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出书版) 作者:陈渐

    第 38 章

    他险些惊叫出来,红色的塑料封皮,封面上印着毛泽东头像……可是我那本笔记藏在了家里的天花板上……

    李澳中浑身颤抖,双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笔记本,一行熟悉的钢笔字射进他的眼里:林茵,这是第二本笔记,我还活着,等我。

    他曾经猜测可能存在的第二本笔记,居然出现在这个奇怪的修道院!李澳中感觉面部充血,心脏狂跳,这种宿命般的恐惧让他浑身发软,靠着墙,慢慢瘫坐在地上。手却慢慢翻开了这本笔记。

    地道深入地下三四米,阴冷潮湿,沉闷的空气压在人的心里,呼吸也变得艰难。黑暗代表着一种恐惧,我提着马灯在在黑暗里行走,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折磨着我,看着灯光一点点地吞噬黑暗,又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掉,那种恐惧折磨得我要发疯。在一个黑暗狭窄的地方,你永远在思考你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物。

    冰冷的地道里发出一丝声响,我立刻僵硬了,肌肉控制不住地颤动。比较起来,我宁愿地道是死亡的,冷漠的,只将我一个人囚禁。我熄灭了马灯,在黑暗里摸索着湿滑的墙壁慢慢往前走,手里的铁锤高高地举了起来。

    感觉中,我好像闻到了腐烂的恶臭气息,伴随着这气息,地道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和刚才截然不同,好像是被某种生物制造出来的寂静。那一刻,我简直要崩溃,汗水淌了一身,嘴唇颤抖着,只有一个念头——转身逃跑!但我知道不能逃,如果我不是他(它)的对手,在地道里根本逃不掉;如果我能战胜他(它),又为什么要逃?

    前面出现轻微的细碎的响动,似乎有物在向我慢慢接近,对方肯定也知道我在向他接近。恐惧中,我内心涌出一种凄凉,到底还是没能活下去,没死在山洞里,却死在地洞里,无论怎么反抗,地下都是我最终葬身的地方。这时候,我们已经很接近了,我决定拼死一搏,就着胸口的那股恐惧,我疯狂的大叫了一声,往前一冲,抡起铁锤拼命砸了下去。同时,对方也发出一声吼叫,我听见了急速冲刺的声音,我们轰地撞在了一起,锤子脱手飞了出去。

    我倒在了地上,飞快地爬起来,手碰上一个光滑的东西,我吃了一惊,慢慢地摸,是人的脸!与此同时,那人也在摸我,我听见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原来你是人啊!”我们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一松,同时瘫倒在地。

    “他虽然是人,但有可能比妖魔更危险,看看他是谁!”地洞深处有个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里面还有人。

    我叹了一口气,摸到地上的马灯,点亮,窄窄的灯光照见了周围,和我一起摔倒的那人惊叫了起来:“白长华!”

    我看看身边那人,面孔有点熟悉,好像叫罗大眼什么的。我提着灯往里面照了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灯光的笼罩下,一大片白花花阴沉沉的面孔直视着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足有一二十人,都是镇里的乡亲。

    “别看了。”其中一个老人沈福来说,“我们都是得了那种怪病的病人的家属,怕被隔离到山上,弄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躲到这地道里来了。你和我们都一样。嘿,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既然来了,就加入我们吧。”沈福来说,“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缺少食物和水,只能趁夜里到地面上去偷。我把这里的男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负责偷食物,一拨去偷水。”

    这时,刚才聚集的人们已经回了各自的凹室内,地道走廊两侧的凹室很多,但他们基本遵循一家一间的规则,没有多占,只有那些孤身的才独自一间。毕竟,在这阴森森的地下,孤独是件很难熬的事,人多才意味着安全感。他们看着我们在交谈,神色都很冷漠,偶尔瞥过的眼神也显得麻木。仿佛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活着的只是肉体,灵魂已经被消灭了。一回到凹室,便或躺或坐在湿冷的地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我加入了这群孤魂野鬼的行列,因为我惧怕孤独,也确实想给他们以帮助。在沈福来的策划下,我和一个叫罗大眼的潜出地道去偷食物。

    我们从一个废弃的红薯窖钻出地面,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冷月悬在头顶,云层压在天上,镇里死一般寂静。我们在断墙残壁中潜行,悄悄避过街上巡逻的民兵,摸进了鲁一刀家。我们翻进院墙,隔老远就听见了鲁一刀的呼噜声,鲁一刀现在住的是镇上分给他的,原本是一个地主家,很大的院落,粮仓和厨房都是单独的,我们摸进厨房,发现里面堆满了食物,生肉、熟肉、米面、肉制品、鸡蛋、馒头,什么都有。我们席卷而空,抬着满满一竹筐满载而归。

    顺原路回到地道,一股潮湿霉变味儿扑鼻而来,这种气味让人窒息。但我实在没想到,就在这种环境下,那些像尸体一样躺着的人们居然能闻到肉的香味,他们腾的一下弹跳起来,将我们围在中间。灯光的照耀下,几十只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盯着竹筐,喉咙里发出野生动物般的低吼。

    罗大眼也被吓坏了,僵硬在那里,连竹筐也忘了放下。沈福来挤了过来,刚掀开竹筐盖,人们一拥而上,将他推翻在地,疯狂地抢夺起食物来。“住手!都住手!”沈福来无力地喊着,很快脑袋上被踩了几脚,嘴巴和声音一起陷进了泥土。我连忙把他拽了起来。一直起腰,沈福来就扑到竹筐上,用身体紧紧地盖住,任他们撕扯,就是不离开。

    这时候,抢到东西的人不管抢到了什么都往嘴里塞,腮帮憋得鼓鼓的,瞪着眼睛吞咽。有性急的,吞下几口被噎得直翻白眼,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甚至还有几个,把东西嚼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嚼一块破棉絮,从嘴里掏出来一扔,又扑向沈福来,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沈福来紧紧搂住竹篓,叫了一声:“谁再敢抢一个馒头也不给!”

    众人呆了一下,慢慢地停止了强夺。沈福来摸摸脸上的泥土,恶狠狠地说:“听着!这些食物不能抢,要分!按照大人份、小孩份、女人份、老人份进行分配。下面,你们按照这四个成分站成四排,我来分配。谁敢抢,就饿死他!”

    我心里感到阵阵发凉,不明白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我瞧了瞧仍坐在地上卡喉咙的几个人,问沈福来:“我们搞来了食物,你们搞来的水呢?快让他们喝点。”

    “没人去,逮着咋办?”沈福来瞪了我一去排队!”

    我愣了一下,发觉排队的人都用一种怀疑和戒备的眼神望着我,他们怕我抢吗?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冒死偷回来的啊!沈福来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不耐烦地说:“别忘了是我派你们去的,我才是指挥者。另外我要分配一下任务,今后在地道里的人手由我统一调度,每天派两个男劳力去偷食物,两个女劳力去丹河里取水,四个男劳力把守各处的地道口。指派到谁,谁就必须去,不去,或完不成任务,扣除当天的口粮,第二天接着去,再不去,或完不成,接着扣他的口粮。没有任务的老人和孩子,口粮按男劳力的标准减半。”沈福来恶狠狠地说完,又很沉重地说,“乡亲们,咱们都是死里逃生的,不容易啊!在这里生活很艰难啊!因此必须统一起来才能生存下去啊!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舔着嘴唇点头。

    罗大眼后悔地叹息一声:“唉,早知道在路上就应该吃饱!”赶紧排队去了。这句话被沈福来听见了,立刻指着他说:“你这个同志的思想很要不得!要坚决革掉这种小私有者的习气,不要把为人民服务当作为个人谋取私利的机会!大家都这样想,都得饿肚子!”

    罗大眼连忙点头,规规矩矩地排到了最后。沈福来直起了腰,背着手咳嗽了一声,开始分派食物。

    我的心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呆呆站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干什么。领食物的人开始为肉块大小和肥肉多少吵了起来,沈福来开始斥责……我默默地转回身,提起地上的马灯和我的铁锤,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激烈的争吵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比较肉块的大小。

    我回到了离林茵家很近的那条地道,水罐、馒头和咸菜还在原地放着。我在凹室里摊开被褥躺下,一阵疲惫麻木了我的身躯。

    4

    半个月过去了,我没有再和里面的那些人打过交道,我们离得很远,也听不到他们还吵不吵架,他们也把我忘了。

    这时候,林茵第三次进来给我送东西。我正在睡觉,她放下东西四处摸索我,脚下被我的身子一绊,摔倒在我身上。我突然惊醒,正好搂着她,怀里那熟悉的馨香充满了大脑,心中涌起莫名的骚动。怀里的人儿温润、柔软,处女的幽香刺激着我的全身。

    我们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搂着。地底无日月,黑暗就是我们的保护神。我在她耳边喃喃自语,述说河边那个唱歌的姑娘,那个为我折了九百九十九只纸鹤的爱人,以及我在那个死里逃生的夜晚的窗下所发的誓言。

    我的脸上一片潮湿。她哭了。不知何时我们的脸儿贴在了一起。“长华,在桥上看望老婆婆的那个夜晚我的心就属于你了。”她梦呓般地说,“我的人也属于你了……”她失明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泪儿竟然如此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

    地道里潮湿、闷热,她赤裸的肌肤颤抖着,湿滑湿滑的。那一刻很静,我们都不说话。我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她紧张的心跳。当我进入她身体时,她发出了一声痛叫。

    那个年代,我们一无所有,连思想都被剥夺的一清二白,任人涂写最新最美的图画。然而幸运的是我们还有生理的幸福,在这个无天无日的地道里,我们幸福地做爱,忘掉了一切。她让我懂得了活着的幸福。活着真好,只要活着我们就能做爱,就有欢乐,就有自由。这是上帝赐给人类的最起码的幸福。它就在我们身上,谁也夺不走。真的,那一刻,我很充实,很满足,很自由。

    这一个多月里,林荫来过五六次。除了做爱,我喜欢带着她探索我的地下王国。她说她喜欢这个环境,听不到尽头的寂静让她觉得安详,不像走在阳光照耀的大街上,所能够感觉到的不是可怕的笑声就是可怕的哭声。在这里,如果她开心,她就敢于去笑,如果不开心,她就敢于哭泣。

    我理解她的内心。她是个盲人,对她而言,黑暗还是光明并没有什么意义,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是人心的变化,而没有自然的变更。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品味着黑暗在黑暗里行走,地道曲折、幽深,纵横交错,贯通无阻,每到一处我们都会有一种开拓了新领地的喜悦,她就会拍着手笑,显出十足的孩子气。

    我深深地陶醉在她的喜悦里,我第一次感到我可以为他人带来欢乐。这种感觉多么美好……

    这一天,林茵出去给我找吃的了,很久都没下来。我猜测她的父母在家,她找不到机会。我在寂静的黑暗里等待,内心平静而温柔,无穷无尽的幸福就涌上了我的心头。

    地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轻盈而小心,是林茵回来了,我还看见了手电筒溢出的光芒。我的大脑突然一震,出了一头冷汗,林茵双目失明,她怎么会用手电?是带给我的吗?不会,如果是带给我,她只会装在包里给我,绝不会拿来照明!

    她被人发现了吗?是有人来抓我吗?

    我呆呆地想着,看着光芒一点一点地扩大,竟然忘了躲藏,全身僵硬,站在那里仿佛凝固了一般。终于,手电的光圈完全照在我脸上,那个人隐藏在光明的背后,像一张黑色的剪影,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在电筒的照耀下闪动着冰冷的光芒。

    “你是谁!”她问。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苦笑了一声,认出了她的声音:“是卢婶吗?我是白长华。”

    “白长华!”她惊叫了一声,手臂颤动,光芒乱舞,“你……你不是被隔……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和阿茵是什么关系!”她愤怒地低声尖叫,“快说,否则我一刀劈死你!”

    “林茵……”我沉默了片刻,说,“两个月前,我被于富贵扔进丝瓜洞后没有死,然后就躲在这里,林茵给我送水,送食物,整整陪了我两个月。”

    “你……你……”卢婶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艰难地说,“原来……原来阿茵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什么!”我的脑袋轰地一震,几乎昏厥,“林茵……她……她有了孩子?”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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