽然表面看上去仁义,可是结果却是最坏的——之前的强拆不成、军营纵火,和现在商行的高价拆迁加在一起,等于封杀了官营房地产的前途。

    以后谁还敢在开封府做官营房产生意?强拆不许了,补偿价钱又高昂。再考虑到官营不可能精打细算,做成了也无多少收益,万一惹出是非还闹个丢官罢职,还不如卖地收税……因为范纯礼的建议,同文馆地块就成了最后一例私下买卖的地皮了,以后凡是官地出售,都得走唱卖行公开唱卖的路线了!

    如果地皮都走了公开唱卖,短期看内藏库兴许可以被铜钱绢帛塞满。但是内藏被塞满的同时,豪商的财富则会以更快几倍的速度积累——看看武好古那个奸商在“都亭驿”和“封丘门内”两个项目中赚到多少钱就可想而知了。

    在没有涉足地产之前,武好古开设的共和行一年能赚到几十万缗就顶天了,可是进入地产行业后,一年上百万乃至几百万都是可能的!

    而且开封府的豪商可不止武好古一人,要不了多久跟风盖房的就会多起来了。到时候,天下间的财富一定会以更快的速度集中到商人手中……

    而大宋又不抑制兼并,如果出现大量豪商巨室,一定会加速土地集中的速度,到那时可就是无数升斗之民上无片瓦,下午寸土了!

    这天下,还不得大乱起来?

    所以在曾布、安焘、赵挺之等人都选择畏缩之后,郭知章仍然命令下属继续追查州北军营纵火案……只要他还是权知开封府,这个案件就必须要查下去!

    不过郭知章彻查的命令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连多日,居然连个回音都没有。

    等到今日,这位郭大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一大早就让厅事(厅事是指权知开封府事的官衙)公吏,去将负责调查州北军营大火一案的左厢军巡院使文安邦和司录参军白时中都叫了过来。

    和后世电视剧里面总是以名侦探面目示人的开封府尹不同,真正的权知开封府事或权发遣开封府是不大管司法审理的,开封府厅事之下,有专门负责审案子查案子的机构,主要是司录司(相当于法院)和左右军巡院(相当于公安局)这三个衙署。另外,开封府的推官、判官和左右厢公事干当官也有一定的司法管辖权力。

    和后世法院只管审理,公安局负责捉贼的划分不一样,北宋开封府的司录司因为负责关押证人(在宋朝当证人是会被关押的),所以也可以参与案件的调查。

    而且上一任权知开封府王觌在第一时间就把参与州北军营拆迁的太府寺厢兵和胥吏,都抓进司录司监狱关起来了,所以开封府的司录参军白时中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调查。

    吩咐公吏去找白时中和文安邦之后,郭知章就在自己的厅事大堂上一边喝茶,一边看起了今天刚刚发行的第三期《文曲星旬报》。

    这时天空中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敲打在屋檐上,发出轻弱的噼啪声响。

    郭知章则蹙着眉头,展开报纸,细细看了起来。今天的《文曲星旬报》上重点刊登了一篇介绍界河商市和北粮南运的文章。

    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个过去没人敢想的漕运路线——不走日益淤塞的运河,而是先将米粮自海州海运至界河商市,然后在界河商市换装内河纲船沿界河—黄河—汴河进入开封府,或者干脆就输往洛阳白波(洛阳白波是汴河水运的终点,供给西军的漕粮都是在白波登岸,再用车马西运的)。

    根据文章分析,这条运输线路虽然看上去很长,但是成本并不高。因为海运是随风而动,东南风起的时候海船北上,日行数百里,从海州至界河也不过数日最多十日。它们便是不走这一路,也不可能逆风南下,只能在海州、密州等地待风等候。

    而且海运的运力根本不是运河能比的,一艘海船运上数千石根本不是问题,每年停泊在海州、密州待风的海船总有上千艘,如果能有一半运粮北上,几百万石都能拉去界河商市。

    而北流的黄河也有不弱的运力,足可以将几百万石粮食南运——哪怕在这个数字上再打个几折,一年能运个一百几十万石,也可以大大减缓开封府和西北的粮食匮乏啊!

    武好古这个奸商,还真是有办法啊……只是这界河商市现在不受朝廷管辖,海商也没有官营的。

    这国家的命脉,岂能容私人掌握?

    正在郭知章眉头大皱的时候,门外值守的差役忽然来报:“禀学士,白参军和文巡院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郭知章放下报纸,整理了一下衣袍,在案几后面端坐着。

    白时中和文安邦都是三十来岁年纪,正经的进士出身,都是前途大好的官员。

    对于郭知章交待的案件,他们是既不敢置之不理,又不敢,也不可能真的把案情查明了,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

    所以郭知章这些时日看清他们二位时,见到的都是愁眉苦脸的表情。而今天,郭知章居然在白时中脸上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蒙亨,”郭知章连忙问道,“可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

    “回禀学士,并不是州北军营纵火案有了眉目。”白时中回答道,“而是下官遇到了一桩古怪的案件。”

    “古怪案件?”郭知章道,“说来听听。”

    白时中道:“这是一桩死人结婚和离婚案。”

    “死人结婚……还离婚?”郭知章笑了起来,“听着都新鲜。”

    “是啊,”白时中道,“而且这还是一桩发生在死人和活人间的重婚案。”

    “死人和活人,还重婚?”郭知章笑道,“都能写成杂剧本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本案的原告是开封府城北厢的王寡妇,她是纲商陈家的陈大郎的妻子……陈大郎就是那个死人。而原告则是陈大郎的兄弟陈二郎和陈大郎的前妻余氏。”

    “这死人离过婚?”

    “离过,”白时中道,“是和离的,因为陈大郎的前妻余氏无出,所以就和离了。

    可是这余氏是童养媳,和陈大郎的娘亲柳氏关系很好,亲如母女。当时陈大郎和余氏离婚,柳氏是非常反对的。”

    “这就是陈大郎的不是了,”郭知章道,“婚姻之事怎么能不听娘亲的话?”

    “学士所言极是。”白时中又道,“可是这婚还是离了……后来陈大郎又明媒正娶了王氏为妻。又过了几年,这陈大郎突然患了疾病死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因此陈氏家业就由弟弟陈二郎继承,就在这时,柳氏老夫人召集陈氏亲族,宣布自己儿子和余氏离婚无效,又把余氏接回了家中做了大妇。”

    “所以那王寡妇就来上告了?”

    白时中道:“也没有马上来告,那王氏在陈家忍气吞声过了一年多,等老太太柳氏死后才来上告的。”

    “果然是个离奇案子。”郭知章笑了起来,“蒙亨,安之(文安邦),你们怎么看?”

    白时中道:“此案中陈大郎和余氏既然已经和离,那就不是夫妻了。柳氏老太太在儿子死后把余氏接回再做儿子的正房,虽情有可原,但是与法不合,应该是无效的。陈大郎的正室,始终是后娶的王氏。”

    文安邦却摇摇头道:“白参军所言也不妥当,因为陈大郎和妻子离婚,其母是不同意的。而且那余氏虽然犯了七出之一的无子,可是陈大郎后娶之妻子也无子嗣,可见无子的问题在陈大郎身上。

    另外,余氏是童养媳,属于三不去中的有所娶无所归,之前的休妻是不合法的。”

    白时中反驳道:“可是陈大郎和余氏是和离,分给了家产,使余氏可以衣食无忧,也不算无所归吧?”

    “和离是被迫的,”文安邦马上说道,“是陈大郎仗着家大业大欺负原配发妻,还不理老娘的规劝,是不孝!所以应该是无效的。”

    “怎么是无效?”白时中说,“那是开封府衙门判的和离,怎么能无效呢?而且陈大郎后娶王氏时,陈母也没有反对,三媒六聘全都其全,怎么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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