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猫妖哥哥现在便教你，怎样才能怀小宝宝。”</p>
他抬手放了床幔，月白的轻纱里，人影交缠，红烛映着月儿洒下一地妖娆颜色，衣裳落了满地……</p>
翌日，晨辉铺了一地橘黄，微敞的窗漏进一缕风，荡着床幔轻摇，红烛燃了一夜，薄烟袅袅。</p>
月白的棉絮随意散着，镶了花蕊的被角拖曳在地上，一截藕白的手腕横在一片柔软的月牙色里，指尖轻微动了动，似是被风惊扰了，被中的人儿往里缩了缩，翻了个身，下意识往热源处钻。</p>
楚梨花弯唇笑了笑，敞开手任她在胸口蹭着。</p>
肌肤相贴，一触便是大片滚烫，怀里拱来拱去的小东西突然抬起了头，惺忪迷离的睡眼眨了眨了，朦胧了片刻，晕了一汪笑意，含羞带怯。</p>
“缇兮。”</p>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有些厚重感，柔情却不显轻佻。</p>
缇兮埋着头，有点羞，细细的声线，糯糯糍糍地应着：“嗯？”</p>
他低头，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还睡吗？”</p>
她摇头，扯到了被子，月白色滑落肩头，他低头便能看见她颈下一对漂亮的蝴蝶锁骨，本是白皙精致，却因他昨夜动情时的放纵与粗蛮，添了几道红痕。</p>
“累不累？”声音粗哑了几分，他将目光从她肩上挪开，眼角有微微潮红。</p>
缇兮还是摇头，说不累，只是软绵绵的声线里有几分懒漫的困倦，倒是一双灵动漆黑的眸子似乎觉得新奇，四处瞧着，却又害羞，不敢明目张胆，目光飘飘忽忽地在他身上转来转去。</p>
当真可爱得紧。</p>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摩挲着她锁骨下的痕迹：“还难受吗？”</p>
细想，昨夜他确实不知轻重了，又急又狠，楚梨花有些懊恼，偏生这素了两百年的身子好生不争气，这才一碰她，便又开始叫嚣了，燥热得厉害。</p>
缇兮到底做人不久，面皮薄，通红着一张小脸，眼神游离闪躲，不敢直视楚梨花，闷声嗔怒道：“猫妖哥哥，你不要一直说。”</p>
她把脑袋拱进被子里，可劲儿往里藏，羞得不行，心坎里像是泡了一罐蜜，甜滋滋的。</p>
“好，不说。”</p>
楚梨花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拽进怀里，亲了亲她红得滴血的耳垂：“再试一次。”</p>
一本正经的口吻，偏生哑着嗓音，尾音辗转，缠缠绕绕得勾人。</p>
缇兮：“……”</p>
她捂住脸，娇羞。</p>
楚梨花拿开她的手，低头，含住嫣红的唇，声音沙哑得一塌糊涂：“宝宝，把腿抬高一点。”</p>
她羞得快哭了，搂着他的腰不敢动：“我……我腿酸。”</p>
他低笑了声：“你坐在我身上。”</p>
缇兮：“……”</p>
她愣神间，他抱着她翻了个身，压在了月白色的锦被上，一地碎金的晨光洒在榻上，人影交缠。</p>
当然，很久之后，缇兮明白了一件事——事实证明，坐着也还是会腿酸。</p>
她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是榻旁的红烛已经燃尽了，枕边凉了，她也就没了睡意，钻进被子里用力嗅了嗅，还有猫妖哥哥的气息，缇兮捂着脸，傻乐了许久，躺着懒了一会儿，她爬起来，喊了临乐进来。</p>
“娘娘。”</p>
临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很是淡定自若，倒是缇兮自个儿闹了个大红脸，欲盖弥彰地躲在被子里自个儿穿衣服。</p>
“现在什么时辰了？”缇兮问。</p>
临乐拧了热帕子递过去：“回娘娘，已经申时了。”</p>
也就是说，从昨天到现在，她和猫妖哥哥在榻上折腾了一天了，妖族耳力都好，尤其是妖法好的大妖，床角肯定都被听去了！</p>
缇兮窘窘地，不好意思说话了，低着头红着耳朵擦脸洗漱，再状似无意地扯了扯被子，整了整绒毯，试图把‘犯罪证据’都遮住。</p>
许是猫妖哥哥说的双修起了作用了，她身子都精神极了，不像前几日病恹恹的，问临乐：“猫妖哥哥呢？”</p>
“桃花公主与凤青妖尊已到了妖都城，尊上与光若将军去了城门相迎了，大抵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回宫。”</p>
凤青妖尊是来给她瞧病的，她听猫妖哥哥说过，眉头皱了皱。</p>
“娘娘，药膳温好了，可用奴婢现在端来？”临乐收拾好洗漱物什，问道。</p>
缇兮点头，说好。</p>
临乐端着托盘退下。</p>
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糕点，用暖玉温着，缇兮坐过去，一手捻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有些百无聊赖。</p>
一抹光晃过眼前，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觑着眸子瞧见那光斑落在了金镶玉的屏风上，落下一片斑驳，状似游动的鱼儿。</p>
缇兮嘴角用力抿了一下，手里的酥糖被她无意捏碎了，她掸了掸身上的糕点屑，走到殿门前：“你们都先退下。”</p>
殿外十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一番，便避开了。</p>
缇兮坐回木椅上，等了一小会儿，脚步声便近了。</p>
来人唤了声：“娘娘。”</p>
缇兮抬眸看了一眼，便敛了眼神，似乎有些不安，低低的声音：“你又来送药吗？”</p>
应该是第三次来送药时，缇兮才知道这个穿着妖侍衣裳的漂亮姐姐叫章融，她只知道她也是水栖兽类，妖法不低，知道她是姑姑派来的，约摸半个月会来给她送一次东西，然后例行公事似的提醒她是给猫妖哥哥的，缇兮知道，她送的东西里面都是掺了药的，其余对她便一无所有了，她想，这个叫章融的姐姐应该是姑姑的同伙。</p>
只是离上次她出现，还未满半个月。</p>
章融摇头，道：“鱼儿已经上钩了，我来收网。”</p>
日暮西陲，黄昏微光洒下，在青铜的妖都城门上渡了一层橘黄，远远望去，晚霞锦光里人影柔和，由远及近，带了淡淡暖意。</p>
“哥哥。”</p>
楚梨花闻声抬头，笑了笑。</p>
桃花小跑着过来，裙摆有些长，凤青小心翼翼地给她提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生怕她摔了磕了。</p>
“哥哥。”</p>
一别数月，桃花许久未曾见到梨花哥哥，心里十分欢喜。</p>
楚梨花掠了凤青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自家妹妹身上：“凤青舍得让你出来了？”话里夹枪带棒的，有几分酸意。</p>
自从桃花嫁进听茸境，凤青便开始金屋藏娇，看得她十分紧，这么些年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的出来，楚梨花自然对凤青没有什么好脸色。</p>
桃花也不恼哥哥打趣，挽着他，笑道：“我是来瞧未来嫂嫂的。”</p>
提及缇兮，楚梨花神色又柔了几分，揉揉桃花的头，十分欣慰。</p>
凤青却不大愉悦了，瞥了几眼桃花挽着她哥哥的手，还是忍不住把她拉回自己怀里：“待我身边，别乱跑。”</p>
这醋桶！</p>
楚梨花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凤青妹夫。”</p>
凤青抬抬眼，面无表情：“哥。”</p>
楚梨花神色自若，一派稳重：“你嫂子身体抱恙，劳烦妹夫了。”</p>
那长辈的架子，摆得如此理所当然。</p>
凤青：“……”</p>
这番‘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啊！都两百多年了，大舅子与妹夫还是不能愉快地相处。</p>
桃花早便见怪不怪了，代凤青道：“不劳烦，都是一家人。”</p>
凤青：谁跟这只猫还有那条鱼一家人。</p>
一路无言，任凭桃花如何拉近凤青与自家哥哥的话题，这二位还是不冷不热，两相生厌，桃花无语凝噎，不管那别扭的两只了。</p>
一行三人才刚到宫门口，苗大便神色紧绷地迎上前，还不待桃花问候，他便急急开口：“尊上，娘娘她，”苗大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完，“她失踪了。”</p>
楚梨花脸色骤然冷下，身形略微战栗了一下，转瞬便消失在了宫门口。</p>
桃花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抓着凤青的手，紧了紧，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叹了口气：“要是再失踪个两百年，我哥哥会疯的。”</p>
月上柳梢后，楚梨花才回龙泽殿，神色颓靡，失魂落魄的。</p>
桃花亦是心急如焚，忙问：“找到了吗？”</p>
他摇头，沉默了许久。</p>
突然低喃了一句：“她不见了。”低下头，他自言自语似的，“哪里都找不到。”</p>
声音无力，沉甸甸的，像只被抛弃的小兽。</p>
桃花看着自家哥哥这般魂不守舍，目光像蒙了尘，黯然无光，整个人都颓丧极了，她也说不出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了，就抓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p>
“尊上。”</p>
楚梨花立马抬起头。</p>
光若从殿外快步进来，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将手中之物递上：“只找到这个。”</p>
白灵猫毛编织的平安结，那是缇兮的东西。</p>
楚梨花沉吟了许久，抬手接住，盯着掌心很小很精致的结扣，若怔若忡。</p>
气氛冷得诡异，便是平日粗心大咧的苗大也不禁绷着脸，神色凝重，用略微小心谨慎的口吻道：“臣现在就带人去死守住城门，挨家挨户给它掘地三尺，就不信——”</p>
他信誓旦旦的话还没说完，寒冽低沉的嗓音便打断了：“都退下。”</p>
分明被那条鱼弄得三魂七魄出了窍，不应该立马把那小妖精逮回来狠狠惩治一番吗？</p>
苗大再谏：“尊上——”</p>
“本王让你们退下！”顷刻的停顿，“滚！”</p>
楚梨花吼，近乎暴戾，俊逸的容冷若秋霜，眼底一汪深不见底的冷色，杂着阴鸷的凌厉，在疯狂叫嚣。</p>
苗大上将军晋升后在大阳宫当了七十年的御前上将军，这是第一次看见内敛深邃的王方寸大乱，这样失控。光若显然也惊住了，愣了一下才低头称是，拽着苗大一同退下，不敢走远，守在殿外十米外的距离，气氛太紧绷，下意识保持严阵以待的肃然。</p>
殿中只剩他们兄妹与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的凤青。</p>
“哥哥。”</p>
桃花担忧地唤了声。</p>
楚梨花一声不吭，弯着腰死死盯着手掌的结扣，宽袖滑落露出了肌肉紧实的小臂，轻微在战栗。</p>
桃花走过去，轻轻握了握哥哥的手：“你别急，会找到的，我帮你，青青他妖法好，我让青青去帮你把嫂嫂找回来。”</p>
凤青难得没有反驳。</p>
楚梨花抬头，空洞的瞳，冷然：“她是自己走的。”</p>
桃花诧异不解。</p>
“大阳宫守卫森严，龙泽殿里里外外全是结界，若非她甘愿，不然没有谁能掳走她。”楚梨花敛了眸，嗓音越发艰涩。</p>
“怎么会？”桃花难以置信，她哥哥不至于色令智昏到挑了一条如此心狠无情的鱼揣在心尖上惦念个两百年，“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桃花语气肯定，“一定有什么苦衷。”</p>
楚梨花苦笑，没有半句解释，只是垂着眉眼自言自语：“她走了。”嗤笑，“一句话都不留。”</p>
他只告诉过她，那白灵猫毛编织的结扣上有他的气息，他告诉过她，只要带在身边，她去哪里他都能找到她，可是，她却没有带走。</p>
他弯下腰，腥甜的液体从嘴角淌下，越流越多。</p>
“哥哥！”</p>
“尊上！”</p>
“尊上！”</p>
楚梨花倒下了，北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倒下了，毫无预兆，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一条手无寸铁的鱼，叫他狠狠折了腰。</p>
五脏六腑大出血，凤青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止住，人还在昏迷，没有半点意识。</p>
桃花在一旁等得快要发疯，却按捺住，不敢打扰，不敢妨碍凤青一分，直至凤青收了金针，她擦了擦冷汗就拽住了凤青的袖子。</p>
“青青，我哥哥怎么样了？”</p>
凤青默了片刻。</p>
“中毒。”他道。</p>
桃花鼻子一酸，眼睛红了。</p>
她曾听娘亲说过，哥哥妖法高深，一般的毒根本伤不了他，可青青也说，这并非一般的毒，是一种慢性毒药，叫阿陀铃，于人族无害，却对妖兽致命，乃北赢排位于冥魇花之前的剧毒。</p>
阿陀铃极为罕见，是由四十二种毒草混合而成，不止解毒难于青天，便是搜集四十二种毒草也绝非易事，很显然，这是筹谋已久。</p>
光若若有所思了许久，道了一句：“又是阿陀铃。”</p>
凤青眉头微蹙：“还有谁？”</p>
光若思忖，事无巨细地回答道：“几日前，龙泽殿里的一池鲤鱼全部暴毙，燕瓷在水质里也查出了阿陀铃的毒，含量极少，不过对于低等兽类足以致命。”</p>
凤青沉吟。</p>
片刻，他问道：“池中鲤鱼是何人喂养？”</p>
“之前是尊上亲自喂养，缇兮娘娘来了之后她便时常投喂。”</p>
“除了池中鲤鱼，还有谁会下水？”凤青眸光微动。</p>
光若神色沉了沉，愕然沉默了许久，才若有迟疑地回道：“缇兮娘娘经常在那游水。”</p>
苗大似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大嗓门道：“那莲池本就是尊上两百年前为缇兮娘娘建的，闲杂人等根本连靠近都不被准许。”</p>
两次提到缇兮，桃花越听越心神难宁，握着凤青的手不由得发紧：“青青，你是什么意思？”</p>
凤青沉默。</p>
“青青。”她催促。</p>
他抿了抿唇线：“阿陀铃的毒可发肤相传。”</p>
桃花大惊失色。</p>
“不可能！”</p>
是临乐，缇兮的贴身护卫，她反驳得异常笃定：“缇兮娘娘绝不会下毒。”那个笑起来便像坠了漫天星辰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有那样叵测的心思。</p>
苗大心直口快，脾气不好，眼下尊上昏迷不醒，他哪里沉得住气，不懂那么多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有证据全部摆在眼前，他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口吻狂躁愤怒得不行，冲着临乐便吼：“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什么时候失踪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尊上的衣食住行都极其谨慎，除了那条银鲤谁能有机会下手，莲池那一池暴毙的鱼不就是证据！”</p>
言之凿凿，虽不是铁证如山，但也无从反驳。</p>
不怪苗大暴躁，确实所有痕迹都指向了缇兮，这下不止临乐，连光若也无言以对了。</p>
苗大重重冷哼了一声，肝火气盛：“当日查出那小鲤鱼是定容送进宫来的，那时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早晚得出事，果然是来卧薪尝胆的。”他烦躁得抓了一把头发，骂道，“忘恩负义的小妖精！”</p>
光若喝止：“够了。”</p>
苗大心急气燥，踢了一脚桌子，闷着头不说话了，心里把那罪魁祸首问候了千八百遍。</p>
“凤青妖尊，阿陀铃的毒可有解。”光若沉声静气，不敢误了当务之急。</p>
凤青不假思索：“无解。”</p>
若非楚梨花妖法已入臻境，早就一命呜呼了。</p>
这天上地下，若是他凤青都解不了毒，绝不会再有侥幸。</p>
桃花声音发紧，慌得手抖得不行，潮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凤青：“真的不能解吗？”</p>
凤青扶着她的肩，神色微凝：“阿陀铃是由四十二种毒草混合而成，顺序与用量都是不可变因素，解药需要反复试验，不过，一般来说，熬不到那个时候。”</p>
四十二种毒草的用量和顺序，有不计其数种组法，单纯靠试验，要配出解药，几乎难如登天，便是凤青配得出来，也等不了那么久，基本等同于无解。</p>
“那我哥哥怎么办？”桃花红着眼，唇瓣都被她咬得充血了。</p>
凤青抬手，指腹点了点她嫣红的唇，带了几分安抚，柔声道：“别慌，我会先替他将毒压下去。”他抬眸望着榻上，神色泰然，语气笃定，“一般的妖自然熬不过，不过，你哥哥他不是一般的妖。”</p>
是啊，北赢的王到底有多深不可测，便是近身跟随了两百年的光若也摸不透，总之，未逢敌手，也不曾受制于人。</p>
这不，吐了小半盆血的人第二日便醒了。</p>
苗大激动得都顾不上殿前失仪，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头鸡窝就往榻旁扎。“尊上！”他太高兴了，堂堂七尺硬汉硬是把眼眶都逼红了，哽着声说，“尊上，你可算醒了。”</p>
再不醒，他可就要殉葬了。</p>
他的王，那真是他的神，他的信仰啊！</p>
苗大正沉浸在一腔热血忠肠里不可自拔，忽而干涩冷硬的嗓音毫无情绪地砸来：“一百银鞭，自己去领罚。”</p>
苗大：“……”</p>
一腔热血，突然就给冻冷了。</p>
光若也奇怪，暗暗观色。</p>
苗大嘴角抽了一顿，苦着脸跪下：“臣下甘愿受罚，但请尊上明示，臣下何罪之有。”</p>
语气十分不甘。</p>
楚梨花还是那个平躺的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侧了侧眸，脸色苍白极其病态，却仍掩不住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逼人的气势。</p>
“本王还没死，轮得到你来妄议本王的王后？”</p>
苗大这下听明白了，昨天他大动肝火讲的那些话尽让昏迷的尊上听了去了。人才刚醒，就急着护短，伤疤还没好就不知道疼了。</p>
忠言逆耳，但他是臣子，一心记挂他的王，不得不说。</p>
苗大心里堵，嘴上便也不把牢，语气很是硬气：“斗胆敢问尊上，臣哪一句说错了？龙泽殿守卫森严，尊上所有膳食一律都有司药局亲自试查，除了缇兮娘娘谁还能下毒，而且这阿陀铃之毒也非一日所为，又可发肤相传，尊上与她朝夕相对，不是她还能有谁？莲池那一池鱼也是死于阿陀铃，又怎么解释？如今尊上方毒入骨髓，她便人间蒸发了，还是她自己亲自走出了结界，臣下就是脑子再笨也知道所有的事都与那条鱼有关，就不知道尊上觉得臣下哪一句说错了？哪一处冤枉她了？”</p>
哪一句都没有错，简直滴水不漏。</p>
所有证据全部指向她，全部说明了一点——阿陀铃的毒在她身上，由她发肤相传，便是心思缜密如光若也找不出一丝漏洞，也难怪苗大会如此气恼，就是光若也没有办法不怀疑尊上的那条鱼。</p>
而尊上也同样一句都不否认。</p>
他只是冷眼睨着苗大：“她那么笨，想不到这么天衣无缝的计策。”</p>
这理由，苗大只能无语凝噎了。</p>
护短可以，但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偏颇，是不是就女色祸人了？</p>
楚梨花撑着身子坐起，半靠着床沿木质后壁，清风冷月地睃了苗大一眼：“即便是她做的，她这北赢的王后，也不是你能定罪的。”</p>
“……”</p>
苗大怀疑他崇拜了一个假尊上，可自己封的神祗，跪着也要服从，咬咬牙：“臣知罪。”</p>
心直嘴快的苗大最后还是领了一百鞭子，也不怨，确实是他脾气燥嘴上急，屁股都没坐热，就一瘸一拐地出去打探消息了，心里忍不住腹诽，那条鱼最好是被人坑了，不然就算尊上拦着护着他要也扎个小人大刑伺候她！</p>
江流南地，仙阳山脉坐落正中，离妖都近九百里远。恰逢春日，仙阳树荫繁盛，枝桠葱郁。</p>
山腰处，有几处岩洞，被劈了做妖兽洞府，几棵参天大树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显得乌压压的，洞中有几分潮气，昏昏暗暗的，唯有洞口一缕浅光漏进去。</p>
洞外有脚步声，人影背着洞口的光拉出斜长的影子。</p>
定容抬头，见来人，急问：“如何？”</p>
是章融，她遣派入宫的帮手，章融还有一个身份，赤眼鳟填占的大女儿，当初填占叛乱被处决之后，章融便找到了她，说了身份、目的，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几句话后就一拍即合。</p>
章融城府极深，绝非定容所能掌控，不过，彼此利用罢了，敌人的敌人总归值得信任。</p>
“大阳宫一切如常。”章融如是道。</p>
她总是敛着神色，模样端正清丽，将心思藏得滴水不漏。</p>
定容又问：“楚猫妖呢？”</p>
她倒藏不住神色，成败在此一举，脸上不免慌张失措。</p>
“已经毒发了。”章融神色无常，又道，“只昏迷了一日。”</p>
“他没死？”</p>
章融点头，哪止没死，半点重症都不显，一醒来便翻天覆地将妖都城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不止。</p>
“阿陀铃都毒不死他，倒真能耐得很。”章融似笑非笑，微微低垂的眼角，若有若无的厉光一闪而逝。</p>
定容觉得不可思议，阿陀铃之毒竟还有妖类能逃出生天，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楚猫妖，皱眉：“这次若取不了楚猫妖的命，以后要再想找机会必然会难上加难。”</p>
章融不置可否。</p>
她凝神了片晌：“定容大妖，我这倒有一良策。”</p>
定容狐疑望去，章融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p>
耳语方落，定容突然神色大变：“我不同意！”</p>
丝毫没有转圜之地，她态度极其决然，甚至于看向章融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防备。</p>
“心疼那小丫头？”章融仍是不疾不徐的口吻，胸有成竹般，“放心，不会有谁舍得要她小命。”她可是个宝贝。</p>
“我说了不行！”定容义正言辞，半分不退让，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了。</p>
她倒是心疼那条蠢鱼。</p>
章融只是笑笑，也没有再提了。</p>
缇兮醒来时是晚上，光影灰蒙蒙的，她揉了揉眼睛，太暗，还是瞧不大清楚，不知何时闭了眼，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有些懵，眼皮重，乏力得动不了。</p>
她眯着眼瞧了许久，才确认头顶那是石岩，这里是洞穴，扭了扭脖子，转头看见了她姑姑，姑姑正瞅着她，表情有些晦暗深沉。</p>
“姑姑。”她喊了一声，发现嗓子疼，出声像被掐着。</p>
她姑姑还是目不转睛地瞧她，似乎对她无话可说，默了很久才道了句：“醒了就好。”</p>
醒了就好……</p>
像对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又被拉回来之后的慰问。</p>
缇兮一脸懵态，扯着粗哑的声儿问：“为什么让我回来？结束了吗？”</p>
定容点头，面无表情：“嗯，大仇得报，都快结束了。”顿了顿，夸了她一句，“你做的很好。”</p>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定容姑姑第一次夸她。</p>
缇兮显得受宠若惊：“我做了什么吗？”</p>
定容显然不想多说，像是急于遮掩什么，含糊其辞：“这些都不用你过问，好好将养，等过几日风平浪静了，我带你回明山泉。”</p>
缇兮就不问了，就算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姑姑应该也会咬定青山不放松。</p>
她身上就盖了一层动物皮毛，缇兮缩了缩，动作弧度很小，捏着细细软软的嗓音问：“姑姑，我身子乏，动不了，是病了吗？”</p>
她姑姑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累了，吃了药就会好。”</p>
“哦。”</p>
缇兮合上眼，又睡沉了。</p>
她没有再见到在大阳宫带她回来的那个章融姐姐，是她姑姑亲自给她送药，每日送两次丸药，每次一颗，送了三天，还会给她端茶倒水，温柔得让缇兮有些不适应。</p>
第四天，她见到了章融，没有穿大阳宫里妖侍的服饰，一身张扬的深红色衣裙，也没有再低眉顺眼，缇兮这才发觉，这个章融不仅生得端正，还有几分莫名的眼熟。她这才想起前两天她昏昏沉沉时姑姑说的话了，姑姑说章融就是赤眼鳟填占的女儿，是她们的盟友，缇兮对赤眼鳟还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曾经被他觊觎过鱼体。</p>
所谓盟友，就是敌人的敌人，填占的女儿想杀了猫妖哥哥，为报父仇，都是血海深仇，所以和定容姑姑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p>
姑姑不在，是章融一个人过来的。</p>
“缇兮，你想不想早日报仇雪恨？”</p>
开门见山，好直接。</p>
缇兮愣了一下：“哦，想啊。”</p>
她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又纯粹的样子确实是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备。章融说：“别告诉你姑姑，我教你一个报仇法子。”</p>
缇兮点头，说好啊。</p>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光若便行色匆匆去了龙泽殿。</p>
“尊上。”</p>
辰时未至，也不知是未眠还是刚起，楚梨花坐在案前，抬了头，长睫在眼底打下了灰影。</p>
光若立马禀道：“长鸣大妖传来消息，仙阳山动乱。”</p>
楚梨花不言。</p>
一直死守在殿门口赶都赶不走的苗大脾气暴：“又是哪帮孙子蹦跶？”尊上都被那小胖鱼折腾得夜不能寐了，还有不长眼的这时候蹦出来找虐，真是烦不胜烦。</p>
光若神色微沉，接了后文：“是祸起于一条鲤鱼。”</p>
楚梨花募地抬眸。</p>
又是鱼？苗大也目瞪口呆了。</p>
光若事无巨细，继续回禀：“长鸣还说，是一条鱼脂可愈银器之伤的银鲤。”</p>
“他如何知道的？”声线紧绷，楚梨花起身，撞倒了案上卷轴，他丝毫不理，神色急促。</p>
缇兮体质特殊，这个密辛早在两百年前便被封死了，知情者少之又少，如今闹得北赢皆知争相抢夺，光若也觉得事有蹊跷，道：“传闻已经在流江一带传开了，不过半日，大半北赢妖族都听到了一个消息，得银鲤者得永生。”</p>
得银鲤者得永生，真是扔了好大一块肥肉。</p>
如此一来，这块天大的香饽饽横空出世，谁不想分一杯羹，这样招摇过市，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p>
不待细想，楚梨花立马下令：“立刻将消息封锁。”</p>
光若面露难色：“来不及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各路妖兽都蠢蠢欲动，长鸣大妖来报，仙阳山已经乱套了，为了争夺那条体质特殊的银鲤，数之不尽的散妖兽族头破血流大打出手。”</p>
北赢群峰水域众多，没有正规编入七十二族管辖的散妖杂群多如牛毛，必然来势汹汹，很明显，是有意为之。光若敢肯定，不是冲着缇兮来的，就是冲着尊上来的。</p>
果然，尊上坐不住了。</p>
“本王先行，你速去赤练营调兵。”</p>
没有深思熟虑，尊上的应对之策直接又冒险。不用想也知道，当务之急，只有缇兮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安危后果全部不顾。</p>
“请尊上三思。”光若郑重其事，极力劝谏，“只怕是定容与赤眼鳟的诱敌之计，为防陷阱，臣恳请尊上与大军同往。”</p>
楚梨花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太慢，本王等不了。”</p>
话刚落，人影已去。</p>
“尊上！”</p>
“尊上！”</p>
光若与苗大几乎第一时间追上去，可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这瞬移速度，确实是教人望尘莫及，两人面面相觑，泄气忧心得不行。光若立马放了个信号弹，脸色沉得与漫天黑雾一般阴暗。</p>
苗大还有一事想不通：“尊上怎么就能确定那条银鲤一定是缇兮娘娘？”</p>
关于两百年前虫海银鲤的传闻，苗大并不知情，光若却是一清二楚的，神色难免凝重：“北赢千千万万年，只出了一条鱼脂自愈速度比纯种白灵猫族还快上十倍不止的鲤鱼，它吐出的黑珍珠，一颗能增长十年以上的修为，而且那条鲤鱼才修行十九年，谁也不知道它若是修成了大妖，还能多变态。”</p>
苗大呆若木鸡。</p>
光若又扔了个重磅：“得银鲤者得永生，其实并没有夸大其词。”</p>
苗大已经彻底傻了。</p>
十倍自愈，十年修为，光是这两点，就足以掀翻整个北赢了。苗大简直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种鱼？那条成天就知道吃的胖头鱼竟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难怪一进宫就天下大乱。</p>
日头东升，已经漫过了仙阳山的延绵山头。</p>
突然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山洞顶部的大石砸下，碎成一堆，灰尘乱飞，青苔藤蔓爬满整面侧壁，定容双手一左一右擒住章融肩头，将她背对着狠狠压在凹凸不平岩石上，这一撞，使了十分力，震得章融痛呼了一声。</p>
她显然不是定容的对手。</p>
“你这是，”章融回眸，不急不躁，略带挑衅，“要杀我？”</p>
定容怒火攻心，眼里熊熊烧着光：“我分明说过，不准打缇兮的主意。”</p>
章融笑：“脚长在她身上，我可没拽着她。”</p>
她动了动肩，定容立马一个用力按压住她：“缇兮心性单纯，若非你教唆，她怎会以身犯险去引蛇出洞，而且，若没有你从中周旋，关于缇兮的传闻怎么会闹得北赢皆知。”</p>
她这是要引蛇出洞！</p>
章融不否认，反讽了句：“心性单纯？”她冷哼，抬手截住定容施力的手，用力推开，转头盯着对方的眼，“看来，你对你那侄女也不是很了解，可用不着我教唆，是你那侄女与我一拍即合，恨不得立马脱离你的掌控。”</p>
“不可能！”定容怒极，一副恨不得上去撕了章融的样子。她是有意将缇兮困在洞中修养，可缇兮性子软、不谙事，她怎么也不信她会有这番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p>
章融挣脱了桎梏，揉了揉震得麻木的肩：“信不信由你。”</p>
定容目光狠狠剜过去，极力压着怒火：“若是缇兮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全部算在你头上。”</p>
缇兮到底是她亲侄女，唯一的血亲，怎容得章融拿她作靶。这笔账，她记下了！</p>
章融完全不以为意：“等我报了血仇，你要杀要剐都可以。”她话锋一转，眸光骤然阴沉下去，“不过现下，我们该去收网了。”</p>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大阳宫的大军未至，楚梨花却来了，毫不遮掩，执一柄剑，独身一人杀进了仙阳山。</p>
章融抱着手，藏在灌木之后，瞧着山腰上刀光剑影的混乱，笑得得意：“果然，单枪匹马就来了。”</p>
蛇已出动，这杀人的刀也借好了，就等坐收渔翁了。</p>
满山遍地都是缠斗的散妖，围成巨大的一圈，血雨腥风浮尸遍野，唯独最中间站着的小姑娘纹丝不动地抱着一棵树干，哭红了眼，怯生生的泪眼四处相望着，突然，瞳孔定住。</p>
她大喊：“猫妖哥哥！”</p>
来了，他挥着剑杀了进来，缇兮抬头就能看见那沾了仆仆风尘与血水的容颜。</p>
她撒手，不管不顾就要跑过去。</p>
目光相对，楚梨花吼她：“待那别动。”</p>
她立马顿住了脚，咬着唇一动不动，也不哭了，只是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楚梨花，不仅是她，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掷过去，一双双染了血的贪婪眸子，看着那挺拔的身影从石岩上飞落，一身白衣，沾了斑驳的血色，灰蒙的丛林雾霭里，他一双眸子盛气逼人，桀骜又凌厉。</p>
不知是谁率先高声大喊：“是楚妖王！”</p>
北赢的王，威名无人不晓。</p>
顿时，所有打斗都停了下来，惊呼燥乱声不绝于耳，有窃窃私语的，也不乏胆大高声的。</p>
“楚妖王来了！”</p>
“连妖王尊上都亲自来了，这银鲤的传闻果然不假。”</p>
“得银鲤者得永生，哈哈哈，今天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p>
“……”</p>
没有大军同往，妖王单枪匹马就闯进千千万万的散妖群里，自然助长了许多妖兽的嚣张气焰，一个个盯着昔日闻之色变的王，蠢蠢欲动。</p>
得银鲤者得永生，诱惑太大，谁都想铤而走险一次，方才还一团散沙的妖兽群自发有了默契，将手里的刀剑都指向了单打独斗的年轻妖王。</p>
不见他一分慌乱与惶恐，仿若置身事外，悠然而淡漠：“要送死，尽管过来。”</p>
一众散妖面面相觑，谁也不先动。</p>
便是这时候，女子的声音穿透极强，从后而来：“单打独斗的确是自掘坟墓，可若是围攻呢？”</p>
无数目光望去，灌木丛里，女子一身赤焰深红的衣裙，不急不缓地走进包围圈，她问：“这条银鲤大家可都想分一杯羹？”</p>
一颗珍珠便是十年修为，更何况连妖族的克星银器都能快速自愈的鱼脂，谁会不想？</p>
女子正是章融，神色胸有成竹，字字掷地有声：“那可就不能让她落到这白灵猫的嘴里。”</p>
一语道破，楚妖王不死，别说独吞，一星半点都没可能。</p>
瞬间，剑拔弩张了，一个个开始面露凶光，贪婪又狠辣。</p>
章融笑了，以夷制夷，这散妖的刀已经借到了，大局已定，楚猫妖他在劫难逃了。章融道：“围住他。”</p>
一语落，所有刀光逼近一人。</p>
缇兮失声大喊：“猫妖哥哥！”</p>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拔腿就要跑过去，一只手就拽住了她后颈的衣领。缇兮扭头就看见了她姑姑。</p>
定容二话不说，拖她往后，缇兮挣扎，定容便压着声音吼她：“跟我走！”</p>
缇兮死死抱住了一棵树，分明浑身乏力已经到了极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纹丝不动，犟着脾气喊：“我不走不走！”</p>
定容怒道：“现在再不走，待会儿他们解决完了楚猫妖，便是姑姑也保不了你。”</p>
小姑娘一脸义无反顾：“那姑姑也不用保我了。”</p>
这一头赴死的样子，哪里还是平时那个软性子，绕是养了这丫头两百年的定容也震惊不已：“你说什么？”</p>
缇兮神色没有半分松动，镇定又决绝，语气极其平静：“若是猫妖哥哥回不去了，姑姑，你就把我的小命也留在这里吧。”</p>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同生死共进退了？</p>
定容被她气得不行：“你这蠢鱼，胡说八道些什么！”</p>
缇兮抬起头，雾霭蒙蒙的天，她眼底依旧光亮得没有丝毫杂质，黑白分明：“姑姑，我不蠢，猫妖哥哥教了我很多，我已经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什么叫引蛇出洞，我就是诱饵，这些想得到我的妖兽就是章融借的刀。”</p>
这样从容而镇定，与定容印象里的小姑娘大相径庭，她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初入人世的小姑娘懂了这么多。</p>
定容竭力压下心头的惶惶不安，质问她：“你到底在说什么？”</p>
“你和章融姐姐都想要猫妖哥哥命不是吗？”缇兮说，“我是你们的工具。”</p>
“缇兮——”</p>
她打断，自顾安安静静地开口，不急不缓的语调，微弱却清晰：“章融姐姐让我喂给猫妖哥哥吃的不是毒药，是阿陀铃的解药对吗？”她凝眸看定容，“真正的毒药，是我对不对？”</p>
定容神色骤变，眼里全是不可置信。</p>
缇兮了然，果然，她说中了，扯了扯嘴角，冷笑：“所以，小花鲤才会死。”</p>
喉咙发紧，定容问：“你……你如何知道的？”</p>
“我开始的时候想不通，为什么是慢性毒药，姑姑既然这么恨猫妖哥哥，为何不直接用见血封喉的毒药，因为姑姑一开始就猜中了，我根本不会给猫妖哥哥喂毒，所以从一开始，阿陀铃的毒便是下在了我身上。”</p>
定容不可否认。</p>
缇兮语速很慢，像讲故事，软软的音色娓娓道来：“因为猫妖哥哥妖法好，发肤相传的毒性不够强，一时半会儿毒不死他，所以章融姐姐才会定期给我延缓毒性的解药，让我与猫妖哥哥朝夕相对久一点，我以为是要害猫妖哥哥的毒药，又怕牵连姑姑，就把章融送来的解药都乖乖吃了，姑姑你应该一早就料准了的。不过姑姑不曾想小花鲤会因我而死，也不曾料想我得知后会大病一场，根本吃不进任何东西，断了解药，我便一病不起了，也正好如了姑姑的意，起了收网的心思，因为你知道，我走了，猫妖哥哥身上的毒大概就要发了。”她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瞳孔凝了凝，“我说的都对吗，姑姑？”</p>
丝毫不差，全部被她看破了，难怪她乖乖跟着章融出了宫。</p>
定容失笑，点头了：“你说的都对。缇兮，我教了你那么久，你什么都没学会，楚猫妖不过带了你两个月，却把你教得如此心思剔透。”</p>
这样天衣无缝的筹谋，是她蓄谋已久，她一开始便料定了缇兮心思简单，会按部就班地当她的饵。</p>
缇兮摇头否认她：“不是我什么都没学会，是除了同仇敌忾姑姑你什么都不教我，只有让我一清二白什么都不懂，才会让猫妖哥哥毫不怀疑，完完全全地对我放下戒备。”</p>
是呢，她真的不蠢，只是没教而已。不过两个月，她这张白纸上绘出的全是楚猫妖的影子，她像他，被他教的很好，聪慧又懂事了。</p>
“你知道了也好。”定容垂眸，将眼底愧意遮住，“大仇得报，都结束了，你也该清醒了。”</p>
纵使全部被缇兮看破了，也板上钉钉了，回天乏术。</p>
缇兮摇头，说：“没有结束。”</p>
定容眼底略过狐疑。</p>
“姑姑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会答应章融引猫妖哥哥出来。”她下意识拽紧了袖子，摸了摸宽袖里面藏的东西，然后宽心地松了眉头，说，“因为姑姑你给我的解药我没吞下去，都攒下了，我要都给猫妖哥哥吃，全部给他吃。”</p>
定容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白了脸，瞠目而视。</p>
“缇兮！你别胡来。”她慌神了，低吼着催促，“你快把解药吃了！”</p>
缇兮置若罔闻，把袖子拽得更紧了。</p>
她明知道自己身体种了阿陀铃，还跑回来给楚猫妖骗解药！</p>
定容咆哮：“你吃啊！”</p>
缇兮一脸防备地后退，死死咬着牙，警戒地盯着定容，像只绝地反击的小兽，孤勇又倔强。</p>
软硬不吃，定容束手无策，有些动容，红了眼角：“所有的解药都给你了，没有多余的解药了。”</p>
缇兮一点儿也不讶异，从善如流：“我知道姑姑的性子，你不会留后路的，所以我才把药都攒下来了。”</p>
孤注一掷，她这是根本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了。</p>
定容只觉得慌张失措，没有一点办法，半是威胁半是劝谏：“你若是留给他了，你自己就得死！”</p>
缇兮说她知道，然后望了望那腥风血雨里，杀红了眼的那人模样。她的命本来就是猫妖哥哥救的，所以，她也不会觉得可惜。</p>
决绝又毅然，不管她姑姑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p>
定容急得眼皮直跳，气急败坏地大肆咆哮：“楚猫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么可以用你自己的命去换他的，不可以，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p>
杀父仇人？</p>
从她解了封印之后，这四个字是姑姑唯一教过她的，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可能她天资愚钝吧，即便是沉甸甸的四个字快要刺穿她耳膜，她还是没法感同身受。</p>
缇兮想了想，决定对她姑姑说实话，很诚恳，也很轻描淡写：“姑姑，两百年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就是章融把我带回来那天，磕了下脑袋就都记得了。”缇兮想，可能那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继续说，“我记得猫妖哥哥养了我很久，记得从小长到大的鲤鱼湖，也记得娘亲模糊的脸，还记得那只养了我几日、教我猫叫的老母猫，可唯独不记得我的父亲，不记得任何花鲢鱼族的人。”</p>
定容哑口无言，便是她也没见过十九岁之前的缇兮，只知是兄长外室私生的女儿，当时兄长得知缇兮体质特殊，还同她说过，话题大多是他的野心与不甘，并没有多少提及到缇兮这个女儿。</p>
缇兮接着说，不喜也不怒，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我长到十九岁才被接回虫海，回了虫海，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所谓的哥哥姐姐，被圈养在了寒冰潭里，天天只能看见一只老鳜鱼，老鳜鱼很凶，总是恶狠狠地跟我说话，要求我三日吐一颗黑珍珠，偶尔也会用针扎我，把我的鱼脂弄出来，然后我很疼，老鳜鱼就会喂我吃很多东西，让我长得白白胖胖，那就有更多鱼脂了，我那时候就想，要不是我会吐黑珍珠，要不是我的鱼脂和别的鱼不同，我是不是就不会被接回去。”缇兮想了一下，“哦，父亲来看过我一次，我没见到他，当时痛晕了，就听到了父亲笑得很大声，很开心，他应该是很喜欢我的鱼脂，那一次扎了好多针。”</p>
轻描淡写的口吻，缇兮说得不紧不慢，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期冀，就好像无关紧要。</p>
定容却听得鼻酸，回想往日，她好像一次也未曾问起过缇兮的过往，一次也不曾关心过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p>
“姑姑，”她语气软，像个乖巧的孩子，“你只教过我同仇敌忾，可是我真的学不会，努力了，也学不会。”</p>
定容喉咙发酸，哽咽着说：“好好好，不报仇了，你把解药吃了，姑姑就不报仇了，我带你离开，我们回明山泉好不好？”</p>
她刚上前，缇兮就后退，用力摇头：“姑姑，你别拦我。”</p>
怎么能不拦，缇兮是她唯一的亲人了。</p>
却在这时，章融张狂地大笑。</p>
缇兮回头，募地瞳孔放大。</p>
一地的鲜血淋漓，数之不尽的野兽挥着利爪前仆后继，楚梨花被围困在最中间，孤立无援，单膝跪在血染的地上，用箭撑着地，嘴角不断涌出黑红色的血。</p>
章融激动地大喊：“他毒发了，快！快围住他，他中了阿陀铃的毒，撑不了多久了，快把他杀了！”</p>
缇兮心口窒了一下，一直撑着不掉的泪刷的就滚下来了，她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妖兽群里扎。</p>
定容纵身一跃，提剑拦在了缇兮面前：“我不准你过去！”</p>
缇兮头都没回，盯着那些步步紧逼的贪婪凶兽，抬手拔下发间的珍珠发簪，毫不犹豫就抵在了喉咙，用力刺入皮肤</p>
她说：“姑姑，别拦我。”</p>
声音发抖，却极力平静。</p>
定容喉咙一哽，酸得说不出话来，却岿然不动，不能让，这丫头是要去拼命。</p>
“姑姑！”她急得大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手里的簪子又刺进去了一分，血一下子便流得狠了。</p>
真是不要命了！</p>
要多死心眼地记挂着那只白灵猫，才会让这平时怕疼又胆小的小姑娘这样胆大包天，死都不怕。</p>
定容张张嘴，终归是什么都没说，闪身让开了路。</p>
缇兮毅然决然就跑出去了，突然又停住脚，转过身来，她跪下，对着定容磕了三个头，大声说：“缇兮谢姑姑救养之恩。”</p>
说完，她起身，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刀光剑影的血腥里。</p>
定容苦笑，她从未想过伤害她这个与世无争的小侄女，却还是一步一步把她推下了万丈深渊，不管有意无意，还是做了孽。</p>
她抬头，看见她家的小姑娘捻了个瞬移便跃过了兽群。</p>
呵，不得不承认，楚猫妖教得真好。</p>
“猫妖哥哥。”</p>
缇兮一头就扎到楚梨花跟前，脏兮兮的脸，趔趔趄趄狼狈得很。</p>
顿时，围攻的兽群都停下的动作。</p>
楚梨花几乎想都不想，就把她推开，抹了一嘴血，冷声道：“你来做什么？快走！”</p>
缇兮摇头，卯足了劲儿往他面前靠。</p>
他拄着剑站起来，推搡着把她往后藏，哑着嗓子吼：“走啊！”</p>
他凶她，她咬着牙也不哭，伸手去拉他袖子，讨好又乖巧，说：“猫妖哥哥，你教我的瞬移妖法，我已经学会了，我还会捻剑了，可以来找你了，我不走的。”</p>
这散妖兽性未泯，狂躁又血腥，就她那学了个皮毛的妖法，不要命了！</p>
楚梨花二话不说便扯开她的手：“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冷着脸喝斥她，“滚啊！”</p>
他看都不看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妖兽，眼神凛凛，全是逼人的杀气。</p>
只要谁敢上前一步，谁敢动她……</p>
一时剑拔弩张，然，所有妖兽都没有冒进，这银鲤只能抓活的。</p>
投鼠忌器，便不敢轻举妄动了。</p>
楚梨花趁此将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缇兮拉到怀里，低头，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p>
“趁机逃走。”</p>
兽性贪婪，这里，没有谁不想独占她这条堪比圣药的鲤鱼，对她尚未有杀心，若要逃，再加上他掩护，并非难事。</p>
缇兮自然懂。</p>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妖兽群，然后转身，放肆把后背对着他们，踮脚，拉着楚梨花的衣领，抬头贴住他的唇，伸出舌尖顶了一下。</p>
楚梨花募地一怔。</p>
缇兮低头，将手里的瓷瓶仰头倒入口中，勾着楚梨花的脖子又凑上去，舌头伸过去，用力翻搅，她催促：“猫妖哥哥，咽下去。”</p>
楚梨花几乎本能地滚了滚喉咙，吞咽过后，满嘴都是涩涩的药味。</p>
她满意了，眯了眼笑了一下，唇色惨白，额头大汗不止。</p>
楚梨花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将剑刃挡在身前，牢牢护住她，目光逡巡四周，如履薄冰地绷紧了神经，单手揽住她：“你给我吃了什么？”</p>
“阿陀铃的解药啊。”她说。</p>
楚梨花眉心狠狠一皱：“你哪来的解药？”</p>
缇兮瞧了瞧四周，这些贪婪的家伙果然忌惮她，没有轻举妄动，她松了一口气才缓了缓语调，说：“从姑姑那骗来的，我不仅骗了她的解药，我还把你骗出来了。”她白着小脸，脸色极其难看，却眉开眼笑很满足的模样，“我很聪明对不对，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p>
果然，是引蛇出洞。</p>
所有疑团都解开了，不曾怀疑过她，是以，也不会惊讶。只是楚梨花万万没想到动心思的是缇兮，他教她人世与计谋是为了防身自卫，都让她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给他解毒把自己置于险境。</p>
楚梨花捏着她的下巴，骂了一个字：“蠢！”</p>
缇兮笑着摇头：“我不蠢，一点儿也不。”她伸手去拽他护在她腰上的手，身子乏力，踉踉跄跄的有点站不稳，有气无力地说，“猫妖哥哥，你让我在前面，你从后面抱着我，只要你不松开我，他们就不敢逼近了，我来给你当人质，只要等你毒解了，他们就打不过你了。”</p>
毕竟她死了，黑珍珠没了，鱼脂也没了，所以，最适合当人质了。</p>
行事前她深思熟虑了很久的，不会出错。</p>
猫妖哥哥他说过的，北赢界内，凭他的本事，谁也取不了他性命。他说的，缇兮都信，她出不去，不能去给他送解药，所以她才敢用自己作铒把他骗出来，只要解了毒，她的猫妖哥哥便可以所向披靡。</p>
“猫妖哥哥？”</p>
他没给回应，只是盯着她，眼里像有惊涛骇浪在翻滚。</p>
缇兮有点没了底气，腿软，身子也软，冷汗出得越来越多，手心一片黏腻，她不禁哆嗦，觉得愈发冷，眼皮子也重。</p>
她撑着力气，催促：“猫妖哥哥，你抱我好不好？我没力气了。”</p>
楚梨花发了狠扣着她的腰：“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待着别动，我……”</p>
后面的话缇兮听不清了，眼皮耷拉，腿一软就往前栽了。</p>
“缇兮！”</p>
楚梨花接住她，膝盖狠狠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子上，他红着眼，方寸全乱：“缇兮！”</p>
没了理智，除了疯了似的喊她，他什么都做不了，手抖得握不住剑。</p>
周围妖兽跃跃欲试。</p>
楚梨花嘶吼了一声，妖气大开，眼底全是毁天灭地的狠。</p>
杀气凛凛，空气里全是血腥，缇兮舔了舔牙，有点腥甜，她就用袖子擦了擦，喘不上气，声若蚊蝇：“没事的，我吃了很多黑珍珠，我不会死的。”从袖口里掏出来两个很大的玉瓷瓶，她塞给楚梨花，“猫妖哥哥，这是我攒下的黑珍珠，还有我偷偷刮下来鱼脂，都留着给你用。”</p>
她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近来身体不好，黑珍珠她攒了很久，而且瘦了，鱼脂也不是很多。</p>
全部都要给猫妖哥哥！</p>
楚梨花攥着那两个瓷瓶，指尖发白，手背青筋凸起。</p>
气压沉冷，无谁敢上前一步，一时噤若寒蝉。</p>
章融见势，面露慌色，高声大喊：“都还磨磨蹭蹭什么，快杀了他！”</p>
“他在拖延，大军将至，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啊！”</p>
“杀啊！”</p>
煽风点火，一点即燃，顿时一个个兽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面面相觑后，一齐逼近。</p>
缇兮攥着楚梨花的衣袍，哆嗦了一下，冷汗直流。</p>
“猫——”</p>
楚梨花抬手，指腹摩挲，擦掉了她唇边的血渍，低低嗓音沙哑：“别说话。”</p>
她抿唇，不说话了。</p>
“缇兮，别怕。”他哄她。</p>
她不怕，一点儿都不。</p>
他把手覆在了她眼睛上，凉凉的，带了血腥气息：“兮乖，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p>
缇兮乖乖闭上眼，眼皮很重，昏昏沉沉的，像一块大石压在了胸口，心滞得动不了，指尖撤离时，她眼前多了一抹白色的轻纱，遮住了眼前低压的乌云，什么也瞧不见了，意识模糊，有点耳鸣，隐约听到尖锐的声音，是章融。</p>
“动手啊！”</p>
刀剑相撞，是定容姑姑来了，一把长刀拦在了最前面：“你们谁敢动我侄女一根汗毛试试！”</p>
姑姑还是会心疼她呢。</p>
缇兮勾了勾唇，任由意识涣散。</p>
“定容，你疯了吗？你快让开！”章融怒极，暗骂这对姑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气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能取楚猫妖这个昏君的狗命了，你识相的话就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解决。”</p>
定容懒得口舌，抬刀就劈。</p>
身后，清冷的嗓音幽幽响起，低沉，无波无澜：“让开。”</p>
定容回头，看见一双赤红的眸子，阴阴沉沉，全是戾气。</p>
楚梨花起身：“你们全部都得死。”</p>
乌云压顶，血染遍野。</p>
月破云层，飞鸟尽，嘶鸣歇。大军已至，马踏飞尘，山间突然喧嚣。</p>
“尊上在那！”</p>
苗大狂喜，拔腿跑过去。</p>
光若神色凝重，抬手，将赤练军截下，令道：“你们不用过去了，守在这里。”</p>
不需要援兵了，放眼望去一地血，听不见任何活物的气息，尊上他已经大开了杀戒。</p>
走近了，苗大喊了两声，尊上没应，背着身，将手里染满鲜血的剑扔了，屈膝跪在了地上，弯下腰，轻轻推了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儿。</p>
“缇兮。”</p>
“缇兮。”</p>
她还是一动不动。</p>
“你别睡了。”</p>
“我带你回家。”</p>
他的声音哽咽，俯身抱着头，肩膀颤抖。</p>
天光破云的黎明时分，沉寂的大阳宫有了响动，宫里都听说了，说是尊上把缇兮娘娘抱回来了，安置在了尊上的龙泽殿，寝殿外赤练军围了三层，不得尊上亲传，谁都不能靠近一步，违令者，杀无赦。</p>
谁都不知道仙阳山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尊上那日换下来的衣服上全是血。</p>
翌日，萧后与楚彧妖王回了妖都，猫妖尊上请了一道旨，苗大在殿外，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三句。</p>
萧后问：“确定吗？”</p>
猫妖尊上说：“两百年前我就想娶她了。”</p>
片刻沉默后。</p>
萧后道：“娘亲会给你们挑一个极好日子。”</p>
七日后，尊上大婚，同日册封缇兮为后，一旨令下，永不纳妃。楚彧妖王与萧后亲自主婚，七十二族妖主无一敢置喙。</p>
国婚当日，依照礼度，八方妖主要朝拜帝后，尊上一人高坐龙椅，却不见新后，后位上只摆了一顶凤冠，朝野哗然，一时各种猜测满天飞。</p>
自大婚后，龙泽殿被封，除了尊上与两位心腹上将军，谁都不准靠近方圆千米，宫中上下无谁得见过妖后真容，且尊上夜夜宿于龙泽殿，宫中有传闻说是缇兮妖后在龙泽殿内养伤，也有传闻说是妖后容颜倾城，惹得尊上金屋藏娇。</p>
总之，皆成谜。</p>
九个月后，正值北赢春盛芳华。</p>
青阳殿外，妖侍的惊呼声一路传来。</p>
“尊上！”</p>
“尊上！”</p>
真是好生无礼的奴才，鬼叫什么，扰得青阳殿上一干妖主不悦，只待座上的王龙颜大怒。</p>
竟也无人拦下那妖侍，他闯进了青阳殿。</p>
哦，是龙泽殿的外殿妖侍，那就难怪了。</p>
楚梨花微蹙眉头，不发作。</p>
那妖侍跪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娘娘醒了，尊上，娘娘醒了！”</p>
龙座上的王猛地起身，案桌上的奏折全部被撞在了地上，滚了一地，像是不可置信，声音颤抖：“你说什么？”</p>
“妖后娘娘她醒了，尊上——”</p>
话到一半，再抬头，龙椅上哪里还有王的身影，那妖侍愁眉苦脸了：“奴才话还没说完呢，您可不能进去啊。”</p>
尊上二话不说退了朝，徒留一殿大臣在碎碎低语，只觉大阳宫有大事儿要发生了，商量了一番，决定去龙泽殿外面转转，顺道隔空给妖后娘娘请个安，虽然没见过，但这礼不可废，该跪的还得跪，该磕头的还得磕头。</p>
这会儿，龙泽殿一改往日的冷清，里里外外全是妖侍，多数是燕瓷带来的药童，见楚梨花进殿，连忙跪下行礼。</p>
“尊上。”</p>
他径直入了寝殿，刚到门口，便有侍女上前拦了路，胆战心惊地直哆嗦：“尊、尊上止步。”</p>
楚梨花冷脸：“让开。”</p>
那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瑟瑟发抖，断断续续的口齿不清：“尊、尊上现在进去不方便，娘娘她……她快临盆了，也、也不吉利。”</p>
楚梨花：“……”</p>
躺了九个月的家伙，睁开眼就来吓他，绕是天下大乱也泰然自若的妖王尊上，此时也傻了。</p>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惨叫，直接喊破了喉咙：“猫妖哥哥！”</p>
楚梨花再顾及不了那么多，推开门便进去了。</p>
屋里正在接生的燕瓷：“……”</p>
正在蹬腿挥拳头的缇兮：“嗷！”</p>
痛！痛得她嗷嗷乱叫。</p>
她这一叫，楚梨花三魂七魄都给叫没了，脚都是飘的，趔趔趄趄扑到了床边，抓着缇兮胡乱挥舞的小手。</p>
“缇兮。”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或者是惊喜，总之楚梨花声音发抖，连连滚了几次喉咙，舔了几次唇。</p>
缇兮一见到他就委屈了，小脸刷白，可怜兮兮吸鼻子：“猫妖哥哥，我肚子疼，好疼好疼。”她是个怕疼的。</p>
燕瓷惊讶够了，继续有条不紊地施针，给孕妇做穴位放松。反倒是楚梨花，慌了神似的，一直冒汗，抓着缇兮的手，抖得比她还厉害，还强装着镇定安抚她：“是宝宝要出来了，不怕，我在这陪你。”</p>
宝宝？</p>
缇兮一脸茫然：“哪里来的宝宝？”她抖着手摸上了自个儿的肚子，“肚子怎么鼓起来了，谁塞进去的？”</p>
楚梨花咬了咬下唇：“……我。”</p>
缇兮满腹狐疑，彻底懵圈：“啊？”然后便是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啊——”</p>
九个月前，缇兮身中阿陀铃，他给她渡了五十年修为清毒，自仙阳山回来，她便昏睡不醒，凤青每月为她号脉，只道她体质特殊，剩余毒素可自行化去，暂无性命之忧。</p>
只是第二个月时，凤青诊出了喜脉。</p>
楚梨花便又渡了五十年修为给她，护住了腹中胎儿，不想，缇兮是昏睡着，可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却是活跃的。</p>
赶巧，怀胎十月，她一醒来，就临盆了。</p>
照理说，缇兮好歹是妖，不需要怀胎十月，而且照理说，缇兮好歹是身怀了楚梨花近一百年功力的妖，人形妖族生产一般不太痛，不应该叫得这么惨。</p>
可偏偏，她就是怀胎十月，就是叫得地动山摇歇斯底里，引得殿外一众听墙根的大妖小妖们不禁猜想，这妖后娘娘肚子里到底是人是妖是鱼是猫，还是……杂群小兽？</p>
大家都很好奇，都想知道。</p>
这，就是商机！</p>
苗大直接把披风一脱，捻了几个玉器，摆起赌局，吆喝一声：“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p>
苗大是个大嗓门，一下子就把一群看热闹的大妖小妖吸引过去，他嚷道：“生猫还是生鱼，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p>
就有妖好奇了。</p>
“上将军，赔率如何？”</p>
“是啊，怎么个下注法？”</p>
苗大想了想，觉得白灵猫族是上古神兽里的贵族，缇兮娘娘又是个万年不遇的宝贝，不至于生出杂种兽，更不至于是人或者半妖，便把规则简单化了：“生猫一赔一，生鱼一赔十，其他品种一律一赔五。”</p>
帝后岂是凡夫俗子，其他品种确实概率低，只不过——</p>
“那为何生猫与生鱼的赔率如此悬殊？”</p>
苗大有理有据，抖着二郎腿说：“咱尊上是谁，他的种还能随了孩子的娘？当然是猫绝对碾压鱼。”</p>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乎，大家纷纷下了生猫，极少一部分妖想富贵险中求，下了生鱼，然后就翘首以盼等里面的消息，不敢靠近，一个个只得竖起耳朵听动静。</p>
约摸一刻钟，里面叫声停了，有侍女道：“生了生了！”</p>
众妖屏气凝神，好紧张。</p>
不知谁说了句：“怎么不哭？”</p>
苗大很笃定：“那还用说，肯定是纯种，没有生半妖或人族。”苗大探进去一个脑袋，询问，“临乐，你快说，是猫还是鱼？”</p>
一向面无表情的临乐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是鱼。”伸出四根手指头，说，“足足四条。”</p>
众妖：“……”</p>
一只猫都没有，孩子娘在种群上绝对碾压了尊上，艹，赔大了！</p>
苗大仰头，大笑三声：“哈哈哈！老子赚翻了！”</p>
临乐：“……”</p>
苗大这个狗东西！脑子里有坑，坑里全是屎！</p>
四月芳菲，皇家添了新成员。</p>
妖后一口气生了四条鲤鱼，很是肥嫩的四条，就是在北赢妖族这情况也是见所未见。一条白的，三条银的，都漂亮的不像话。是萧后取的名字，取自北赢春盛四景——星辰夜、井中月、鲁山琣绒花、江海黄昏色，四条小美人鱼分明唤作星辰、井月、琣绒、橘夕。</p>
四位小公主，着实是应了北赢春盛的景，怎生标志好看。</p>
这里不得不说，这胖头鲤鱼的基因好生强大，跨种族这么快就怀上了，孕育了纯种也已是相当难得，竟还一次生了四条，条条都美，绝对性碾压了尊上的白灵猫族基因啊。</p>
皇家添了四位公主，普天同庆，一时间北赢热闹非凡。</p>
缇兮到第二日午时才醒来，还没缓过劲来，浑身无力，睁开眼看见趴在她床边的人，仿若梦里，如隔世般。</p>
“猫妖哥哥。”</p>
她声音叫哑了，有点疼。</p>
楚梨花摸摸她的头，还是昨日那身衣裳，满是褶皱，下巴隐隐有青色冒出来：“还痛不痛？”</p>
其实不是很痛，可看见猫妖哥哥她就莫名其妙娇气了，点头说疼，要摸摸抱抱揉揉。</p>
楚梨花心疼坏了，给她揉肚子，说：“那以后不生了。”</p>
“生猫了吗？”她昏迷太久，体力不支，当时就晕过去了。</p>
楚梨花摇头，嘴角莞尔：“四条鱼，和你一样漂亮可爱。”</p>
居然一只猫都没有。</p>
也是，一个肚子里既有猫又有鱼，就算是妖族也确实怪异。</p>
缇兮回了上一个话题：“那不能不生，我还要给你生猫崽子。”</p>
怎么能让纯种白灵猫族绝了种！</p>
他笑，都依她。</p>
“猫妖哥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一醒来就临盆，缇兮到现在都懵懵的，一肚子疑问。</p>
“是很久，二百八十九天。”</p>
难怪一醒来，她就当娘了，好像做梦啊，缇兮觉得特别神奇。</p>
楚梨花好笑地亲了亲她转悠个不停的眼眸：“多亏了我们家四条鱼崽，它们待不住了，这才把你叫醒了。”</p>
缇兮想起来仙阳山的事，突然有点伤感了：“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p>
这九个月，猫妖哥哥一定受了很多罪。</p>
他接她的话说：“嗯，都是你不好，分明这么蠢还要自作聪明。”抓过她的手，他低头咬了咬她的指尖，又舍不得咬疼她，轻轻吹气，有些心有余悸的怒气，“我不是说过吗，谁都取不了我的性命，谁要你去偷解药了。”</p>
缇兮有理：“我怕万一。”</p>
“我的万一，不一直都是你。”楚梨花捏了捏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怎么还不明白，除了你，谁也拿捏不住我。”</p>
阿陀铃是剧毒，她哪里敢坐以待毙，太冒险了。</p>
缇兮不认同猫妖哥哥现在的话，不开口应她，还是觉得她去骗解药是对的。</p>
楚梨花严肃了，义正言辞，有点不由分说：“以后不准拿自己去冒险，记住了吗？”</p>
缇兮乖巧地点头。</p>
“下次还犯不犯傻？”</p>
她摇头。</p>
心想，若有下次，她估计还会这么做，才不是犯傻，她聪明着呢。</p>
这心里活动全摆在脸上，楚梨花无奈，也左右不了他家的鱼阳奉阴违，只好以后再看紧点，务必随身携带。</p>
“缇兮。”</p>
“嗯？”</p>
楚梨花俯身，把她抱进怀里，声音很轻，说不出的疲惫无力，唯独眉眼里有满足，也有心有余悸的后怕：“你醒了就好，你再不醒，我会发疯的。”</p>
天知道他这九个月怎么熬过来的，不敢看她，怕自己会疯癫，又不放心别人碰她，压着心里那头叫嚣个不停的凶兽，强装镇定没日没夜地守着她。</p>
缇兮用力抱他，很心疼。</p>
“缇兮。”</p>
“嗯。”</p>
楚梨花在她耳边低低地喃：“别再折腾我了，我怕了你了……”</p>
缇兮用力点头：“我会乖的。”</p>
乖是乖，可也不让他安生。</p>
楚梨花低头，含着她的唇咬她。</p>
缇兮躲开，有话要说：“猫妖哥哥。”</p>
“嗯。”</p>
细碎的吻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脸上。</p>
她有点痒，蹭了蹭他的脸，说：“等我有力气了，你再和我双修好不好？”她只和猫妖哥哥双修了一次，才知道双修是可以生宝宝的，“我睡一觉就当了娘亲，好遗憾啊，都没有怀胎十月，我要重新来过一次。”</p>
一定要生一只纯种的白灵猫！</p>
楚梨花笑着亲她的脸：“好，你要生多少都陪你。”</p>
四个月后，尊上家的四条小鲤鱼都幻成小婴儿了，是四位漂亮的小公主，是鱼的种族，却有一半白灵猫的血统，天赋好，还条条都会吐黑珍珠，体质随了娘，不愧是尊上家的，真的得天独厚。</p>
不过，关于妖后与小公主的特殊体质，尊上全面封锁了消息，此事便成了白灵猫皇族的一大密辛，谁敢提一句，尊上就敢灭口全家。</p>
这日，天朗气清，缇兮带了她家四条鱼宝宝去明山泉探亲。</p>
缇兮没进去，站在水洞外，喊了两声。</p>
“姑姑。”</p>
“姑姑。”</p>
不多时，不见人，只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走吧，我不想见你。”</p>
缇兮就这么被拒之门外了，姑姑可能不原谅她叛变了，又或者心里有梗，不想睹人思事，不过，肯定多少是有愧，想避世放下仇恨。</p>
一年多前，仙阳山动乱，定容是唯一活下来的‘乱臣贼子’，她被囚禁在明山泉，之后，她便终日礼佛，再不露面，尤其不见缇兮。</p>
后来半年内，缇兮又去拜访了数次，次次被拒千里之外。</p>
四位小公主十个月的时候，缇兮家四条得天独厚的小鱼妖都会说话了，血统好，天赋好，说话利索，刚会走路，会卖萌叫人了，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任谁见了都不忍疼爱一番，缇兮就带了她家四个小美人鱼去明山泉探亲，猫妖哥哥陪她一起来的，一人牵了两个小公主。</p>
缇兮在外面喊：“姑姑。”</p>
毫不犹豫地高冷拒绝：“你走，不想见你。”</p>
缇兮坚持不懈：“姑姑。”</p>
定容姑姑不耐烦，很凶：“快走！”</p>
缇兮：“……”</p>
缇兮低头，给她家四个小美人鱼使眼色。</p>
四个小鱼精可乖巧聪明了，立马软绵绵甜丝丝地喊人。</p>
“姑奶奶。”</p>
“姑奶奶。”</p>
“姑奶奶。”</p>
“姑奶奶。”</p>
四个奶娃娃，一声比一声响亮，奶声奶气的，特招人。</p>
里面还是没动静。</p>
缇兮丧气了：“姑姑。”</p>
她姑姑干脆利落地说：“你走。”语调柔软了，又说，“让孩子进来。”</p>
缇兮：“……”</p>
所以，她姑姑认孩子但不要侄女？</p>
缇兮不开心，很委屈，但忍着，让小美人进去认亲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的声音传出来。</p>
“姑奶奶。”</p>
四条小奶鱼争先恐后地喊。</p>
定容笑得慈祥：“诶！姑奶奶疼~”</p>
缇兮：“……”</p>
好区别对待，她好失落。</p>
“小鱼儿们我会送回去，怎么还不走？”定容姑姑在里面催。</p>
缇兮垂头：“哦，这就走。”</p>
她姑姑转头就哄孩子：“姑奶奶的心肝宝贝，要吃虾米吗？”</p>
“要！”</p>
缇兮：“……”</p>
她失宠了，她家四个小美人鱼正当宠。</p>
回去的路上。</p>
缇兮大受了打击，闷闷不乐：“猫妖哥哥，等女儿长大了，你有了漂亮女儿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p>
毕竟她看得出来，猫妖哥哥特别喜欢她家四条小美人鱼。</p>
楚梨花牵着低头磨磨蹭蹭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她们四个只是我女儿，你不仅是我‘女儿’，还是我的妻子。”</p>
缇兮立刻反驳：“你胡说，我怎么是你女儿！”</p>
辈分都乱了！</p>
楚梨花挑挑眉：“不然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在养什么？”</p>
缇兮：“……”</p>
好像也是，苗大上将军就总说猫妖哥哥把她当女儿养了，不过，苗大上将军的意思是拐弯抹角说她笨，什么都要猫妖哥哥教。</p>
缇兮没了底气，弱弱地问：“你是不是嫌我老闯祸？”</p>
楚梨花从善如流：“嗯，总是不乖。”</p>
缇兮憋嘴，不开心！</p>
他勾唇，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一口：“不过自己挑的媳妇，流血流泪也得养。”还得养一辈子。</p>
缇兮眉开眼笑了，立马表忠心：“我会听话的，才不舍得让猫妖哥哥你流血流泪。”软萌萌地讨好，“我这么乖，那你多欢喜我一点点好不好？”</p>
她家小美人鱼越来越黏猫妖哥哥，她这个大美人鱼有了危机感。</p>
楚梨花顺着她的请求，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求：“今晚跟我睡，别跟宝宝睡。”</p>
说也奇怪，缇兮一边嫉妒小美人鱼，一边又对她们喜欢得不得了，时时刻刻都形影不离。</p>
猫妖哥哥可能也矛盾地觉得受了冷落。</p>
缇兮很爽快：“好。”</p>
“明晚也要。”</p>
“好。”</p>
“闭上眼睛，先让我亲够本了。”</p>
“好。”</p>
她还没闭上眼，他的吻便落下了，又狠又深，吮得她舌头都麻了。</p>
“缇兮。”</p>
他贴着她的唇，气息相缠，喊她的名字：“缇兮。”</p>
“嗯？”</p>
缇兮被亲软了，眼睛水汽汪汪的，眸中全是他精致的眉眼，像山水素画，不染尘俗。</p>
他低声说：“我爱你。”</p>
真的，往死里爱。</p>
缇兮笑，眼睛灿若星辰：“我学会了。”</p>
伸手，她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学着方才他吻她的样子，学着那三个字，用同样坚定专注的目光一字一字讲给他听，她的猫妖哥哥，教会了她做人，教会了她聪明，教会了她猫叫与爱情。</p>
十六年后，缇兮妖后再孕子嗣，诞下一子，生来人形，三岁封了太子，王为太子取名：鱼妖。</p>
没错，就是那个鱼妖，与王的名讳猫妖有异曲同工之妙。</p>
不过，鱼妖太子却着实是个纯种白灵猫族。白灵猫家都男人，取名字就是这么随便啊！</p>
－－－－－－题外话－－－－－－</p>
到此就全部写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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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猫妖哥哥现在便教你，怎样才能怀小宝宝。”</p>
他抬手放了床幔，月白的轻纱里，人影交缠，红烛映着月儿洒下一地妖娆颜色，衣裳落了满地……</p>
翌日，晨辉铺了一地橘黄，微敞的窗漏进一缕风，荡着床幔轻摇，红烛燃了一夜，薄烟袅袅。</p>
月白的棉絮随意散着，镶了花蕊的被角拖曳在地上，一截藕白的手腕横在一片柔软的月牙色里，指尖轻微动了动，似是被风惊扰了，被中的人儿往里缩了缩，翻了个身，下意识往热源处钻。</p>
楚梨花弯唇笑了笑，敞开手任她在胸口蹭着。</p>
肌肤相贴，一触便是大片滚烫，怀里拱来拱去的小东西突然抬起了头，惺忪迷离的睡眼眨了眨了，朦胧了片刻，晕了一汪笑意，含羞带怯。</p>
“缇兮。”</p>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有些厚重感，柔情却不显轻佻。</p>
缇兮埋着头，有点羞，细细的声线，糯糯糍糍地应着：“嗯？”</p>
他低头，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还睡吗？”</p>
她摇头，扯到了被子，月白色滑落肩头，他低头便能看见她颈下一对漂亮的蝴蝶锁骨，本是白皙精致，却因他昨夜动情时的放纵与粗蛮，添了几道红痕。</p>
“累不累？”声音粗哑了几分，他将目光从她肩上挪开，眼角有微微潮红。</p>
缇兮还是摇头，说不累，只是软绵绵的声线里有几分懒漫的困倦，倒是一双灵动漆黑的眸子似乎觉得新奇，四处瞧着，却又害羞，不敢明目张胆，目光飘飘忽忽地在他身上转来转去。</p>
当真可爱得紧。</p>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摩挲着她锁骨下的痕迹：“还难受吗？”</p>
细想，昨夜他确实不知轻重了，又急又狠，楚梨花有些懊恼，偏生这素了两百年的身子好生不争气，这才一碰她，便又开始叫嚣了，燥热得厉害。</p>
缇兮到底做人不久，面皮薄，通红着一张小脸，眼神游离闪躲，不敢直视楚梨花，闷声嗔怒道：“猫妖哥哥，你不要一直说。”</p>
她把脑袋拱进被子里，可劲儿往里藏，羞得不行，心坎里像是泡了一罐蜜，甜滋滋的。</p>
“好，不说。”</p>
楚梨花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拽进怀里，亲了亲她红得滴血的耳垂：“再试一次。”</p>
一本正经的口吻，偏生哑着嗓音，尾音辗转，缠缠绕绕得勾人。</p>
缇兮：“……”</p>
她捂住脸，娇羞。</p>
楚梨花拿开她的手，低头，含住嫣红的唇，声音沙哑得一塌糊涂：“宝宝，把腿抬高一点。”</p>
她羞得快哭了，搂着他的腰不敢动：“我……我腿酸。”</p>
他低笑了声：“你坐在我身上。”</p>
缇兮：“……”</p>
她愣神间，他抱着她翻了个身，压在了月白色的锦被上，一地碎金的晨光洒在榻上，人影交缠。</p>
当然，很久之后，缇兮明白了一件事——事实证明，坐着也还是会腿酸。</p>
她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是榻旁的红烛已经燃尽了，枕边凉了，她也就没了睡意，钻进被子里用力嗅了嗅，还有猫妖哥哥的气息，缇兮捂着脸，傻乐了许久，躺着懒了一会儿，她爬起来，喊了临乐进来。</p>
“娘娘。”</p>
临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很是淡定自若，倒是缇兮自个儿闹了个大红脸，欲盖弥彰地躲在被子里自个儿穿衣服。</p>
“现在什么时辰了？”缇兮问。</p>
临乐拧了热帕子递过去：“回娘娘，已经申时了。”</p>
也就是说，从昨天到现在，她和猫妖哥哥在榻上折腾了一天了，妖族耳力都好，尤其是妖法好的大妖，床角肯定都被听去了！</p>
缇兮窘窘地，不好意思说话了，低着头红着耳朵擦脸洗漱，再状似无意地扯了扯被子，整了整绒毯，试图把‘犯罪证据’都遮住。</p>
许是猫妖哥哥说的双修起了作用了，她身子都精神极了，不像前几日病恹恹的，问临乐：“猫妖哥哥呢？”</p>
“桃花公主与凤青妖尊已到了妖都城，尊上与光若将军去了城门相迎了，大抵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回宫。”</p>
凤青妖尊是来给她瞧病的，她听猫妖哥哥说过，眉头皱了皱。</p>
“娘娘，药膳温好了，可用奴婢现在端来？”临乐收拾好洗漱物什，问道。</p>
缇兮点头，说好。</p>
临乐端着托盘退下。</p>
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糕点，用暖玉温着，缇兮坐过去，一手捻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有些百无聊赖。</p>
一抹光晃过眼前，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觑着眸子瞧见那光斑落在了金镶玉的屏风上，落下一片斑驳，状似游动的鱼儿。</p>
缇兮嘴角用力抿了一下，手里的酥糖被她无意捏碎了，她掸了掸身上的糕点屑，走到殿门前：“你们都先退下。”</p>
殿外十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一番，便避开了。</p>
缇兮坐回木椅上，等了一小会儿，脚步声便近了。</p>
来人唤了声：“娘娘。”</p>
缇兮抬眸看了一眼，便敛了眼神，似乎有些不安，低低的声音：“你又来送药吗？”</p>
应该是第三次来送药时，缇兮才知道这个穿着妖侍衣裳的漂亮姐姐叫章融，她只知道她也是水栖兽类，妖法不低，知道她是姑姑派来的，约摸半个月会来给她送一次东西，然后例行公事似的提醒她是给猫妖哥哥的，缇兮知道，她送的东西里面都是掺了药的，其余对她便一无所有了，她想，这个叫章融的姐姐应该是姑姑的同伙。</p>
只是离上次她出现，还未满半个月。</p>
章融摇头，道：“鱼儿已经上钩了，我来收网。”</p>
日暮西陲，黄昏微光洒下，在青铜的妖都城门上渡了一层橘黄，远远望去，晚霞锦光里人影柔和，由远及近，带了淡淡暖意。</p>
“哥哥。”</p>
楚梨花闻声抬头，笑了笑。</p>
桃花小跑着过来，裙摆有些长，凤青小心翼翼地给她提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生怕她摔了磕了。</p>
“哥哥。”</p>
一别数月，桃花许久未曾见到梨花哥哥，心里十分欢喜。</p>
楚梨花掠了凤青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自家妹妹身上：“凤青舍得让你出来了？”话里夹枪带棒的，有几分酸意。</p>
自从桃花嫁进听茸境，凤青便开始金屋藏娇，看得她十分紧，这么些年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的出来，楚梨花自然对凤青没有什么好脸色。</p>
桃花也不恼哥哥打趣，挽着他，笑道：“我是来瞧未来嫂嫂的。”</p>
提及缇兮，楚梨花神色又柔了几分，揉揉桃花的头，十分欣慰。</p>
凤青却不大愉悦了，瞥了几眼桃花挽着她哥哥的手，还是忍不住把她拉回自己怀里：“待我身边，别乱跑。”</p>
这醋桶！</p>
楚梨花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凤青妹夫。”</p>
凤青抬抬眼，面无表情：“哥。”</p>
楚梨花神色自若，一派稳重：“你嫂子身体抱恙，劳烦妹夫了。”</p>
那长辈的架子，摆得如此理所当然。</p>
凤青：“……”</p>
这番‘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啊！都两百多年了，大舅子与妹夫还是不能愉快地相处。</p>
桃花早便见怪不怪了，代凤青道：“不劳烦，都是一家人。”</p>
凤青：谁跟这只猫还有那条鱼一家人。</p>
一路无言，任凭桃花如何拉近凤青与自家哥哥的话题，这二位还是不冷不热，两相生厌，桃花无语凝噎，不管那别扭的两只了。</p>
一行三人才刚到宫门口，苗大便神色紧绷地迎上前，还不待桃花问候，他便急急开口：“尊上，娘娘她，”苗大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完，“她失踪了。”</p>
楚梨花脸色骤然冷下，身形略微战栗了一下，转瞬便消失在了宫门口。</p>
桃花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抓着凤青的手，紧了紧，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叹了口气：“要是再失踪个两百年，我哥哥会疯的。”</p>
月上柳梢后，楚梨花才回龙泽殿，神色颓靡，失魂落魄的。</p>
桃花亦是心急如焚，忙问：“找到了吗？”</p>
他摇头，沉默了许久。</p>
突然低喃了一句：“她不见了。”低下头，他自言自语似的，“哪里都找不到。”</p>
声音无力，沉甸甸的，像只被抛弃的小兽。</p>
桃花看着自家哥哥这般魂不守舍，目光像蒙了尘，黯然无光，整个人都颓丧极了，她也说不出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了，就抓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p>
“尊上。”</p>
楚梨花立马抬起头。</p>
光若从殿外快步进来，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将手中之物递上：“只找到这个。”</p>
白灵猫毛编织的平安结，那是缇兮的东西。</p>
楚梨花沉吟了许久，抬手接住，盯着掌心很小很精致的结扣，若怔若忡。</p>
气氛冷得诡异，便是平日粗心大咧的苗大也不禁绷着脸，神色凝重，用略微小心谨慎的口吻道：“臣现在就带人去死守住城门，挨家挨户给它掘地三尺，就不信——”</p>
他信誓旦旦的话还没说完，寒冽低沉的嗓音便打断了：“都退下。”</p>
分明被那条鱼弄得三魂七魄出了窍，不应该立马把那小妖精逮回来狠狠惩治一番吗？</p>
苗大再谏：“尊上——”</p>
“本王让你们退下！”顷刻的停顿，“滚！”</p>
楚梨花吼，近乎暴戾，俊逸的容冷若秋霜，眼底一汪深不见底的冷色，杂着阴鸷的凌厉，在疯狂叫嚣。</p>
苗大上将军晋升后在大阳宫当了七十年的御前上将军，这是第一次看见内敛深邃的王方寸大乱，这样失控。光若显然也惊住了，愣了一下才低头称是，拽着苗大一同退下，不敢走远，守在殿外十米外的距离，气氛太紧绷，下意识保持严阵以待的肃然。</p>
殿中只剩他们兄妹与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的凤青。</p>
“哥哥。”</p>
桃花担忧地唤了声。</p>
楚梨花一声不吭，弯着腰死死盯着手掌的结扣，宽袖滑落露出了肌肉紧实的小臂，轻微在战栗。</p>
桃花走过去，轻轻握了握哥哥的手：“你别急，会找到的，我帮你，青青他妖法好，我让青青去帮你把嫂嫂找回来。”</p>
凤青难得没有反驳。</p>
楚梨花抬头，空洞的瞳，冷然：“她是自己走的。”</p>
桃花诧异不解。</p>
“大阳宫守卫森严，龙泽殿里里外外全是结界，若非她甘愿，不然没有谁能掳走她。”楚梨花敛了眸，嗓音越发艰涩。</p>
“怎么会？”桃花难以置信，她哥哥不至于色令智昏到挑了一条如此心狠无情的鱼揣在心尖上惦念个两百年，“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桃花语气肯定，“一定有什么苦衷。”</p>
楚梨花苦笑，没有半句解释，只是垂着眉眼自言自语：“她走了。”嗤笑，“一句话都不留。”</p>
他只告诉过她，那白灵猫毛编织的结扣上有他的气息，他告诉过她，只要带在身边，她去哪里他都能找到她，可是，她却没有带走。</p>
他弯下腰，腥甜的液体从嘴角淌下，越流越多。</p>
“哥哥！”</p>
“尊上！”</p>
“尊上！”</p>
楚梨花倒下了，北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倒下了，毫无预兆，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一条手无寸铁的鱼，叫他狠狠折了腰。</p>
五脏六腑大出血，凤青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止住，人还在昏迷，没有半点意识。</p>
桃花在一旁等得快要发疯，却按捺住，不敢打扰，不敢妨碍凤青一分，直至凤青收了金针，她擦了擦冷汗就拽住了凤青的袖子。</p>
“青青，我哥哥怎么样了？”</p>
凤青默了片刻。</p>
“中毒。”他道。</p>
桃花鼻子一酸，眼睛红了。</p>
她曾听娘亲说过，哥哥妖法高深，一般的毒根本伤不了他，可青青也说，这并非一般的毒，是一种慢性毒药，叫阿陀铃，于人族无害，却对妖兽致命，乃北赢排位于冥魇花之前的剧毒。</p>
阿陀铃极为罕见，是由四十二种毒草混合而成，不止解毒难于青天，便是搜集四十二种毒草也绝非易事，很显然，这是筹谋已久。</p>
光若若有所思了许久，道了一句：“又是阿陀铃。”</p>
凤青眉头微蹙：“还有谁？”</p>
光若思忖，事无巨细地回答道：“几日前，龙泽殿里的一池鲤鱼全部暴毙，燕瓷在水质里也查出了阿陀铃的毒，含量极少，不过对于低等兽类足以致命。”</p>
凤青沉吟。</p>
片刻，他问道：“池中鲤鱼是何人喂养？”</p>
“之前是尊上亲自喂养，缇兮娘娘来了之后她便时常投喂。”</p>
“除了池中鲤鱼，还有谁会下水？”凤青眸光微动。</p>
光若神色沉了沉，愕然沉默了许久，才若有迟疑地回道：“缇兮娘娘经常在那游水。”</p>
苗大似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大嗓门道：“那莲池本就是尊上两百年前为缇兮娘娘建的，闲杂人等根本连靠近都不被准许。”</p>
两次提到缇兮，桃花越听越心神难宁，握着凤青的手不由得发紧：“青青，你是什么意思？”</p>
凤青沉默。</p>
“青青。”她催促。</p>
他抿了抿唇线：“阿陀铃的毒可发肤相传。”</p>
桃花大惊失色。</p>
“不可能！”</p>
是临乐，缇兮的贴身护卫，她反驳得异常笃定：“缇兮娘娘绝不会下毒。”那个笑起来便像坠了漫天星辰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有那样叵测的心思。</p>
苗大心直口快，脾气不好，眼下尊上昏迷不醒，他哪里沉得住气，不懂那么多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有证据全部摆在眼前，他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口吻狂躁愤怒得不行，冲着临乐便吼：“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什么时候失踪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尊上的衣食住行都极其谨慎，除了那条银鲤谁能有机会下手，莲池那一池暴毙的鱼不就是证据！”</p>
言之凿凿，虽不是铁证如山，但也无从反驳。</p>
不怪苗大暴躁，确实所有痕迹都指向了缇兮，这下不止临乐，连光若也无言以对了。</p>
苗大重重冷哼了一声，肝火气盛：“当日查出那小鲤鱼是定容送进宫来的，那时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早晚得出事，果然是来卧薪尝胆的。”他烦躁得抓了一把头发，骂道，“忘恩负义的小妖精！”</p>
光若喝止：“够了。”</p>
苗大心急气燥，踢了一脚桌子，闷着头不说话了，心里把那罪魁祸首问候了千八百遍。</p>
“凤青妖尊，阿陀铃的毒可有解。”光若沉声静气，不敢误了当务之急。</p>
凤青不假思索：“无解。”</p>
若非楚梨花妖法已入臻境，早就一命呜呼了。</p>
这天上地下，若是他凤青都解不了毒，绝不会再有侥幸。</p>
桃花声音发紧，慌得手抖得不行，潮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凤青：“真的不能解吗？”</p>
凤青扶着她的肩，神色微凝：“阿陀铃是由四十二种毒草混合而成，顺序与用量都是不可变因素，解药需要反复试验，不过，一般来说，熬不到那个时候。”</p>
四十二种毒草的用量和顺序，有不计其数种组法，单纯靠试验，要配出解药，几乎难如登天，便是凤青配得出来，也等不了那么久，基本等同于无解。</p>
“那我哥哥怎么办？”桃花红着眼，唇瓣都被她咬得充血了。</p>
凤青抬手，指腹点了点她嫣红的唇，带了几分安抚，柔声道：“别慌，我会先替他将毒压下去。”他抬眸望着榻上，神色泰然，语气笃定，“一般的妖自然熬不过，不过，你哥哥他不是一般的妖。”</p>
是啊，北赢的王到底有多深不可测，便是近身跟随了两百年的光若也摸不透，总之，未逢敌手，也不曾受制于人。</p>
这不，吐了小半盆血的人第二日便醒了。</p>
苗大激动得都顾不上殿前失仪，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头鸡窝就往榻旁扎。“尊上！”他太高兴了，堂堂七尺硬汉硬是把眼眶都逼红了，哽着声说，“尊上，你可算醒了。”</p>
再不醒，他可就要殉葬了。</p>
他的王，那真是他的神，他的信仰啊！</p>
苗大正沉浸在一腔热血忠肠里不可自拔，忽而干涩冷硬的嗓音毫无情绪地砸来：“一百银鞭，自己去领罚。”</p>
苗大：“……”</p>
一腔热血，突然就给冻冷了。</p>
光若也奇怪，暗暗观色。</p>
苗大嘴角抽了一顿，苦着脸跪下：“臣下甘愿受罚，但请尊上明示，臣下何罪之有。”</p>
语气十分不甘。</p>
楚梨花还是那个平躺的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侧了侧眸，脸色苍白极其病态，却仍掩不住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逼人的气势。</p>
“本王还没死，轮得到你来妄议本王的王后？”</p>
苗大这下听明白了，昨天他大动肝火讲的那些话尽让昏迷的尊上听了去了。人才刚醒，就急着护短，伤疤还没好就不知道疼了。</p>
忠言逆耳，但他是臣子，一心记挂他的王，不得不说。</p>
苗大心里堵，嘴上便也不把牢，语气很是硬气：“斗胆敢问尊上，臣哪一句说错了？龙泽殿守卫森严，尊上所有膳食一律都有司药局亲自试查，除了缇兮娘娘谁还能下毒，而且这阿陀铃之毒也非一日所为，又可发肤相传，尊上与她朝夕相对，不是她还能有谁？莲池那一池鱼也是死于阿陀铃，又怎么解释？如今尊上方毒入骨髓，她便人间蒸发了，还是她自己亲自走出了结界，臣下就是脑子再笨也知道所有的事都与那条鱼有关，就不知道尊上觉得臣下哪一句说错了？哪一处冤枉她了？”</p>
哪一句都没有错，简直滴水不漏。</p>
所有证据全部指向她，全部说明了一点——阿陀铃的毒在她身上，由她发肤相传，便是心思缜密如光若也找不出一丝漏洞，也难怪苗大会如此气恼，就是光若也没有办法不怀疑尊上的那条鱼。</p>
而尊上也同样一句都不否认。</p>
他只是冷眼睨着苗大：“她那么笨，想不到这么天衣无缝的计策。”</p>
这理由，苗大只能无语凝噎了。</p>
护短可以，但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偏颇，是不是就女色祸人了？</p>
楚梨花撑着身子坐起，半靠着床沿木质后壁，清风冷月地睃了苗大一眼：“即便是她做的，她这北赢的王后，也不是你能定罪的。”</p>
“……”</p>
苗大怀疑他崇拜了一个假尊上，可自己封的神祗，跪着也要服从，咬咬牙：“臣知罪。”</p>
心直嘴快的苗大最后还是领了一百鞭子，也不怨，确实是他脾气燥嘴上急，屁股都没坐热，就一瘸一拐地出去打探消息了，心里忍不住腹诽，那条鱼最好是被人坑了，不然就算尊上拦着护着他要也扎个小人大刑伺候她！</p>
江流南地，仙阳山脉坐落正中，离妖都近九百里远。恰逢春日，仙阳树荫繁盛，枝桠葱郁。</p>
山腰处，有几处岩洞，被劈了做妖兽洞府，几棵参天大树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显得乌压压的，洞中有几分潮气，昏昏暗暗的，唯有洞口一缕浅光漏进去。</p>
洞外有脚步声，人影背着洞口的光拉出斜长的影子。</p>
定容抬头，见来人，急问：“如何？”</p>
是章融，她遣派入宫的帮手，章融还有一个身份，赤眼鳟填占的大女儿，当初填占叛乱被处决之后，章融便找到了她，说了身份、目的，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几句话后就一拍即合。</p>
章融城府极深，绝非定容所能掌控，不过，彼此利用罢了，敌人的敌人总归值得信任。</p>
“大阳宫一切如常。”章融如是道。</p>
她总是敛着神色，模样端正清丽，将心思藏得滴水不漏。</p>
定容又问：“楚猫妖呢？”</p>
她倒藏不住神色，成败在此一举，脸上不免慌张失措。</p>
“已经毒发了。”章融神色无常，又道，“只昏迷了一日。”</p>
“他没死？”</p>
章融点头，哪止没死，半点重症都不显，一醒来便翻天覆地将妖都城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不止。</p>
“阿陀铃都毒不死他，倒真能耐得很。”章融似笑非笑，微微低垂的眼角，若有若无的厉光一闪而逝。</p>
定容觉得不可思议，阿陀铃之毒竟还有妖类能逃出生天，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楚猫妖，皱眉：“这次若取不了楚猫妖的命，以后要再想找机会必然会难上加难。”</p>
章融不置可否。</p>
她凝神了片晌：“定容大妖，我这倒有一良策。”</p>
定容狐疑望去，章融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p>
耳语方落，定容突然神色大变：“我不同意！”</p>
丝毫没有转圜之地，她态度极其决然，甚至于看向章融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防备。</p>
“心疼那小丫头？”章融仍是不疾不徐的口吻，胸有成竹般，“放心，不会有谁舍得要她小命。”她可是个宝贝。</p>
“我说了不行！”定容义正言辞，半分不退让，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了。</p>
她倒是心疼那条蠢鱼。</p>
章融只是笑笑，也没有再提了。</p>
缇兮醒来时是晚上，光影灰蒙蒙的，她揉了揉眼睛，太暗，还是瞧不大清楚，不知何时闭了眼，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有些懵，眼皮重，乏力得动不了。</p>
她眯着眼瞧了许久，才确认头顶那是石岩，这里是洞穴，扭了扭脖子，转头看见了她姑姑，姑姑正瞅着她，表情有些晦暗深沉。</p>
“姑姑。”她喊了一声，发现嗓子疼，出声像被掐着。</p>
她姑姑还是目不转睛地瞧她，似乎对她无话可说，默了很久才道了句：“醒了就好。”</p>
醒了就好……</p>
像对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又被拉回来之后的慰问。</p>
缇兮一脸懵态，扯着粗哑的声儿问：“为什么让我回来？结束了吗？”</p>
定容点头，面无表情：“嗯，大仇得报，都快结束了。”顿了顿，夸了她一句，“你做的很好。”</p>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定容姑姑第一次夸她。</p>
缇兮显得受宠若惊：“我做了什么吗？”</p>
定容显然不想多说，像是急于遮掩什么，含糊其辞：“这些都不用你过问，好好将养，等过几日风平浪静了，我带你回明山泉。”</p>
缇兮就不问了，就算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姑姑应该也会咬定青山不放松。</p>
她身上就盖了一层动物皮毛，缇兮缩了缩，动作弧度很小，捏着细细软软的嗓音问：“姑姑，我身子乏，动不了，是病了吗？”</p>
她姑姑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累了，吃了药就会好。”</p>
“哦。”</p>
缇兮合上眼，又睡沉了。</p>
她没有再见到在大阳宫带她回来的那个章融姐姐，是她姑姑亲自给她送药，每日送两次丸药，每次一颗，送了三天，还会给她端茶倒水，温柔得让缇兮有些不适应。</p>
第四天，她见到了章融，没有穿大阳宫里妖侍的服饰，一身张扬的深红色衣裙，也没有再低眉顺眼，缇兮这才发觉，这个章融不仅生得端正，还有几分莫名的眼熟。她这才想起前两天她昏昏沉沉时姑姑说的话了，姑姑说章融就是赤眼鳟填占的女儿，是她们的盟友，缇兮对赤眼鳟还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曾经被他觊觎过鱼体。</p>
所谓盟友，就是敌人的敌人，填占的女儿想杀了猫妖哥哥，为报父仇，都是血海深仇，所以和定容姑姑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p>
姑姑不在，是章融一个人过来的。</p>
“缇兮，你想不想早日报仇雪恨？”</p>
开门见山，好直接。</p>
缇兮愣了一下：“哦，想啊。”</p>
她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又纯粹的样子确实是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备。章融说：“别告诉你姑姑，我教你一个报仇法子。”</p>
缇兮点头，说好啊。</p>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光若便行色匆匆去了龙泽殿。</p>
“尊上。”</p>
辰时未至，也不知是未眠还是刚起，楚梨花坐在案前，抬了头，长睫在眼底打下了灰影。</p>
光若立马禀道：“长鸣大妖传来消息，仙阳山动乱。”</p>
楚梨花不言。</p>
一直死守在殿门口赶都赶不走的苗大脾气暴：“又是哪帮孙子蹦跶？”尊上都被那小胖鱼折腾得夜不能寐了，还有不长眼的这时候蹦出来找虐，真是烦不胜烦。</p>
光若神色微沉，接了后文：“是祸起于一条鲤鱼。”</p>
楚梨花募地抬眸。</p>
又是鱼？苗大也目瞪口呆了。</p>
光若事无巨细，继续回禀：“长鸣还说，是一条鱼脂可愈银器之伤的银鲤。”</p>
“他如何知道的？”声线紧绷，楚梨花起身，撞倒了案上卷轴，他丝毫不理，神色急促。</p>
缇兮体质特殊，这个密辛早在两百年前便被封死了，知情者少之又少，如今闹得北赢皆知争相抢夺，光若也觉得事有蹊跷，道：“传闻已经在流江一带传开了，不过半日，大半北赢妖族都听到了一个消息，得银鲤者得永生。”</p>
得银鲤者得永生，真是扔了好大一块肥肉。</p>
如此一来，这块天大的香饽饽横空出世，谁不想分一杯羹，这样招摇过市，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p>
不待细想，楚梨花立马下令：“立刻将消息封锁。”</p>
光若面露难色：“来不及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各路妖兽都蠢蠢欲动，长鸣大妖来报，仙阳山已经乱套了，为了争夺那条体质特殊的银鲤，数之不尽的散妖兽族头破血流大打出手。”</p>
北赢群峰水域众多，没有正规编入七十二族管辖的散妖杂群多如牛毛，必然来势汹汹，很明显，是有意为之。光若敢肯定，不是冲着缇兮来的，就是冲着尊上来的。</p>
果然，尊上坐不住了。</p>
“本王先行，你速去赤练营调兵。”</p>
没有深思熟虑，尊上的应对之策直接又冒险。不用想也知道，当务之急，只有缇兮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安危后果全部不顾。</p>
“请尊上三思。”光若郑重其事，极力劝谏，“只怕是定容与赤眼鳟的诱敌之计，为防陷阱，臣恳请尊上与大军同往。”</p>
楚梨花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太慢，本王等不了。”</p>
话刚落，人影已去。</p>
“尊上！”</p>
“尊上！”</p>
光若与苗大几乎第一时间追上去，可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这瞬移速度，确实是教人望尘莫及，两人面面相觑，泄气忧心得不行。光若立马放了个信号弹，脸色沉得与漫天黑雾一般阴暗。</p>
苗大还有一事想不通：“尊上怎么就能确定那条银鲤一定是缇兮娘娘？”</p>
关于两百年前虫海银鲤的传闻，苗大并不知情，光若却是一清二楚的，神色难免凝重：“北赢千千万万年，只出了一条鱼脂自愈速度比纯种白灵猫族还快上十倍不止的鲤鱼，它吐出的黑珍珠，一颗能增长十年以上的修为，而且那条鲤鱼才修行十九年，谁也不知道它若是修成了大妖，还能多变态。”</p>
苗大呆若木鸡。</p>
光若又扔了个重磅：“得银鲤者得永生，其实并没有夸大其词。”</p>
苗大已经彻底傻了。</p>
十倍自愈，十年修为，光是这两点，就足以掀翻整个北赢了。苗大简直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种鱼？那条成天就知道吃的胖头鱼竟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难怪一进宫就天下大乱。</p>
日头东升，已经漫过了仙阳山的延绵山头。</p>
突然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山洞顶部的大石砸下，碎成一堆，灰尘乱飞，青苔藤蔓爬满整面侧壁，定容双手一左一右擒住章融肩头，将她背对着狠狠压在凹凸不平岩石上，这一撞，使了十分力，震得章融痛呼了一声。</p>
她显然不是定容的对手。</p>
“你这是，”章融回眸，不急不躁，略带挑衅，“要杀我？”</p>
定容怒火攻心，眼里熊熊烧着光：“我分明说过，不准打缇兮的主意。”</p>
章融笑：“脚长在她身上，我可没拽着她。”</p>
她动了动肩，定容立马一个用力按压住她：“缇兮心性单纯，若非你教唆，她怎会以身犯险去引蛇出洞，而且，若没有你从中周旋，关于缇兮的传闻怎么会闹得北赢皆知。”</p>
她这是要引蛇出洞！</p>
章融不否认，反讽了句：“心性单纯？”她冷哼，抬手截住定容施力的手，用力推开，转头盯着对方的眼，“看来，你对你那侄女也不是很了解，可用不着我教唆，是你那侄女与我一拍即合，恨不得立马脱离你的掌控。”</p>
“不可能！”定容怒极，一副恨不得上去撕了章融的样子。她是有意将缇兮困在洞中修养，可缇兮性子软、不谙事，她怎么也不信她会有这番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p>
章融挣脱了桎梏，揉了揉震得麻木的肩：“信不信由你。”</p>
定容目光狠狠剜过去，极力压着怒火：“若是缇兮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全部算在你头上。”</p>
缇兮到底是她亲侄女，唯一的血亲，怎容得章融拿她作靶。这笔账，她记下了！</p>
章融完全不以为意：“等我报了血仇，你要杀要剐都可以。”她话锋一转，眸光骤然阴沉下去，“不过现下，我们该去收网了。”</p>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大阳宫的大军未至，楚梨花却来了，毫不遮掩，执一柄剑，独身一人杀进了仙阳山。</p>
章融抱着手，藏在灌木之后，瞧着山腰上刀光剑影的混乱，笑得得意：“果然，单枪匹马就来了。”</p>
蛇已出动，这杀人的刀也借好了，就等坐收渔翁了。</p>
满山遍地都是缠斗的散妖，围成巨大的一圈，血雨腥风浮尸遍野，唯独最中间站着的小姑娘纹丝不动地抱着一棵树干，哭红了眼，怯生生的泪眼四处相望着，突然，瞳孔定住。</p>
她大喊：“猫妖哥哥！”</p>
来了，他挥着剑杀了进来，缇兮抬头就能看见那沾了仆仆风尘与血水的容颜。</p>
她撒手，不管不顾就要跑过去。</p>
目光相对，楚梨花吼她：“待那别动。”</p>
她立马顿住了脚，咬着唇一动不动，也不哭了，只是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楚梨花，不仅是她，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掷过去，一双双染了血的贪婪眸子，看着那挺拔的身影从石岩上飞落，一身白衣，沾了斑驳的血色，灰蒙的丛林雾霭里，他一双眸子盛气逼人，桀骜又凌厉。</p>
不知是谁率先高声大喊：“是楚妖王！”</p>
北赢的王，威名无人不晓。</p>
顿时，所有打斗都停了下来，惊呼燥乱声不绝于耳，有窃窃私语的，也不乏胆大高声的。</p>
“楚妖王来了！”</p>
“连妖王尊上都亲自来了，这银鲤的传闻果然不假。”</p>
“得银鲤者得永生，哈哈哈，今天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p>
“……”</p>
没有大军同往，妖王单枪匹马就闯进千千万万的散妖群里，自然助长了许多妖兽的嚣张气焰，一个个盯着昔日闻之色变的王，蠢蠢欲动。</p>
得银鲤者得永生，诱惑太大，谁都想铤而走险一次，方才还一团散沙的妖兽群自发有了默契，将手里的刀剑都指向了单打独斗的年轻妖王。</p>
不见他一分慌乱与惶恐，仿若置身事外，悠然而淡漠：“要送死，尽管过来。”</p>
一众散妖面面相觑，谁也不先动。</p>
便是这时候，女子的声音穿透极强，从后而来：“单打独斗的确是自掘坟墓，可若是围攻呢？”</p>
无数目光望去，灌木丛里，女子一身赤焰深红的衣裙，不急不缓地走进包围圈，她问：“这条银鲤大家可都想分一杯羹？”</p>
一颗珍珠便是十年修为，更何况连妖族的克星银器都能快速自愈的鱼脂，谁会不想？</p>
女子正是章融，神色胸有成竹，字字掷地有声：“那可就不能让她落到这白灵猫的嘴里。”</p>
一语道破，楚妖王不死，别说独吞，一星半点都没可能。</p>
瞬间，剑拔弩张了，一个个开始面露凶光，贪婪又狠辣。</p>
章融笑了，以夷制夷，这散妖的刀已经借到了，大局已定，楚猫妖他在劫难逃了。章融道：“围住他。”</p>
一语落，所有刀光逼近一人。</p>
缇兮失声大喊：“猫妖哥哥！”</p>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拔腿就要跑过去，一只手就拽住了她后颈的衣领。缇兮扭头就看见了她姑姑。</p>
定容二话不说，拖她往后，缇兮挣扎，定容便压着声音吼她：“跟我走！”</p>
缇兮死死抱住了一棵树，分明浑身乏力已经到了极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纹丝不动，犟着脾气喊：“我不走不走！”</p>
定容怒道：“现在再不走，待会儿他们解决完了楚猫妖，便是姑姑也保不了你。”</p>
小姑娘一脸义无反顾：“那姑姑也不用保我了。”</p>
这一头赴死的样子，哪里还是平时那个软性子，绕是养了这丫头两百年的定容也震惊不已：“你说什么？”</p>
缇兮神色没有半分松动，镇定又决绝，语气极其平静：“若是猫妖哥哥回不去了，姑姑，你就把我的小命也留在这里吧。”</p>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同生死共进退了？</p>
定容被她气得不行：“你这蠢鱼，胡说八道些什么！”</p>
缇兮抬起头，雾霭蒙蒙的天，她眼底依旧光亮得没有丝毫杂质，黑白分明：“姑姑，我不蠢，猫妖哥哥教了我很多，我已经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什么叫引蛇出洞，我就是诱饵，这些想得到我的妖兽就是章融借的刀。”</p>
这样从容而镇定，与定容印象里的小姑娘大相径庭，她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初入人世的小姑娘懂了这么多。</p>
定容竭力压下心头的惶惶不安，质问她：“你到底在说什么？”</p>
“你和章融姐姐都想要猫妖哥哥命不是吗？”缇兮说，“我是你们的工具。”</p>
“缇兮——”</p>
她打断，自顾安安静静地开口，不急不缓的语调，微弱却清晰：“章融姐姐让我喂给猫妖哥哥吃的不是毒药，是阿陀铃的解药对吗？”她凝眸看定容，“真正的毒药，是我对不对？”</p>
定容神色骤变，眼里全是不可置信。</p>
缇兮了然，果然，她说中了，扯了扯嘴角，冷笑：“所以，小花鲤才会死。”</p>
喉咙发紧，定容问：“你……你如何知道的？”</p>
“我开始的时候想不通，为什么是慢性毒药，姑姑既然这么恨猫妖哥哥，为何不直接用见血封喉的毒药，因为姑姑一开始就猜中了，我根本不会给猫妖哥哥喂毒，所以从一开始，阿陀铃的毒便是下在了我身上。”</p>
定容不可否认。</p>
缇兮语速很慢，像讲故事，软软的音色娓娓道来：“因为猫妖哥哥妖法好，发肤相传的毒性不够强，一时半会儿毒不死他，所以章融姐姐才会定期给我延缓毒性的解药，让我与猫妖哥哥朝夕相对久一点，我以为是要害猫妖哥哥的毒药，又怕牵连姑姑，就把章融送来的解药都乖乖吃了，姑姑你应该一早就料准了的。不过姑姑不曾想小花鲤会因我而死，也不曾料想我得知后会大病一场，根本吃不进任何东西，断了解药，我便一病不起了，也正好如了姑姑的意，起了收网的心思，因为你知道，我走了，猫妖哥哥身上的毒大概就要发了。”她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瞳孔凝了凝，“我说的都对吗，姑姑？”</p>
丝毫不差，全部被她看破了，难怪她乖乖跟着章融出了宫。</p>
定容失笑，点头了：“你说的都对。缇兮，我教了你那么久，你什么都没学会，楚猫妖不过带了你两个月，却把你教得如此心思剔透。”</p>
这样天衣无缝的筹谋，是她蓄谋已久，她一开始便料定了缇兮心思简单，会按部就班地当她的饵。</p>
缇兮摇头否认她：“不是我什么都没学会，是除了同仇敌忾姑姑你什么都不教我，只有让我一清二白什么都不懂，才会让猫妖哥哥毫不怀疑，完完全全地对我放下戒备。”</p>
是呢，她真的不蠢，只是没教而已。不过两个月，她这张白纸上绘出的全是楚猫妖的影子，她像他，被他教的很好，聪慧又懂事了。</p>
“你知道了也好。”定容垂眸，将眼底愧意遮住，“大仇得报，都结束了，你也该清醒了。”</p>
纵使全部被缇兮看破了，也板上钉钉了，回天乏术。</p>
缇兮摇头，说：“没有结束。”</p>
定容眼底略过狐疑。</p>
“姑姑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会答应章融引猫妖哥哥出来。”她下意识拽紧了袖子，摸了摸宽袖里面藏的东西，然后宽心地松了眉头，说，“因为姑姑你给我的解药我没吞下去，都攒下了，我要都给猫妖哥哥吃，全部给他吃。”</p>
定容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白了脸，瞠目而视。</p>
“缇兮！你别胡来。”她慌神了，低吼着催促，“你快把解药吃了！”</p>
缇兮置若罔闻，把袖子拽得更紧了。</p>
她明知道自己身体种了阿陀铃，还跑回来给楚猫妖骗解药！</p>
定容咆哮：“你吃啊！”</p>
缇兮一脸防备地后退，死死咬着牙，警戒地盯着定容，像只绝地反击的小兽，孤勇又倔强。</p>
软硬不吃，定容束手无策，有些动容，红了眼角：“所有的解药都给你了，没有多余的解药了。”</p>
缇兮一点儿也不讶异，从善如流：“我知道姑姑的性子，你不会留后路的，所以我才把药都攒下来了。”</p>
孤注一掷，她这是根本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了。</p>
定容只觉得慌张失措，没有一点办法，半是威胁半是劝谏：“你若是留给他了，你自己就得死！”</p>
缇兮说她知道，然后望了望那腥风血雨里，杀红了眼的那人模样。她的命本来就是猫妖哥哥救的，所以，她也不会觉得可惜。</p>
决绝又毅然，不管她姑姑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p>
定容急得眼皮直跳，气急败坏地大肆咆哮：“楚猫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么可以用你自己的命去换他的，不可以，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p>
杀父仇人？</p>
从她解了封印之后，这四个字是姑姑唯一教过她的，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可能她天资愚钝吧，即便是沉甸甸的四个字快要刺穿她耳膜，她还是没法感同身受。</p>
缇兮想了想，决定对她姑姑说实话，很诚恳，也很轻描淡写：“姑姑，两百年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就是章融把我带回来那天，磕了下脑袋就都记得了。”缇兮想，可能那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继续说，“我记得猫妖哥哥养了我很久，记得从小长到大的鲤鱼湖，也记得娘亲模糊的脸，还记得那只养了我几日、教我猫叫的老母猫，可唯独不记得我的父亲，不记得任何花鲢鱼族的人。”</p>
定容哑口无言，便是她也没见过十九岁之前的缇兮，只知是兄长外室私生的女儿，当时兄长得知缇兮体质特殊，还同她说过，话题大多是他的野心与不甘，并没有多少提及到缇兮这个女儿。</p>
缇兮接着说，不喜也不怒，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我长到十九岁才被接回虫海，回了虫海，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所谓的哥哥姐姐，被圈养在了寒冰潭里，天天只能看见一只老鳜鱼，老鳜鱼很凶，总是恶狠狠地跟我说话，要求我三日吐一颗黑珍珠，偶尔也会用针扎我，把我的鱼脂弄出来，然后我很疼，老鳜鱼就会喂我吃很多东西，让我长得白白胖胖，那就有更多鱼脂了，我那时候就想，要不是我会吐黑珍珠，要不是我的鱼脂和别的鱼不同，我是不是就不会被接回去。”缇兮想了一下，“哦，父亲来看过我一次，我没见到他，当时痛晕了，就听到了父亲笑得很大声，很开心，他应该是很喜欢我的鱼脂，那一次扎了好多针。”</p>
轻描淡写的口吻，缇兮说得不紧不慢，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期冀，就好像无关紧要。</p>
定容却听得鼻酸，回想往日，她好像一次也未曾问起过缇兮的过往，一次也不曾关心过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p>
“姑姑，”她语气软，像个乖巧的孩子，“你只教过我同仇敌忾，可是我真的学不会，努力了，也学不会。”</p>
定容喉咙发酸，哽咽着说：“好好好，不报仇了，你把解药吃了，姑姑就不报仇了，我带你离开，我们回明山泉好不好？”</p>
她刚上前，缇兮就后退，用力摇头：“姑姑，你别拦我。”</p>
怎么能不拦，缇兮是她唯一的亲人了。</p>
却在这时，章融张狂地大笑。</p>
缇兮回头，募地瞳孔放大。</p>
一地的鲜血淋漓，数之不尽的野兽挥着利爪前仆后继，楚梨花被围困在最中间，孤立无援，单膝跪在血染的地上，用箭撑着地，嘴角不断涌出黑红色的血。</p>
章融激动地大喊：“他毒发了，快！快围住他，他中了阿陀铃的毒，撑不了多久了，快把他杀了！”</p>
缇兮心口窒了一下，一直撑着不掉的泪刷的就滚下来了，她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妖兽群里扎。</p>
定容纵身一跃，提剑拦在了缇兮面前：“我不准你过去！”</p>
缇兮头都没回，盯着那些步步紧逼的贪婪凶兽，抬手拔下发间的珍珠发簪，毫不犹豫就抵在了喉咙，用力刺入皮肤</p>
她说：“姑姑，别拦我。”</p>
声音发抖，却极力平静。</p>
定容喉咙一哽，酸得说不出话来，却岿然不动，不能让，这丫头是要去拼命。</p>
“姑姑！”她急得大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手里的簪子又刺进去了一分，血一下子便流得狠了。</p>
真是不要命了！</p>
要多死心眼地记挂着那只白灵猫，才会让这平时怕疼又胆小的小姑娘这样胆大包天，死都不怕。</p>
定容张张嘴，终归是什么都没说，闪身让开了路。</p>
缇兮毅然决然就跑出去了，突然又停住脚，转过身来，她跪下，对着定容磕了三个头，大声说：“缇兮谢姑姑救养之恩。”</p>
说完，她起身，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刀光剑影的血腥里。</p>
定容苦笑，她从未想过伤害她这个与世无争的小侄女，却还是一步一步把她推下了万丈深渊，不管有意无意，还是做了孽。</p>
她抬头，看见她家的小姑娘捻了个瞬移便跃过了兽群。</p>
呵，不得不承认，楚猫妖教得真好。</p>
“猫妖哥哥。”</p>
缇兮一头就扎到楚梨花跟前，脏兮兮的脸，趔趔趄趄狼狈得很。</p>
顿时，围攻的兽群都停下的动作。</p>
楚梨花几乎想都不想，就把她推开，抹了一嘴血，冷声道：“你来做什么？快走！”</p>
缇兮摇头，卯足了劲儿往他面前靠。</p>
他拄着剑站起来，推搡着把她往后藏，哑着嗓子吼：“走啊！”</p>
他凶她，她咬着牙也不哭，伸手去拉他袖子，讨好又乖巧，说：“猫妖哥哥，你教我的瞬移妖法，我已经学会了，我还会捻剑了，可以来找你了，我不走的。”</p>
这散妖兽性未泯，狂躁又血腥，就她那学了个皮毛的妖法，不要命了！</p>
楚梨花二话不说便扯开她的手：“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冷着脸喝斥她，“滚啊！”</p>
他看都不看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妖兽，眼神凛凛，全是逼人的杀气。</p>
只要谁敢上前一步，谁敢动她……</p>
一时剑拔弩张，然，所有妖兽都没有冒进，这银鲤只能抓活的。</p>
投鼠忌器，便不敢轻举妄动了。</p>
楚梨花趁此将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缇兮拉到怀里，低头，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p>
“趁机逃走。”</p>
兽性贪婪，这里，没有谁不想独占她这条堪比圣药的鲤鱼，对她尚未有杀心，若要逃，再加上他掩护，并非难事。</p>
缇兮自然懂。</p>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妖兽群，然后转身，放肆把后背对着他们，踮脚，拉着楚梨花的衣领，抬头贴住他的唇，伸出舌尖顶了一下。</p>
楚梨花募地一怔。</p>
缇兮低头，将手里的瓷瓶仰头倒入口中，勾着楚梨花的脖子又凑上去，舌头伸过去，用力翻搅，她催促：“猫妖哥哥，咽下去。”</p>
楚梨花几乎本能地滚了滚喉咙，吞咽过后，满嘴都是涩涩的药味。</p>
她满意了，眯了眼笑了一下，唇色惨白，额头大汗不止。</p>
楚梨花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将剑刃挡在身前，牢牢护住她，目光逡巡四周，如履薄冰地绷紧了神经，单手揽住她：“你给我吃了什么？”</p>
“阿陀铃的解药啊。”她说。</p>
楚梨花眉心狠狠一皱：“你哪来的解药？”</p>
缇兮瞧了瞧四周，这些贪婪的家伙果然忌惮她，没有轻举妄动，她松了一口气才缓了缓语调，说：“从姑姑那骗来的，我不仅骗了她的解药，我还把你骗出来了。”她白着小脸，脸色极其难看，却眉开眼笑很满足的模样，“我很聪明对不对，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p>
果然，是引蛇出洞。</p>
所有疑团都解开了，不曾怀疑过她，是以，也不会惊讶。只是楚梨花万万没想到动心思的是缇兮，他教她人世与计谋是为了防身自卫，都让她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给他解毒把自己置于险境。</p>
楚梨花捏着她的下巴，骂了一个字：“蠢！”</p>
缇兮笑着摇头：“我不蠢，一点儿也不。”她伸手去拽他护在她腰上的手，身子乏力，踉踉跄跄的有点站不稳，有气无力地说，“猫妖哥哥，你让我在前面，你从后面抱着我，只要你不松开我，他们就不敢逼近了，我来给你当人质，只要等你毒解了，他们就打不过你了。”</p>
毕竟她死了，黑珍珠没了，鱼脂也没了，所以，最适合当人质了。</p>
行事前她深思熟虑了很久的，不会出错。</p>
猫妖哥哥他说过的，北赢界内，凭他的本事，谁也取不了他性命。他说的，缇兮都信，她出不去，不能去给他送解药，所以她才敢用自己作铒把他骗出来，只要解了毒，她的猫妖哥哥便可以所向披靡。</p>
“猫妖哥哥？”</p>
他没给回应，只是盯着她，眼里像有惊涛骇浪在翻滚。</p>
缇兮有点没了底气，腿软，身子也软，冷汗出得越来越多，手心一片黏腻，她不禁哆嗦，觉得愈发冷，眼皮子也重。</p>
她撑着力气，催促：“猫妖哥哥，你抱我好不好？我没力气了。”</p>
楚梨花发了狠扣着她的腰：“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待着别动，我……”</p>
后面的话缇兮听不清了，眼皮耷拉，腿一软就往前栽了。</p>
“缇兮！”</p>
楚梨花接住她，膝盖狠狠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子上，他红着眼，方寸全乱：“缇兮！”</p>
没了理智，除了疯了似的喊她，他什么都做不了，手抖得握不住剑。</p>
周围妖兽跃跃欲试。</p>
楚梨花嘶吼了一声，妖气大开，眼底全是毁天灭地的狠。</p>
杀气凛凛，空气里全是血腥，缇兮舔了舔牙，有点腥甜，她就用袖子擦了擦，喘不上气，声若蚊蝇：“没事的，我吃了很多黑珍珠，我不会死的。”从袖口里掏出来两个很大的玉瓷瓶，她塞给楚梨花，“猫妖哥哥，这是我攒下的黑珍珠，还有我偷偷刮下来鱼脂，都留着给你用。”</p>
她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近来身体不好，黑珍珠她攒了很久，而且瘦了，鱼脂也不是很多。</p>
全部都要给猫妖哥哥！</p>
楚梨花攥着那两个瓷瓶，指尖发白，手背青筋凸起。</p>
气压沉冷，无谁敢上前一步，一时噤若寒蝉。</p>
章融见势，面露慌色，高声大喊：“都还磨磨蹭蹭什么，快杀了他！”</p>
“他在拖延，大军将至，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啊！”</p>
“杀啊！”</p>
煽风点火，一点即燃，顿时一个个兽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面面相觑后，一齐逼近。</p>
缇兮攥着楚梨花的衣袍，哆嗦了一下，冷汗直流。</p>
“猫——”</p>
楚梨花抬手，指腹摩挲，擦掉了她唇边的血渍，低低嗓音沙哑：“别说话。”</p>
她抿唇，不说话了。</p>
“缇兮，别怕。”他哄她。</p>
她不怕，一点儿都不。</p>
他把手覆在了她眼睛上，凉凉的，带了血腥气息：“兮乖，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p>
缇兮乖乖闭上眼，眼皮很重，昏昏沉沉的，像一块大石压在了胸口，心滞得动不了，指尖撤离时，她眼前多了一抹白色的轻纱，遮住了眼前低压的乌云，什么也瞧不见了，意识模糊，有点耳鸣，隐约听到尖锐的声音，是章融。</p>
“动手啊！”</p>
刀剑相撞，是定容姑姑来了，一把长刀拦在了最前面：“你们谁敢动我侄女一根汗毛试试！”</p>
姑姑还是会心疼她呢。</p>
缇兮勾了勾唇，任由意识涣散。</p>
“定容，你疯了吗？你快让开！”章融怒极，暗骂这对姑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气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能取楚猫妖这个昏君的狗命了，你识相的话就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解决。”</p>
定容懒得口舌，抬刀就劈。</p>
身后，清冷的嗓音幽幽响起，低沉，无波无澜：“让开。”</p>
定容回头，看见一双赤红的眸子，阴阴沉沉，全是戾气。</p>
楚梨花起身：“你们全部都得死。”</p>
乌云压顶，血染遍野。</p>
月破云层，飞鸟尽，嘶鸣歇。大军已至，马踏飞尘，山间突然喧嚣。</p>
“尊上在那！”</p>
苗大狂喜，拔腿跑过去。</p>
光若神色凝重，抬手，将赤练军截下，令道：“你们不用过去了，守在这里。”</p>
不需要援兵了，放眼望去一地血，听不见任何活物的气息，尊上他已经大开了杀戒。</p>
走近了，苗大喊了两声，尊上没应，背着身，将手里染满鲜血的剑扔了，屈膝跪在了地上，弯下腰，轻轻推了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儿。</p>
“缇兮。”</p>
“缇兮。”</p>
她还是一动不动。</p>
“你别睡了。”</p>
“我带你回家。”</p>
他的声音哽咽，俯身抱着头，肩膀颤抖。</p>
天光破云的黎明时分，沉寂的大阳宫有了响动，宫里都听说了，说是尊上把缇兮娘娘抱回来了，安置在了尊上的龙泽殿，寝殿外赤练军围了三层，不得尊上亲传，谁都不能靠近一步，违令者，杀无赦。</p>
谁都不知道仙阳山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尊上那日换下来的衣服上全是血。</p>
翌日，萧后与楚彧妖王回了妖都，猫妖尊上请了一道旨，苗大在殿外，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三句。</p>
萧后问：“确定吗？”</p>
猫妖尊上说：“两百年前我就想娶她了。”</p>
片刻沉默后。</p>
萧后道：“娘亲会给你们挑一个极好日子。”</p>
七日后，尊上大婚，同日册封缇兮为后，一旨令下，永不纳妃。楚彧妖王与萧后亲自主婚，七十二族妖主无一敢置喙。</p>
国婚当日，依照礼度，八方妖主要朝拜帝后，尊上一人高坐龙椅，却不见新后，后位上只摆了一顶凤冠，朝野哗然，一时各种猜测满天飞。</p>
自大婚后，龙泽殿被封，除了尊上与两位心腹上将军，谁都不准靠近方圆千米，宫中上下无谁得见过妖后真容，且尊上夜夜宿于龙泽殿，宫中有传闻说是缇兮妖后在龙泽殿内养伤，也有传闻说是妖后容颜倾城，惹得尊上金屋藏娇。</p>
总之，皆成谜。</p>
九个月后，正值北赢春盛芳华。</p>
青阳殿外，妖侍的惊呼声一路传来。</p>
“尊上！”</p>
“尊上！”</p>
真是好生无礼的奴才，鬼叫什么，扰得青阳殿上一干妖主不悦，只待座上的王龙颜大怒。</p>
竟也无人拦下那妖侍，他闯进了青阳殿。</p>
哦，是龙泽殿的外殿妖侍，那就难怪了。</p>
楚梨花微蹙眉头，不发作。</p>
那妖侍跪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娘娘醒了，尊上，娘娘醒了！”</p>
龙座上的王猛地起身，案桌上的奏折全部被撞在了地上，滚了一地，像是不可置信，声音颤抖：“你说什么？”</p>
“妖后娘娘她醒了，尊上——”</p>
话到一半，再抬头，龙椅上哪里还有王的身影，那妖侍愁眉苦脸了：“奴才话还没说完呢，您可不能进去啊。”</p>
尊上二话不说退了朝，徒留一殿大臣在碎碎低语，只觉大阳宫有大事儿要发生了，商量了一番，决定去龙泽殿外面转转，顺道隔空给妖后娘娘请个安，虽然没见过，但这礼不可废，该跪的还得跪，该磕头的还得磕头。</p>
这会儿，龙泽殿一改往日的冷清，里里外外全是妖侍，多数是燕瓷带来的药童，见楚梨花进殿，连忙跪下行礼。</p>
“尊上。”</p>
他径直入了寝殿，刚到门口，便有侍女上前拦了路，胆战心惊地直哆嗦：“尊、尊上止步。”</p>
楚梨花冷脸：“让开。”</p>
那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瑟瑟发抖，断断续续的口齿不清：“尊、尊上现在进去不方便，娘娘她……她快临盆了，也、也不吉利。”</p>
楚梨花：“……”</p>
躺了九个月的家伙，睁开眼就来吓他，绕是天下大乱也泰然自若的妖王尊上，此时也傻了。</p>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惨叫，直接喊破了喉咙：“猫妖哥哥！”</p>
楚梨花再顾及不了那么多，推开门便进去了。</p>
屋里正在接生的燕瓷：“……”</p>
正在蹬腿挥拳头的缇兮：“嗷！”</p>
痛！痛得她嗷嗷乱叫。</p>
她这一叫，楚梨花三魂七魄都给叫没了，脚都是飘的，趔趔趄趄扑到了床边，抓着缇兮胡乱挥舞的小手。</p>
“缇兮。”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或者是惊喜，总之楚梨花声音发抖，连连滚了几次喉咙，舔了几次唇。</p>
缇兮一见到他就委屈了，小脸刷白，可怜兮兮吸鼻子：“猫妖哥哥，我肚子疼，好疼好疼。”她是个怕疼的。</p>
燕瓷惊讶够了，继续有条不紊地施针，给孕妇做穴位放松。反倒是楚梨花，慌了神似的，一直冒汗，抓着缇兮的手，抖得比她还厉害，还强装着镇定安抚她：“是宝宝要出来了，不怕，我在这陪你。”</p>
宝宝？</p>
缇兮一脸茫然：“哪里来的宝宝？”她抖着手摸上了自个儿的肚子，“肚子怎么鼓起来了，谁塞进去的？”</p>
楚梨花咬了咬下唇：“……我。”</p>
缇兮满腹狐疑，彻底懵圈：“啊？”然后便是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啊——”</p>
九个月前，缇兮身中阿陀铃，他给她渡了五十年修为清毒，自仙阳山回来，她便昏睡不醒，凤青每月为她号脉，只道她体质特殊，剩余毒素可自行化去，暂无性命之忧。</p>
只是第二个月时，凤青诊出了喜脉。</p>
楚梨花便又渡了五十年修为给她，护住了腹中胎儿，不想，缇兮是昏睡着，可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却是活跃的。</p>
赶巧，怀胎十月，她一醒来，就临盆了。</p>
照理说，缇兮好歹是妖，不需要怀胎十月，而且照理说，缇兮好歹是身怀了楚梨花近一百年功力的妖，人形妖族生产一般不太痛，不应该叫得这么惨。</p>
可偏偏，她就是怀胎十月，就是叫得地动山摇歇斯底里，引得殿外一众听墙根的大妖小妖们不禁猜想，这妖后娘娘肚子里到底是人是妖是鱼是猫，还是……杂群小兽？</p>
大家都很好奇，都想知道。</p>
这，就是商机！</p>
苗大直接把披风一脱，捻了几个玉器，摆起赌局，吆喝一声：“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p>
苗大是个大嗓门，一下子就把一群看热闹的大妖小妖吸引过去，他嚷道：“生猫还是生鱼，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p>
就有妖好奇了。</p>
“上将军，赔率如何？”</p>
“是啊，怎么个下注法？”</p>
苗大想了想，觉得白灵猫族是上古神兽里的贵族，缇兮娘娘又是个万年不遇的宝贝，不至于生出杂种兽，更不至于是人或者半妖，便把规则简单化了：“生猫一赔一，生鱼一赔十，其他品种一律一赔五。”</p>
帝后岂是凡夫俗子，其他品种确实概率低，只不过——</p>
“那为何生猫与生鱼的赔率如此悬殊？”</p>
苗大有理有据，抖着二郎腿说：“咱尊上是谁，他的种还能随了孩子的娘？当然是猫绝对碾压鱼。”</p>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乎，大家纷纷下了生猫，极少一部分妖想富贵险中求，下了生鱼，然后就翘首以盼等里面的消息，不敢靠近，一个个只得竖起耳朵听动静。</p>
约摸一刻钟，里面叫声停了，有侍女道：“生了生了！”</p>
众妖屏气凝神，好紧张。</p>
不知谁说了句：“怎么不哭？”</p>
苗大很笃定：“那还用说，肯定是纯种，没有生半妖或人族。”苗大探进去一个脑袋，询问，“临乐，你快说，是猫还是鱼？”</p>
一向面无表情的临乐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是鱼。”伸出四根手指头，说，“足足四条。”</p>
众妖：“……”</p>
一只猫都没有，孩子娘在种群上绝对碾压了尊上，艹，赔大了！</p>
苗大仰头，大笑三声：“哈哈哈！老子赚翻了！”</p>
临乐：“……”</p>
苗大这个狗东西！脑子里有坑，坑里全是屎！</p>
四月芳菲，皇家添了新成员。</p>
妖后一口气生了四条鲤鱼，很是肥嫩的四条，就是在北赢妖族这情况也是见所未见。一条白的，三条银的，都漂亮的不像话。是萧后取的名字，取自北赢春盛四景——星辰夜、井中月、鲁山琣绒花、江海黄昏色，四条小美人鱼分明唤作星辰、井月、琣绒、橘夕。</p>
四位小公主，着实是应了北赢春盛的景，怎生标志好看。</p>
这里不得不说，这胖头鲤鱼的基因好生强大，跨种族这么快就怀上了，孕育了纯种也已是相当难得，竟还一次生了四条，条条都美，绝对性碾压了尊上的白灵猫族基因啊。</p>
皇家添了四位公主，普天同庆，一时间北赢热闹非凡。</p>
缇兮到第二日午时才醒来，还没缓过劲来，浑身无力，睁开眼看见趴在她床边的人，仿若梦里，如隔世般。</p>
“猫妖哥哥。”</p>
她声音叫哑了，有点疼。</p>
楚梨花摸摸她的头，还是昨日那身衣裳，满是褶皱，下巴隐隐有青色冒出来：“还痛不痛？”</p>
其实不是很痛，可看见猫妖哥哥她就莫名其妙娇气了，点头说疼，要摸摸抱抱揉揉。</p>
楚梨花心疼坏了，给她揉肚子，说：“那以后不生了。”</p>
“生猫了吗？”她昏迷太久，体力不支，当时就晕过去了。</p>
楚梨花摇头，嘴角莞尔：“四条鱼，和你一样漂亮可爱。”</p>
居然一只猫都没有。</p>
也是，一个肚子里既有猫又有鱼，就算是妖族也确实怪异。</p>
缇兮回了上一个话题：“那不能不生，我还要给你生猫崽子。”</p>
怎么能让纯种白灵猫族绝了种！</p>
他笑，都依她。</p>
“猫妖哥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一醒来就临盆，缇兮到现在都懵懵的，一肚子疑问。</p>
“是很久，二百八十九天。”</p>
难怪一醒来，她就当娘了，好像做梦啊，缇兮觉得特别神奇。</p>
楚梨花好笑地亲了亲她转悠个不停的眼眸：“多亏了我们家四条鱼崽，它们待不住了，这才把你叫醒了。”</p>
缇兮想起来仙阳山的事，突然有点伤感了：“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p>
这九个月，猫妖哥哥一定受了很多罪。</p>
他接她的话说：“嗯，都是你不好，分明这么蠢还要自作聪明。”抓过她的手，他低头咬了咬她的指尖，又舍不得咬疼她，轻轻吹气，有些心有余悸的怒气，“我不是说过吗，谁都取不了我的性命，谁要你去偷解药了。”</p>
缇兮有理：“我怕万一。”</p>
“我的万一，不一直都是你。”楚梨花捏了捏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怎么还不明白，除了你，谁也拿捏不住我。”</p>
阿陀铃是剧毒，她哪里敢坐以待毙，太冒险了。</p>
缇兮不认同猫妖哥哥现在的话，不开口应她，还是觉得她去骗解药是对的。</p>
楚梨花严肃了，义正言辞，有点不由分说：“以后不准拿自己去冒险，记住了吗？”</p>
缇兮乖巧地点头。</p>
“下次还犯不犯傻？”</p>
她摇头。</p>
心想，若有下次，她估计还会这么做，才不是犯傻，她聪明着呢。</p>
这心里活动全摆在脸上，楚梨花无奈，也左右不了他家的鱼阳奉阴违，只好以后再看紧点，务必随身携带。</p>
“缇兮。”</p>
“嗯？”</p>
楚梨花俯身，把她抱进怀里，声音很轻，说不出的疲惫无力，唯独眉眼里有满足，也有心有余悸的后怕：“你醒了就好，你再不醒，我会发疯的。”</p>
天知道他这九个月怎么熬过来的，不敢看她，怕自己会疯癫，又不放心别人碰她，压着心里那头叫嚣个不停的凶兽，强装镇定没日没夜地守着她。</p>
缇兮用力抱他，很心疼。</p>
“缇兮。”</p>
“嗯。”</p>
楚梨花在她耳边低低地喃：“别再折腾我了，我怕了你了……”</p>
缇兮用力点头：“我会乖的。”</p>
乖是乖，可也不让他安生。</p>
楚梨花低头，含着她的唇咬她。</p>
缇兮躲开，有话要说：“猫妖哥哥。”</p>
“嗯。”</p>
细碎的吻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脸上。</p>
她有点痒，蹭了蹭他的脸，说：“等我有力气了，你再和我双修好不好？”她只和猫妖哥哥双修了一次，才知道双修是可以生宝宝的，“我睡一觉就当了娘亲，好遗憾啊，都没有怀胎十月，我要重新来过一次。”</p>
一定要生一只纯种的白灵猫！</p>
楚梨花笑着亲她的脸：“好，你要生多少都陪你。”</p>
四个月后，尊上家的四条小鲤鱼都幻成小婴儿了，是四位漂亮的小公主，是鱼的种族，却有一半白灵猫的血统，天赋好，还条条都会吐黑珍珠，体质随了娘，不愧是尊上家的，真的得天独厚。</p>
不过，关于妖后与小公主的特殊体质，尊上全面封锁了消息，此事便成了白灵猫皇族的一大密辛，谁敢提一句，尊上就敢灭口全家。</p>
这日，天朗气清，缇兮带了她家四条鱼宝宝去明山泉探亲。</p>
缇兮没进去，站在水洞外，喊了两声。</p>
“姑姑。”</p>
“姑姑。”</p>
不多时，不见人，只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走吧，我不想见你。”</p>
缇兮就这么被拒之门外了，姑姑可能不原谅她叛变了，又或者心里有梗，不想睹人思事，不过，肯定多少是有愧，想避世放下仇恨。</p>
一年多前，仙阳山动乱，定容是唯一活下来的‘乱臣贼子’，她被囚禁在明山泉，之后，她便终日礼佛，再不露面，尤其不见缇兮。</p>
后来半年内，缇兮又去拜访了数次，次次被拒千里之外。</p>
四位小公主十个月的时候，缇兮家四条得天独厚的小鱼妖都会说话了，血统好，天赋好，说话利索，刚会走路，会卖萌叫人了，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任谁见了都不忍疼爱一番，缇兮就带了她家四个小美人鱼去明山泉探亲，猫妖哥哥陪她一起来的，一人牵了两个小公主。</p>
缇兮在外面喊：“姑姑。”</p>
毫不犹豫地高冷拒绝：“你走，不想见你。”</p>
缇兮坚持不懈：“姑姑。”</p>
定容姑姑不耐烦，很凶：“快走！”</p>
缇兮：“……”</p>
缇兮低头，给她家四个小美人鱼使眼色。</p>
四个小鱼精可乖巧聪明了，立马软绵绵甜丝丝地喊人。</p>
“姑奶奶。”</p>
“姑奶奶。”</p>
“姑奶奶。”</p>
“姑奶奶。”</p>
四个奶娃娃，一声比一声响亮，奶声奶气的，特招人。</p>
里面还是没动静。</p>
缇兮丧气了：“姑姑。”</p>
她姑姑干脆利落地说：“你走。”语调柔软了，又说，“让孩子进来。”</p>
缇兮：“……”</p>
所以，她姑姑认孩子但不要侄女？</p>
缇兮不开心，很委屈，但忍着，让小美人进去认亲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的声音传出来。</p>
“姑奶奶。”</p>
四条小奶鱼争先恐后地喊。</p>
定容笑得慈祥：“诶！姑奶奶疼~”</p>
缇兮：“……”</p>
好区别对待，她好失落。</p>
“小鱼儿们我会送回去，怎么还不走？”定容姑姑在里面催。</p>
缇兮垂头：“哦，这就走。”</p>
她姑姑转头就哄孩子：“姑奶奶的心肝宝贝，要吃虾米吗？”</p>
“要！”</p>
缇兮：“……”</p>
她失宠了，她家四个小美人鱼正当宠。</p>
回去的路上。</p>
缇兮大受了打击，闷闷不乐：“猫妖哥哥，等女儿长大了，你有了漂亮女儿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p>
毕竟她看得出来，猫妖哥哥特别喜欢她家四条小美人鱼。</p>
楚梨花牵着低头磨磨蹭蹭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她们四个只是我女儿，你不仅是我‘女儿’，还是我的妻子。”</p>
缇兮立刻反驳：“你胡说，我怎么是你女儿！”</p>
辈分都乱了！</p>
楚梨花挑挑眉：“不然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在养什么？”</p>
缇兮：“……”</p>
好像也是，苗大上将军就总说猫妖哥哥把她当女儿养了，不过，苗大上将军的意思是拐弯抹角说她笨，什么都要猫妖哥哥教。</p>
缇兮没了底气，弱弱地问：“你是不是嫌我老闯祸？”</p>
楚梨花从善如流：“嗯，总是不乖。”</p>
缇兮憋嘴，不开心！</p>
他勾唇，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一口：“不过自己挑的媳妇，流血流泪也得养。”还得养一辈子。</p>
缇兮眉开眼笑了，立马表忠心：“我会听话的，才不舍得让猫妖哥哥你流血流泪。”软萌萌地讨好，“我这么乖，那你多欢喜我一点点好不好？”</p>
她家小美人鱼越来越黏猫妖哥哥，她这个大美人鱼有了危机感。</p>
楚梨花顺着她的请求，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求：“今晚跟我睡，别跟宝宝睡。”</p>
说也奇怪，缇兮一边嫉妒小美人鱼，一边又对她们喜欢得不得了，时时刻刻都形影不离。</p>
猫妖哥哥可能也矛盾地觉得受了冷落。</p>
缇兮很爽快：“好。”</p>
“明晚也要。”</p>
“好。”</p>
“闭上眼睛，先让我亲够本了。”</p>
“好。”</p>
她还没闭上眼，他的吻便落下了，又狠又深，吮得她舌头都麻了。</p>
“缇兮。”</p>
他贴着她的唇，气息相缠，喊她的名字：“缇兮。”</p>
“嗯？”</p>
缇兮被亲软了，眼睛水汽汪汪的，眸中全是他精致的眉眼，像山水素画，不染尘俗。</p>
他低声说：“我爱你。”</p>
真的，往死里爱。</p>
缇兮笑，眼睛灿若星辰：“我学会了。”</p>
伸手，她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学着方才他吻她的样子，学着那三个字，用同样坚定专注的目光一字一字讲给他听，她的猫妖哥哥，教会了她做人，教会了她聪明，教会了她猫叫与爱情。</p>
十六年后，缇兮妖后再孕子嗣，诞下一子，生来人形，三岁封了太子，王为太子取名：鱼妖。</p>
没错，就是那个鱼妖，与王的名讳猫妖有异曲同工之妙。</p>
不过，鱼妖太子却着实是个纯种白灵猫族。白灵猫家都男人，取名字就是这么随便啊！</p>
－－－－－－题外话－－－－－－</p>
到此就全部写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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