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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耳兔族菁华大婚，宴请七十二族，樟峡湾九尾狐族也在受邀的宾客之中。大婚的流水宴大摆了百来桌，热闹非凡。</p>
菁云敬了一轮酒，便下了席，无所事事，只是忽然不大喜欢这般闹腾，昔日周璇花丛精于逢场作戏的他，今日，倒显得格格不入了。</p>
走到一旁的树下，踢了踢地上地石子，他转身：“你认识我？”</p>
他身后的小姑娘局促不安地站着。</p>
菁云瞧了瞧地上的影子，又看了看那女子：“不认识我为何一直跟着我，而且，”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语调，“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p>
被戳破了心思的小姑娘越发窘迫，通红着一张小脸。</p>
“我、我、我……”</p>
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了，还没做贼呢，便心虚了？菁云好笑：“我以前和你滚过？”</p>
毕竟之前他浑了有一百多年，那些滚过草坪的女妖他也大多不记得脸了，只是眼前着姑娘……</p>
小了点。</p>
菁云暗骂了句禽兽！</p>
难怪紫湘总是嫌弃他，确实是他混了。</p>
那小姑娘脸更红了，连忙摇头：“没、没有！”她急促地解释，“我们在樟峡湾见过的。”</p>
樟峡湾？</p>
九尾狐族啊，菁云有点印象了，几个月前他为了寻镜湖妖尊确实走了一趟九尾狐族。</p>
他笑了笑：“哦，是吗？”还是轻描淡写地，“抱歉，我不记得了。”</p>
小姑娘红红的小脸，有些发白了，声音越发细弱蚊蚋：“我是九尾狐族妖主之女，天北，你上次去九尾狐族，我们见过。”</p>
“哦。”</p>
应了一个字，云淡风轻地，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转身走出了树影，离那小姑娘近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对我有心思？”</p>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单刀直入的男子。</p>
天北猛地抬起眸子，又立马敛上，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颤啊颤：“我、我、我——”</p>
菁云打断她吞吞吐吐的话：“没有最好，有的话，尽早打消了。”</p>
不待她表明，便斩个干干净净。</p>
原来，他不仅单刀直入，还拒人千里。</p>
天北咬咬唇，鼓足了勇气：“为、为什么？”</p>
他仰头看着天，漫天星辰落在眼底，煜煜生辉。</p>
他说：“我有妻子了。”</p>
他没有看身边的小姑娘，自顾走进了喧闹的人群里，个子很高，背脊有一点弯下。</p>
天北看着，怔怔出神。</p>
“天北。”</p>
“天北。”</p>
她回神，将目光敛住：“姐姐。”</p>
茗澜走到她身旁：“你在这里做什么？”</p>
她没有答，只是在回去时，突然问：“姐姐，折耳兔族的菁云妖尊，你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吗？”</p>
茗澜惊愕地看向她，沉默了良久：“他没有娶妻，他要娶的女子已经过世了。”看着天北的眼睛，茗澜问，“你为什么要问起他？”</p>
“姐姐，”一双眼睛明亮明亮的，她嘴角带着笑，说“我欢喜他。”</p>
“你——”</p>
茗澜摇头，便不再说什么了，她们九尾狐一族的女子，情路总是坎坷，因为太不动情，因为太动情。</p>
三日后，九尾狐族妖主拜访折耳兔族，直至深夜才归。</p>
天北一直等在门口：“父亲，怎么样了？”</p>
他父亲只摇头。</p>
其实，这一次，是她求着父亲去折耳兔族的。</p>
“那他说了什么？”</p>
九尾狐妖主看着小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p>
说什么？那时他才刚表明来意，拿出了联姻的十二分诚意，菁云妖尊就一点都迂回婉转地表明了态度。</p>
“你不介意把女儿嫁到我折耳兔族来守活寡？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洗衣做饭，我十年八载不回来，她隔三差五还必须去山上给我的正室烧香请安。”</p>
沂水家那只红兔崽子！真是混账！</p>
这种话……谁还敢把女儿嫁过去！</p>
不想让女儿抱有任何遐想，九尾狐妖主便扯了个谎：“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p>
天北红着眼问：“他去哪了？”</p>
“人族。”拍了拍女儿的肩，做父亲的，苦口婆心，“天北，罢了，爹爹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菁云妖尊他不是你的良人。”</p>
那只红兔子，他一看就不是温良的。</p>
可惜，天北不信，第二日，她留了一封信，去了人族。</p>
她没有那么幸运，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了很久很久。</p>
再见到菁云是两年后，在人族的一个小镇子里，擦肩而过，他看都没看他她一眼。</p>
“菁云妖尊。”</p>
他错身走过去的时候，她喊住了他。</p>
他回头，淡淡的目光，和两年前见到他时一样，目光清冷，漫不经心。不知为何，她是不敢看他的眼的，闪躲着，一开口紧张又慌促：“我……是来找你的。”</p>
菁云站定，看了她很久。</p>
“我不记得我跟你有这么深的交情。”他说。</p>
天北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耳根子滚烫的，到底是脸皮薄，又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p>
菁云一看便知了：“不是让你打消念头吗？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有空陪你这种小姑娘玩风月，而且年轻的时候玩得狠了，已经腻了。”</p>
这话，不是不伤人的。</p>
天北红着眼眶：“我没有玩。”她怯怯地抬头，目光清澈，看向他，“我是认真的。”</p>
声音很小，她却说得坚定。</p>
到底是小姑娘啊，不论分寸，扎了就一头扎进去，怎么都不回头。</p>
“要是哪天，我跟你玩了，那也一定只是在玩。”他很高，微微俯视，“懂？”</p>
说完，他便摆摆手，潇潇洒洒的背影，越走越远。</p>
要是哪天，我跟你玩了，那也一定只是在玩……</p>
他啊，再也不会认真了。</p>
她跟了他一个月，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p>
他去了很多地方，江南烟雨的小镇，风沙弥漫的塞外，还有白骨堆砌的废城，他会停下来，但没有驻足很久，然后继续前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只是，每一次他转身时的背影都很落寞。</p>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跟着他，只不过视而不见罢了。</p>
直到那天，在境东的一个集聚村落里，她遇上了麻烦。</p>
“哟，好美的小姑娘。”</p>
“要不要跟哥儿几个去耍耍？”</p>
“这手感，滑嫩嫩的，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水嫩的小美人儿呢。”</p>
有个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嘴里全是污言秽语。</p>
这个时候，日落西山，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并没有路人来往。</p>
九尾狐族本来就不善妖术，她年纪小，幻形不过几年，又久出北赢伤了元气，根本敌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人族男子对手。</p>
在推搡时，她被男人们压在了墙上。</p>
“菁云！”</p>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p>
她瑟瑟发抖，哽咽地喊：“救我！”</p>
十米之外，背对着她的男子，连头都没有回……</p>
“呵。”</p>
天北苦笑了一声，张张嘴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耳边充斥着男人刺耳的大笑声。她瑟瑟发抖地蜷在地上，任那几个粗鲁的男人上下其手，把她按在了铺满尖锐石子的地上，刺得她后背生疼。</p>
衣服被撕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p>
“咚——”</p>
“咚——”</p>
“咚——”</p>
是金属敲打砖瓦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杂乱无章。</p>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天北睁开眼，看见了他，他躺在屋顶上，一身红色的锦衣，衣摆垂下了屋檐，被风吹得来回飘动，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没有规律地敲在屋檐瓦片上。</p>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还是一开始便没有走。</p>
“玩够了？”</p>
他问那几个男人，玩笑戏谑似的口吻。</p>
被坏了好事的男人好生不耐烦：“去去去，少管闲事。”</p>
“铿！”</p>
他突然拔了剑，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放在掌心，摊开手，风起，那把剑便长了眼似的，朝男人飞去。</p>
几个闪躲，剑便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胸膛。</p>
菁云起身，从屋顶上跳下来，不疾不徐地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滚。”</p>
剩下的那几个吓傻了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四处逃窜。</p>
他嗤笑了声，用手里的剑挑着地上的衣服，盖住天北裸露的身子。</p>
她满眼的泪，声音发抖：“你是不是一直没走？”</p>
“嗯。”</p>
她大声质问：“那为什么要等？”</p>
等她受了屈辱，等她自尊全部被折了，才出来，看着最狼狈的她，居高临下像是怜悯。</p>
他是故意的吧，时间掐得刚刚好，没有失了清白，却再无颜面。</p>
菁云不置可否：“不然，你怎么知道怕。”他蹲下，拔了那把刺进男人胸膛的剑，血溅了一地，“现在知道了吗？”</p>
她咬着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p>
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擦着自己的剑，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不带一点温度：“知道怕就回北赢去，不要再跟着我，刚才的事情，若还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管。”</p>
说完，他收了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p>
又是这个清瘦孤傲的背影，落寞得让人，伸手都触及不到。</p>
北赢很多妖都说，菁云妖尊最是多情。</p>
不，他无情，</p>
却最为情长。</p>
天北却爱上了这样一只妖。</p>
转眼，又是四年光景。</p>
北赢三年为春，春色将逝，长眠山上，已有薄雪飘飘，寒风凛凛，呼啸的风声吹进洞中，像密密麻麻的尖细针孔扎在耳膜里。</p>
菁云走近洞中，坐在墓碑前面，用袖子扫了扫石碑前的落叶。</p>
“我这次去了仓平。”</p>
只有他的声音，夹杂在刺耳的风声里，也有些冷意了。</p>
他说，似自言自语，又似与人娓娓道来：“看了塞外黄沙，绿洲与夕阳，还去了仓平的宁远镇，镇口有条河，萧景姒说，你少时经常在那条河里抓鱼，我没有抓到鱼，因为河水快要干涸了。”</p>
菁云抬手，擦掉石碑上的灰尘，他说：“下一次去，兴许那条河就不在了。”</p>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总有一日，她去过的地方，她走过的路，都会不在了，若是再久了，他怕连记忆都是模糊的。</p>
“萧景姒与古昔说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下一次去哪里好？”他扭头看着石碑，问，“要不要再去一次境东？”</p>
四年前，他去过了，那是她第一次出征的地方，古昔说，在境东那次，她打头阵，被敌军打落了马，差点小死了一次。</p>
问完，他又摇摇头：“北赢春天快过了，三年为冬，我还是留下来。”手指落在墓碑上，他问，“我留下来陪你三年可好？”</p>
那无字的石碑大抵是因为一次次地抚摸，光滑得没有一点刻痕。</p>
天已转凉，妖都城里出行的人少了，天将暗，沂水妖主府前大门还开着。</p>
沂水妖主来回踱步了好一阵，憋不住了，逮到菁华问：“你哥呢？他不是回来了吗？”</p>
“去了长眠山。”</p>
沂水看了看天外，有点沉不住气了，很是急躁：“天都黑了，那他怎么还不回来？”揣测着，越想越慌神，“还有三个月才过冬，他不会现在开始就在洞里冬眠吧。”</p>
菁华想了想，回了他老爹两个字：“兴许。”</p>
沂水一听急眼了：“你快去把他弄下来，打晕了也要拖下来，你母亲都三年没见过他那个不孝子了。”</p>
春天就往外跑，冬天就待在洞里，一待就是三年，跟个死兔子一样！</p>
沂水真是又气又心疼他家这只兔崽子！</p>
菁华尊父命，牵了自家小兔崽子：“花满，走，跟我去长眠山。”</p>
花满小兔子问：“爹爹，去长眠山做什么？”</p>
“接你大伯父。”</p>
小兔子好奇地瞪着眼，他出生好几年了，就小时候见过这位传说的大伯父，不过他也不记得，只是听他祖母说，大伯父浪迹天涯去了。</p>
不过，花满更好奇的是：“我们族唯一的那只红兔子吗？那我可以让大伯父变成原身吗？我想看看红色的兔毛。”</p>
“……”</p>
菁华一个爆栗过去。</p>
父子俩摸黑上了山，菁云果然在，像块石头似的杵在那里，挨着墓碑，跟长在了那里似的。</p>
菁云看洞口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么晚怎么上来了？”</p>
菁华没好气：“我不来，父亲母亲就要亲自来。”</p>
菁云笑着耸耸肩，身子也不挪一下，继续没骨头似的挨着墓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担心什么。”</p>
好好的？</p>
是，好好地行尸走肉，好好地要死不活！</p>
这都几年了，别说缓过劲儿来，症状还越来越严重了。</p>
菁华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怪可怜的，</p>
菁云瞟了一眼跟在菁华身旁正四处打量的小孩儿：“你家的？”</p>
菁华点头。</p>
他上一次见花满，还是四年前。</p>
菁云感叹了一句：“小兔崽子都长这么大了。”</p>
菁华把小兔崽子提溜过去：“叫大伯父。”</p>
花满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花满见过大伯父。”</p>
算算时间，也不过五六年，这小兔崽子幻形幻得早啊，竟还不是幻形成婴儿。菁云摸摸花满的小脑袋瓜：“不错，筋骨好。”</p>
菁华直说：“尊上点化了的。”</p>
这就难怪了。</p>
菁云张开一只手臂，搭在墓碑上，似笑非笑的：“花满，过来，给你大伯母磕个头。”</p>
菁华给了个眼神。</p>
花满就乖乖过去了，磕了三个响头：“花满见过大伯母。”这位大伯母他听祖母说过，和他娘亲一样，也是个人族女子，说是桃花公主的小姨，祖母还说是个顶顶英姿飒爽的女子，哦，祖父说，她是大伯父的心头肉。</p>
当然，花满还不懂什么是心头肉，他就看见他大伯父跟墓碑说话，叫了句紫湘。</p>
大伯母的名字是紫湘，母亲也说起过。</p>
“他是凤观澜的孩子，”菁云笑了笑，补了一句，“菁华的兔崽子。”</p>
花满：“……”大家都是兔崽子啊。</p>
下山的路上，花满很想看看大伯父的原身，对红毛兔子很是好奇，可看父亲一脸凝重的表情，就也不敢开口了。</p>
不仅父亲，祖父祖母表情也很凝重，铁青着一张脸看着大伯父去了房里，然后，祖父祖母像在争执。</p>
祖父很生气的样子，说：“今天我非要好好说说他。”捋了袖子就要去大伯父的房间。</p>
祖母坐在椅子上，轻声叹息：“你什么都别说了。”</p>
祖父很坚持：“不给他点教训，他哪里还记得我们做父母的。”</p>
“我让你什么都别提了！”</p>
祖母发火了！</p>
花满还是第一次见和蔼可亲的祖母发脾气。</p>
祖父就立马不敢大声了，赶紧凑过去哄，低声下气地：“我不提了还不成吗？你生什么气？别气了别气了，我不说他了。”</p>
祖母红了眼，坐到一边去，哽咽地说：“我还不是怕你家那只兔崽子一个不痛快，就去寻了短见，你们折耳兔族一个个都是情种，还以为咱们家这只花天花地的红兔子会不一样，不料是个最痴的，都六年了，他还放不下，我怕他再这么折腾下去，把自己折腾没了。”</p>
祖母哭了。</p>
这是花满第一次看见祖母哭，祖父就不再说话了，坐在祖母面前，给她递手绢擦眼泪。</p>
然后，花满被他父亲拽走了，到最后也没看到红色的兔子毛。</p>
一个月后，菁云代沂水妖主前去云州，相助程冲妖主剿灭野妖，云州是野妖最横行的领地，时常有野妖暴乱，那些修成了人身却没修成人性的妖孽，隔三差五就不安分，可妖法不过尔尔，掀不起大浪，也不足为惧。</p>
正因为这样，沂水妖主才让菁云去了，免得他闲下了就胡思乱想，可他万万没想到，好好的人去，却是满身是血地抬回来，尤其是腰腹上那一刀，深可见骨，是用银器拦腰砍下的，伤口根本自愈不了。</p>
沂水妖主身子一晃，都快站不住腿了，强打着精神，扶着夫人。</p>
“怎么会这样？”</p>
“不是说只是几个野妖吗？不是说只是小役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p>
“菁云，菁云！”</p>
明玟夫人彻底崩溃了，坐在榻旁忍不住哭出了声。</p>
燕瓷很快便被请来了，诊了脉之后，止了血，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p>
连燕瓷都没有办法的话……</p>
菁华让凤观澜把孩子带走，扶着他母亲，他母亲身子一向硬朗，这会儿却站都站不住，坐在地上，捂着嘴呜咽。</p>
沂水妖主扭头就出了屋子，红着一双眼睛，瞪得都快要凸出来了：“怎么回事？”</p>
等在屋外的程冲妖主支支吾吾了半天：“这、这——”</p>
沂水急火攻心，一把就揪住了程冲妖主的衣领，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p>
“好你个程冲，我好好的儿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让他替你卖命的！”</p>
程冲妖主被衣领勒得憋红了眼：“不关我的事啊。”</p>
沂水本来就暴脾气，这时候哪有理智可言，抡起拳头就要招呼过去：“你的人都好好的，你那个废物儿子都没少根汗毛，偏偏我儿子妖法高深还受了一身伤，你还说你没有坑我儿子！今天要是我儿子活不成了，我就打死你儿子！”</p>
程冲妖主家那个废物儿子哆嗦了一下，缩到了角落里。</p>
这话就扎心了！</p>
程冲妖主的儿子先天不足，根本练不了妖法，这件事是他的心头痛，本来底气不足，这下也被说毛了：“真不怪我，出兵时间不是那天，是你儿子私自而且独自杀进去了，跟不要命似的，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为了救他这半条命，老子也被砍了两刀了。”</p>
沂水急眼，直接就动手。</p>
程冲妖主生生吃了一拳头，到底不好还手，毕竟，人家儿子都快没了。</p>
正大打出手时，菁华扶着明玟夫人出来。</p>
她强忍着眼泪，如鲠在喉，只说了一句话：“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儿子。”</p>
燕瓷用灵芝给菁云吊着一口气，沂水妖主那日连夜去了九尾狐族。</p>
菁云在第二日黄昏时醒了，明玟夫人守在他床边。</p>
才几天没见，他母亲老了许多。</p>
“母亲。”菁云喊了一声，有气无力。</p>
明玟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往外流。</p>
“醒了，你别动，母亲在这呢。”</p>
她握着她儿子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撇开头揉了揉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对菁云笑了笑：“别怕，你父亲去九尾狐族了，一定可以要到他们的心头血的，一定会救你的，菁云别怕，母亲就是拼尽了修为也会救你的。”</p>
他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他母亲眼角的泪，他说：“母亲，别救我了。”</p>
明玟夫人怔住了：“你说什么？”</p>
他转开头，看着窗外，轻喃了一声：“母亲，快冬天了。”</p>
他母亲低低抽泣，背过身子，不敢发出声音，握着他的手，在发抖。</p>
她接过话去：“嗯，快冬天了，等到了冬天，我们一家就去山上的洞里，你养几年就会好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p>
他看着外面，黑白分明的眼，什么影子都没有，像自言自语：“母亲，紫湘就葬在我洞里，我想去，可我不敢去，冬天太长了。”</p>
明玟夫人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p>
她的儿子菁云，最好的年纪，不该就这么走到尽头，不该这样凄凉余生，她的儿子菁云曾经那样意气风发，是北赢最年轻的妖尊，不该落得如此。</p>
她抓着菁云的手，用力拽着：“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别这么说，母亲求求你了，你别再吓我了。”</p>
菁云突然转过头来，失了神似的，像清醒，又不清醒，漆黑的瞳孔，是混沌的一片黑色，他半梦半醒般，说了什么。</p>
哦，他好像说：“对不起，母亲，孩儿不孝，孩儿想去陪她了。”</p>
明玟夫人趴在榻上，嚎啕大哭。</p>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p>
果然如此，情深不寿，她的儿，快要熬不住了……</p>
夜里，沂水妖主从樟峡湾回了，一起来的还有九尾狐族的天北妖女，她取下兜帽，走进屋，坐在躺椅上的夫人见了她，立马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披风，然后，她便跪下了。</p>
沂水大喊：“夫人！”</p>
明玟夫人推开丈夫，跪在天北面前，额前，有新生的白发。</p>
天北愣了一下，便跟着俯身也跪下了：“伯母，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天北受不起，您起来啊。”</p>
她怎么搀扶，明玟夫人还是跪着，一双眼睛通红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合过眼。</p>
“我求你，救救我家菁云，只要能救他，我折耳兔族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若是还想，还想嫁入我兔族——”</p>
不待话完，天北重重点头：“伯母，我会救他，我一定会救他的。”</p>
即便，以命换命。</p>
当她用剑抵着自己的咽喉，以死相逼时，她的父亲应该也猜到了，折耳兔族这一趟，兴许，要活着来，死了回。</p>
推开门，屋里药味很浓。</p>
天北走到榻旁。</p>
他睁开眼，神色恍恍惚惚，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只是，他认得她，说：“你出去。”</p>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敌视与防备。</p>
为什么是敌视与防备，天北想了想：“我知道你不想活。”她年纪不大，还是第一次这么镇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直视着他殷红的一双眼，质问他，“那你是要你的父亲母亲跟着你一起去死吗？”</p>
他眼里，全是怒火。</p>
她怕他，一直都怕他，即便是他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她还是怕他，她知道她的声音都在抖，可是她一步都不退，说：“你母亲，刚刚向我下跪了，求我救你。”</p>
他皮肤白得趋近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p>
天光知道，他在挣扎。</p>
有一个理由拽着他往下，却有一万个理由拉着他。</p>
前者便是他洞穴里的那座坟墓，那个压在他心里的女子，一人，可抵挡千军万马。</p>
要有多喜欢，甘愿用命去沉沦。</p>
天北问：“如果我今天救了你，你还是不肯娶我吗？”</p>
“是。”</p>
他毫不犹豫。</p>
“她真的那么好吗？你要把命都搭进去。”</p>
他冷冷地看她，神色冷漠，毫无温度，躺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气，除了一双沉沉浮浮翻涌的眸子，像个死人一样。</p>
是不是，还是那一个理由胜了千万个拉着他的理由呢？</p>
天北自言自语似的，她说：“我姐姐以前跟我说，若是遇见了一个情深的人，一定要躲远些，因为已经情深了，别人就都来晚了。”</p>
她来晚了。</p>
姐姐还说，若是避不开，若是陷进去了，就翻不了身了。</p>
她的姐姐，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已经对别人情深的人，她也没有避开，然后，甘愿一碗一碗的心头血放出来，命都不要。</p>
天北笑了一声：“我应该要躲着你的。”</p>
现在好了，来不及了……</p>
她转身，毫不犹豫得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抬起了手……</p>
“等等。”</p>
突然，女子的声音喊住了她，清清灵灵的嗓音，温柔尔雅。</p>
天北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对男女，容貌都生得极好，身穿白衣，很般配的两个绝美的人儿。</p>
天北见过他们，在六年前菁华大妖的大婚宴席上。</p>
她欠身行礼：“尊上，王后。”</p>
是妖王楚彧，与他的妻子萧景姒。</p>
萧景姒对她微微颔首：“莫要浪费你的心头血，你救不了他的。”</p>
是啊，一个心死了的人，有一万种死法。</p>
萧景姒走到榻旁：“菁云，我有话跟你说，等你把伤养好了，来大阳宫找我。”她顿了一下，说，“与紫湘有关。”</p>
菁云猛地抬了眸，空洞的瞳孔，突然有什么东西灌进去了。</p>
萧景姒没有再多说，抬手欲催动妖法，却被楚彧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身后，亲了亲她的手：“让我来。”</p>
然后不待萧景姒说话，便一掌打在了菁云的肩上，万般嫌弃的语气，扔了句：“窝囊。”</p>
窝囊？</p>
五十步笑百步，当初萧景姒没了，是谁要活葬了自己。</p>
浓厚强大的妖法从肩头灌进去，菁云撑了片刻，便昏昏沉沉了。</p>
良久，楚彧收了手，深深吐纳了一口气。</p>
萧景姒担心地直拧眉头：“怎么样了？”</p>
楚彧揉揉眉头：“有点晕。”又揉了揉她蹙着的眉，张开手，“阿娆，你扶我。”</p>
她笑着抚他，他却整个抱住她。</p>
“我们回去吧。”</p>
他说：“好。”又问她，“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回去？”</p>
萧景姒失笑：“你不晕了？”</p>
“晕啊，不过抱你的力气还有，我家阿娆轻。”他笑着，眼里细细碎碎的柔光。</p>
萧景姒对一旁的天光点点头，便扶着楚彧往外走。</p>
“菁云如何了？”</p>
楚彧有些不满似的：“死不了。”</p>
“你修为本就没有多少，怎么不让我来？”</p>
他笑着在她侧脸亲了亲：“我舍不得啊。”</p>
“下次不许胡来。”</p>
“嗯，都听阿娆的。”</p>
“回去我给你做鱼吃，你要补身子。”</p>
“……好。”</p>
“不喜欢吃也要多吃一点。”</p>
“好。”</p>
“……”</p>
不知为何，天北鬼使神差地跟着出了屋，看着那一对像从画卷里的走出来的人儿越走越远，久久都不能回神。</p>
妖王楚彧，对他的妻子，视若珍宝。</p>
果然如此呢。</p>
这世间，情深至深，要何其有幸，才能遇到。</p>
“天北。”</p>
天北回头，突然红了眼：“姐姐。”</p>
她姐姐茗澜，从远处的灯火走来：“我们回家吧。”</p>
天北站在那里，没有动，抬头看着屋里昏黄的烛光，声音微微嘶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上他？”</p>
茗澜牵住她的手，她挪开了一步，背过身去，然后蹲在地上，痛哭流涕。</p>
遇上了一个情深之人，若避开则已，若避不开，大抵，便要耗尽一生去忘却。</p>
七天之后，菁云重伤已愈，他去了一趟大阳宫，没有人知道萧景姒对他说了什么，只是自那之后，他眉毛，不再那般死气沉沉。</p>
两个月后，北赢入冬，大雪纷飞，银装素裹。</p>
北赢的兔子，该冬眠了。</p>
“紫湘，我来陪你了。”菁云站在石碑前，“北赢的冬天很冷，很长呢。”</p>
十年后，仓平。</p>
一身红衣，男子背着剑，脚步懒懒，漫不经心地看着热闹拥挤的集市，云烟过眼，男子生了一双薄凉的眸子，这尘世喧嚣竟是一分也融不进去。</p>
突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p>
“前面的，给本姑娘站住。”那女子一身深紫色的劲装，手握长鞭，对着红衣男子道，“你是妖吧，我跟了你九天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p>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那双薄凉的眸，突然便有了倒影。</p>
“你，是谁？”</p>
好一双风华绝美的眼，可惜，太逼人。</p>
女子挑了挑眉，英气十足，道：“境南独孤翎。”她浅浅凝眸，唇边勾了一分笑，“不巧，我还是个捉妖师，今天，本姑娘便要收了你。”</p>
一身紫衣，眉宇间，肆意恣狂，她啊，有一双坚韧干净的眸子。</p>
那年，大阳宫里，萧景姒告诉他，北赢上古野史有记载：人有三世，妖活百年。</p>
菁云走近，接住了女子挥过来的鞭子，浅浅笑了。</p>
“十五年了，你再不来，我便要老了。”</p>
容貌已变，她的眸眼，一如往昔。</p>
</p>
折耳兔族菁华大婚，宴请七十二族，樟峡湾九尾狐族也在受邀的宾客之中。大婚的流水宴大摆了百来桌，热闹非凡。</p>
菁云敬了一轮酒，便下了席，无所事事，只是忽然不大喜欢这般闹腾，昔日周璇花丛精于逢场作戏的他，今日，倒显得格格不入了。</p>
走到一旁的树下，踢了踢地上地石子，他转身：“你认识我？”</p>
他身后的小姑娘局促不安地站着。</p>
菁云瞧了瞧地上的影子，又看了看那女子：“不认识我为何一直跟着我，而且，”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语调，“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p>
被戳破了心思的小姑娘越发窘迫，通红着一张小脸。</p>
“我、我、我……”</p>
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了，还没做贼呢，便心虚了？菁云好笑：“我以前和你滚过？”</p>
毕竟之前他浑了有一百多年，那些滚过草坪的女妖他也大多不记得脸了，只是眼前着姑娘……</p>
小了点。</p>
菁云暗骂了句禽兽！</p>
难怪紫湘总是嫌弃他，确实是他混了。</p>
那小姑娘脸更红了，连忙摇头：“没、没有！”她急促地解释，“我们在樟峡湾见过的。”</p>
樟峡湾？</p>
九尾狐族啊，菁云有点印象了，几个月前他为了寻镜湖妖尊确实走了一趟九尾狐族。</p>
他笑了笑：“哦，是吗？”还是轻描淡写地，“抱歉，我不记得了。”</p>
小姑娘红红的小脸，有些发白了，声音越发细弱蚊蚋：“我是九尾狐族妖主之女，天北，你上次去九尾狐族，我们见过。”</p>
“哦。”</p>
应了一个字，云淡风轻地，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转身走出了树影，离那小姑娘近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对我有心思？”</p>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单刀直入的男子。</p>
天北猛地抬起眸子，又立马敛上，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颤啊颤：“我、我、我——”</p>
菁云打断她吞吞吐吐的话：“没有最好，有的话，尽早打消了。”</p>
不待她表明，便斩个干干净净。</p>
原来，他不仅单刀直入，还拒人千里。</p>
天北咬咬唇，鼓足了勇气：“为、为什么？”</p>
他仰头看着天，漫天星辰落在眼底，煜煜生辉。</p>
他说：“我有妻子了。”</p>
他没有看身边的小姑娘，自顾走进了喧闹的人群里，个子很高，背脊有一点弯下。</p>
天北看着，怔怔出神。</p>
“天北。”</p>
“天北。”</p>
她回神，将目光敛住：“姐姐。”</p>
茗澜走到她身旁：“你在这里做什么？”</p>
她没有答，只是在回去时，突然问：“姐姐，折耳兔族的菁云妖尊，你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吗？”</p>
茗澜惊愕地看向她，沉默了良久：“他没有娶妻，他要娶的女子已经过世了。”看着天北的眼睛，茗澜问，“你为什么要问起他？”</p>
“姐姐，”一双眼睛明亮明亮的，她嘴角带着笑，说“我欢喜他。”</p>
“你——”</p>
茗澜摇头，便不再说什么了，她们九尾狐一族的女子，情路总是坎坷，因为太不动情，因为太动情。</p>
三日后，九尾狐族妖主拜访折耳兔族，直至深夜才归。</p>
天北一直等在门口：“父亲，怎么样了？”</p>
他父亲只摇头。</p>
其实，这一次，是她求着父亲去折耳兔族的。</p>
“那他说了什么？”</p>
九尾狐妖主看着小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p>
说什么？那时他才刚表明来意，拿出了联姻的十二分诚意，菁云妖尊就一点都迂回婉转地表明了态度。</p>
“你不介意把女儿嫁到我折耳兔族来守活寡？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洗衣做饭，我十年八载不回来，她隔三差五还必须去山上给我的正室烧香请安。”</p>
沂水家那只红兔崽子！真是混账！</p>
这种话……谁还敢把女儿嫁过去！</p>
不想让女儿抱有任何遐想，九尾狐妖主便扯了个谎：“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p>
天北红着眼问：“他去哪了？”</p>
“人族。”拍了拍女儿的肩，做父亲的，苦口婆心，“天北，罢了，爹爹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菁云妖尊他不是你的良人。”</p>
那只红兔子，他一看就不是温良的。</p>
可惜，天北不信，第二日，她留了一封信，去了人族。</p>
她没有那么幸运，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了很久很久。</p>
再见到菁云是两年后，在人族的一个小镇子里，擦肩而过，他看都没看他她一眼。</p>
“菁云妖尊。”</p>
他错身走过去的时候，她喊住了他。</p>
他回头，淡淡的目光，和两年前见到他时一样，目光清冷，漫不经心。不知为何，她是不敢看他的眼的，闪躲着，一开口紧张又慌促：“我……是来找你的。”</p>
菁云站定，看了她很久。</p>
“我不记得我跟你有这么深的交情。”他说。</p>
天北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耳根子滚烫的，到底是脸皮薄，又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p>
菁云一看便知了：“不是让你打消念头吗？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有空陪你这种小姑娘玩风月，而且年轻的时候玩得狠了，已经腻了。”</p>
这话，不是不伤人的。</p>
天北红着眼眶：“我没有玩。”她怯怯地抬头，目光清澈，看向他，“我是认真的。”</p>
声音很小，她却说得坚定。</p>
到底是小姑娘啊，不论分寸，扎了就一头扎进去，怎么都不回头。</p>
“要是哪天，我跟你玩了，那也一定只是在玩。”他很高，微微俯视，“懂？”</p>
说完，他便摆摆手，潇潇洒洒的背影，越走越远。</p>
要是哪天，我跟你玩了，那也一定只是在玩……</p>
他啊，再也不会认真了。</p>
她跟了他一个月，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p>
他去了很多地方，江南烟雨的小镇，风沙弥漫的塞外，还有白骨堆砌的废城，他会停下来，但没有驻足很久，然后继续前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只是，每一次他转身时的背影都很落寞。</p>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跟着他，只不过视而不见罢了。</p>
直到那天，在境东的一个集聚村落里，她遇上了麻烦。</p>
“哟，好美的小姑娘。”</p>
“要不要跟哥儿几个去耍耍？”</p>
“这手感，滑嫩嫩的，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水嫩的小美人儿呢。”</p>
有个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嘴里全是污言秽语。</p>
这个时候，日落西山，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并没有路人来往。</p>
九尾狐族本来就不善妖术，她年纪小，幻形不过几年，又久出北赢伤了元气，根本敌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人族男子对手。</p>
在推搡时，她被男人们压在了墙上。</p>
“菁云！”</p>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p>
她瑟瑟发抖，哽咽地喊：“救我！”</p>
十米之外，背对着她的男子，连头都没有回……</p>
“呵。”</p>
天北苦笑了一声，张张嘴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耳边充斥着男人刺耳的大笑声。她瑟瑟发抖地蜷在地上，任那几个粗鲁的男人上下其手，把她按在了铺满尖锐石子的地上，刺得她后背生疼。</p>
衣服被撕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p>
“咚——”</p>
“咚——”</p>
“咚——”</p>
是金属敲打砖瓦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杂乱无章。</p>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天北睁开眼，看见了他，他躺在屋顶上，一身红色的锦衣，衣摆垂下了屋檐，被风吹得来回飘动，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没有规律地敲在屋檐瓦片上。</p>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还是一开始便没有走。</p>
“玩够了？”</p>
他问那几个男人，玩笑戏谑似的口吻。</p>
被坏了好事的男人好生不耐烦：“去去去，少管闲事。”</p>
“铿！”</p>
他突然拔了剑，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放在掌心，摊开手，风起，那把剑便长了眼似的，朝男人飞去。</p>
几个闪躲，剑便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胸膛。</p>
菁云起身，从屋顶上跳下来，不疾不徐地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滚。”</p>
剩下的那几个吓傻了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四处逃窜。</p>
他嗤笑了声，用手里的剑挑着地上的衣服，盖住天北裸露的身子。</p>
她满眼的泪，声音发抖：“你是不是一直没走？”</p>
“嗯。”</p>
她大声质问：“那为什么要等？”</p>
等她受了屈辱，等她自尊全部被折了，才出来，看着最狼狈的她，居高临下像是怜悯。</p>
他是故意的吧，时间掐得刚刚好，没有失了清白，却再无颜面。</p>
菁云不置可否：“不然，你怎么知道怕。”他蹲下，拔了那把刺进男人胸膛的剑，血溅了一地，“现在知道了吗？”</p>
她咬着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p>
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擦着自己的剑，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不带一点温度：“知道怕就回北赢去，不要再跟着我，刚才的事情，若还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管。”</p>
说完，他收了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p>
又是这个清瘦孤傲的背影，落寞得让人，伸手都触及不到。</p>
北赢很多妖都说，菁云妖尊最是多情。</p>
不，他无情，</p>
却最为情长。</p>
天北却爱上了这样一只妖。</p>
转眼，又是四年光景。</p>
北赢三年为春，春色将逝，长眠山上，已有薄雪飘飘，寒风凛凛，呼啸的风声吹进洞中，像密密麻麻的尖细针孔扎在耳膜里。</p>
菁云走近洞中，坐在墓碑前面，用袖子扫了扫石碑前的落叶。</p>
“我这次去了仓平。”</p>
只有他的声音，夹杂在刺耳的风声里，也有些冷意了。</p>
他说，似自言自语，又似与人娓娓道来：“看了塞外黄沙，绿洲与夕阳，还去了仓平的宁远镇，镇口有条河，萧景姒说，你少时经常在那条河里抓鱼，我没有抓到鱼，因为河水快要干涸了。”</p>
菁云抬手，擦掉石碑上的灰尘，他说：“下一次去，兴许那条河就不在了。”</p>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总有一日，她去过的地方，她走过的路，都会不在了，若是再久了，他怕连记忆都是模糊的。</p>
“萧景姒与古昔说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下一次去哪里好？”他扭头看着石碑，问，“要不要再去一次境东？”</p>
四年前，他去过了，那是她第一次出征的地方，古昔说，在境东那次，她打头阵，被敌军打落了马，差点小死了一次。</p>
问完，他又摇摇头：“北赢春天快过了，三年为冬，我还是留下来。”手指落在墓碑上，他问，“我留下来陪你三年可好？”</p>
那无字的石碑大抵是因为一次次地抚摸，光滑得没有一点刻痕。</p>
天已转凉，妖都城里出行的人少了，天将暗，沂水妖主府前大门还开着。</p>
沂水妖主来回踱步了好一阵，憋不住了，逮到菁华问：“你哥呢？他不是回来了吗？”</p>
“去了长眠山。”</p>
沂水看了看天外，有点沉不住气了，很是急躁：“天都黑了，那他怎么还不回来？”揣测着，越想越慌神，“还有三个月才过冬，他不会现在开始就在洞里冬眠吧。”</p>
菁华想了想，回了他老爹两个字：“兴许。”</p>
沂水一听急眼了：“你快去把他弄下来，打晕了也要拖下来，你母亲都三年没见过他那个不孝子了。”</p>
春天就往外跑，冬天就待在洞里，一待就是三年，跟个死兔子一样！</p>
沂水真是又气又心疼他家这只兔崽子！</p>
菁华尊父命，牵了自家小兔崽子：“花满，走，跟我去长眠山。”</p>
花满小兔子问：“爹爹，去长眠山做什么？”</p>
“接你大伯父。”</p>
小兔子好奇地瞪着眼，他出生好几年了，就小时候见过这位传说的大伯父，不过他也不记得，只是听他祖母说，大伯父浪迹天涯去了。</p>
不过，花满更好奇的是：“我们族唯一的那只红兔子吗？那我可以让大伯父变成原身吗？我想看看红色的兔毛。”</p>
“……”</p>
菁华一个爆栗过去。</p>
父子俩摸黑上了山，菁云果然在，像块石头似的杵在那里，挨着墓碑，跟长在了那里似的。</p>
菁云看洞口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么晚怎么上来了？”</p>
菁华没好气：“我不来，父亲母亲就要亲自来。”</p>
菁云笑着耸耸肩，身子也不挪一下，继续没骨头似的挨着墓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担心什么。”</p>
好好的？</p>
是，好好地行尸走肉，好好地要死不活！</p>
这都几年了，别说缓过劲儿来，症状还越来越严重了。</p>
菁华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怪可怜的，</p>
菁云瞟了一眼跟在菁华身旁正四处打量的小孩儿：“你家的？”</p>
菁华点头。</p>
他上一次见花满，还是四年前。</p>
菁云感叹了一句：“小兔崽子都长这么大了。”</p>
菁华把小兔崽子提溜过去：“叫大伯父。”</p>
花满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花满见过大伯父。”</p>
算算时间，也不过五六年，这小兔崽子幻形幻得早啊，竟还不是幻形成婴儿。菁云摸摸花满的小脑袋瓜：“不错，筋骨好。”</p>
菁华直说：“尊上点化了的。”</p>
这就难怪了。</p>
菁云张开一只手臂，搭在墓碑上，似笑非笑的：“花满，过来，给你大伯母磕个头。”</p>
菁华给了个眼神。</p>
花满就乖乖过去了，磕了三个响头：“花满见过大伯母。”这位大伯母他听祖母说过，和他娘亲一样，也是个人族女子，说是桃花公主的小姨，祖母还说是个顶顶英姿飒爽的女子，哦，祖父说，她是大伯父的心头肉。</p>
当然，花满还不懂什么是心头肉，他就看见他大伯父跟墓碑说话，叫了句紫湘。</p>
大伯母的名字是紫湘，母亲也说起过。</p>
“他是凤观澜的孩子，”菁云笑了笑，补了一句，“菁华的兔崽子。”</p>
花满：“……”大家都是兔崽子啊。</p>
下山的路上，花满很想看看大伯父的原身，对红毛兔子很是好奇，可看父亲一脸凝重的表情，就也不敢开口了。</p>
不仅父亲，祖父祖母表情也很凝重，铁青着一张脸看着大伯父去了房里，然后，祖父祖母像在争执。</p>
祖父很生气的样子，说：“今天我非要好好说说他。”捋了袖子就要去大伯父的房间。</p>
祖母坐在椅子上，轻声叹息：“你什么都别说了。”</p>
祖父很坚持：“不给他点教训，他哪里还记得我们做父母的。”</p>
“我让你什么都别提了！”</p>
祖母发火了！</p>
花满还是第一次见和蔼可亲的祖母发脾气。</p>
祖父就立马不敢大声了，赶紧凑过去哄，低声下气地：“我不提了还不成吗？你生什么气？别气了别气了，我不说他了。”</p>
祖母红了眼，坐到一边去，哽咽地说：“我还不是怕你家那只兔崽子一个不痛快，就去寻了短见，你们折耳兔族一个个都是情种，还以为咱们家这只花天花地的红兔子会不一样，不料是个最痴的，都六年了，他还放不下，我怕他再这么折腾下去，把自己折腾没了。”</p>
祖母哭了。</p>
这是花满第一次看见祖母哭，祖父就不再说话了，坐在祖母面前，给她递手绢擦眼泪。</p>
然后，花满被他父亲拽走了，到最后也没看到红色的兔子毛。</p>
一个月后，菁云代沂水妖主前去云州，相助程冲妖主剿灭野妖，云州是野妖最横行的领地，时常有野妖暴乱，那些修成了人身却没修成人性的妖孽，隔三差五就不安分，可妖法不过尔尔，掀不起大浪，也不足为惧。</p>
正因为这样，沂水妖主才让菁云去了，免得他闲下了就胡思乱想，可他万万没想到，好好的人去，却是满身是血地抬回来，尤其是腰腹上那一刀，深可见骨，是用银器拦腰砍下的，伤口根本自愈不了。</p>
沂水妖主身子一晃，都快站不住腿了，强打着精神，扶着夫人。</p>
“怎么会这样？”</p>
“不是说只是几个野妖吗？不是说只是小役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p>
“菁云，菁云！”</p>
明玟夫人彻底崩溃了，坐在榻旁忍不住哭出了声。</p>
燕瓷很快便被请来了，诊了脉之后，止了血，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p>
连燕瓷都没有办法的话……</p>
菁华让凤观澜把孩子带走，扶着他母亲，他母亲身子一向硬朗，这会儿却站都站不住，坐在地上，捂着嘴呜咽。</p>
沂水妖主扭头就出了屋子，红着一双眼睛，瞪得都快要凸出来了：“怎么回事？”</p>
等在屋外的程冲妖主支支吾吾了半天：“这、这——”</p>
沂水急火攻心，一把就揪住了程冲妖主的衣领，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p>
“好你个程冲，我好好的儿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让他替你卖命的！”</p>
程冲妖主被衣领勒得憋红了眼：“不关我的事啊。”</p>
沂水本来就暴脾气，这时候哪有理智可言，抡起拳头就要招呼过去：“你的人都好好的，你那个废物儿子都没少根汗毛，偏偏我儿子妖法高深还受了一身伤，你还说你没有坑我儿子！今天要是我儿子活不成了，我就打死你儿子！”</p>
程冲妖主家那个废物儿子哆嗦了一下，缩到了角落里。</p>
这话就扎心了！</p>
程冲妖主的儿子先天不足，根本练不了妖法，这件事是他的心头痛，本来底气不足，这下也被说毛了：“真不怪我，出兵时间不是那天，是你儿子私自而且独自杀进去了，跟不要命似的，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为了救他这半条命，老子也被砍了两刀了。”</p>
沂水急眼，直接就动手。</p>
程冲妖主生生吃了一拳头，到底不好还手，毕竟，人家儿子都快没了。</p>
正大打出手时，菁华扶着明玟夫人出来。</p>
她强忍着眼泪，如鲠在喉，只说了一句话：“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儿子。”</p>
燕瓷用灵芝给菁云吊着一口气，沂水妖主那日连夜去了九尾狐族。</p>
菁云在第二日黄昏时醒了，明玟夫人守在他床边。</p>
才几天没见，他母亲老了许多。</p>
“母亲。”菁云喊了一声，有气无力。</p>
明玟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往外流。</p>
“醒了，你别动，母亲在这呢。”</p>
她握着她儿子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撇开头揉了揉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对菁云笑了笑：“别怕，你父亲去九尾狐族了，一定可以要到他们的心头血的，一定会救你的，菁云别怕，母亲就是拼尽了修为也会救你的。”</p>
他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他母亲眼角的泪，他说：“母亲，别救我了。”</p>
明玟夫人怔住了：“你说什么？”</p>
他转开头，看着窗外，轻喃了一声：“母亲，快冬天了。”</p>
他母亲低低抽泣，背过身子，不敢发出声音，握着他的手，在发抖。</p>
她接过话去：“嗯，快冬天了，等到了冬天，我们一家就去山上的洞里，你养几年就会好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p>
他看着外面，黑白分明的眼，什么影子都没有，像自言自语：“母亲，紫湘就葬在我洞里，我想去，可我不敢去，冬天太长了。”</p>
明玟夫人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p>
她的儿子菁云，最好的年纪，不该就这么走到尽头，不该这样凄凉余生，她的儿子菁云曾经那样意气风发，是北赢最年轻的妖尊，不该落得如此。</p>
她抓着菁云的手，用力拽着：“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别这么说，母亲求求你了，你别再吓我了。”</p>
菁云突然转过头来，失了神似的，像清醒，又不清醒，漆黑的瞳孔，是混沌的一片黑色，他半梦半醒般，说了什么。</p>
哦，他好像说：“对不起，母亲，孩儿不孝，孩儿想去陪她了。”</p>
明玟夫人趴在榻上，嚎啕大哭。</p>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p>
果然如此，情深不寿，她的儿，快要熬不住了……</p>
夜里，沂水妖主从樟峡湾回了，一起来的还有九尾狐族的天北妖女，她取下兜帽，走进屋，坐在躺椅上的夫人见了她，立马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披风，然后，她便跪下了。</p>
沂水大喊：“夫人！”</p>
明玟夫人推开丈夫，跪在天北面前，额前，有新生的白发。</p>
天北愣了一下，便跟着俯身也跪下了：“伯母，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天北受不起，您起来啊。”</p>
她怎么搀扶，明玟夫人还是跪着，一双眼睛通红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合过眼。</p>
“我求你，救救我家菁云，只要能救他，我折耳兔族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若是还想，还想嫁入我兔族——”</p>
不待话完，天北重重点头：“伯母，我会救他，我一定会救他的。”</p>
即便，以命换命。</p>
当她用剑抵着自己的咽喉，以死相逼时，她的父亲应该也猜到了，折耳兔族这一趟，兴许，要活着来，死了回。</p>
推开门，屋里药味很浓。</p>
天北走到榻旁。</p>
他睁开眼，神色恍恍惚惚，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只是，他认得她，说：“你出去。”</p>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敌视与防备。</p>
为什么是敌视与防备，天北想了想：“我知道你不想活。”她年纪不大，还是第一次这么镇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直视着他殷红的一双眼，质问他，“那你是要你的父亲母亲跟着你一起去死吗？”</p>
他眼里，全是怒火。</p>
她怕他，一直都怕他，即便是他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她还是怕他，她知道她的声音都在抖，可是她一步都不退，说：“你母亲，刚刚向我下跪了，求我救你。”</p>
他皮肤白得趋近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p>
天光知道，他在挣扎。</p>
有一个理由拽着他往下，却有一万个理由拉着他。</p>
前者便是他洞穴里的那座坟墓，那个压在他心里的女子，一人，可抵挡千军万马。</p>
要有多喜欢，甘愿用命去沉沦。</p>
天北问：“如果我今天救了你，你还是不肯娶我吗？”</p>
“是。”</p>
他毫不犹豫。</p>
“她真的那么好吗？你要把命都搭进去。”</p>
他冷冷地看她，神色冷漠，毫无温度，躺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气，除了一双沉沉浮浮翻涌的眸子，像个死人一样。</p>
是不是，还是那一个理由胜了千万个拉着他的理由呢？</p>
天北自言自语似的，她说：“我姐姐以前跟我说，若是遇见了一个情深的人，一定要躲远些，因为已经情深了，别人就都来晚了。”</p>
她来晚了。</p>
姐姐还说，若是避不开，若是陷进去了，就翻不了身了。</p>
她的姐姐，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已经对别人情深的人，她也没有避开，然后，甘愿一碗一碗的心头血放出来，命都不要。</p>
天北笑了一声：“我应该要躲着你的。”</p>
现在好了，来不及了……</p>
她转身，毫不犹豫得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抬起了手……</p>
“等等。”</p>
突然，女子的声音喊住了她，清清灵灵的嗓音，温柔尔雅。</p>
天北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对男女，容貌都生得极好，身穿白衣，很般配的两个绝美的人儿。</p>
天北见过他们，在六年前菁华大妖的大婚宴席上。</p>
她欠身行礼：“尊上，王后。”</p>
是妖王楚彧，与他的妻子萧景姒。</p>
萧景姒对她微微颔首：“莫要浪费你的心头血，你救不了他的。”</p>
是啊，一个心死了的人，有一万种死法。</p>
萧景姒走到榻旁：“菁云，我有话跟你说，等你把伤养好了，来大阳宫找我。”她顿了一下，说，“与紫湘有关。”</p>
菁云猛地抬了眸，空洞的瞳孔，突然有什么东西灌进去了。</p>
萧景姒没有再多说，抬手欲催动妖法，却被楚彧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身后，亲了亲她的手：“让我来。”</p>
然后不待萧景姒说话，便一掌打在了菁云的肩上，万般嫌弃的语气，扔了句：“窝囊。”</p>
窝囊？</p>
五十步笑百步，当初萧景姒没了，是谁要活葬了自己。</p>
浓厚强大的妖法从肩头灌进去，菁云撑了片刻，便昏昏沉沉了。</p>
良久，楚彧收了手，深深吐纳了一口气。</p>
萧景姒担心地直拧眉头：“怎么样了？”</p>
楚彧揉揉眉头：“有点晕。”又揉了揉她蹙着的眉，张开手，“阿娆，你扶我。”</p>
她笑着抚他，他却整个抱住她。</p>
“我们回去吧。”</p>
他说：“好。”又问她，“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回去？”</p>
萧景姒失笑：“你不晕了？”</p>
“晕啊，不过抱你的力气还有，我家阿娆轻。”他笑着，眼里细细碎碎的柔光。</p>
萧景姒对一旁的天光点点头，便扶着楚彧往外走。</p>
“菁云如何了？”</p>
楚彧有些不满似的：“死不了。”</p>
“你修为本就没有多少，怎么不让我来？”</p>
他笑着在她侧脸亲了亲：“我舍不得啊。”</p>
“下次不许胡来。”</p>
“嗯，都听阿娆的。”</p>
“回去我给你做鱼吃，你要补身子。”</p>
“……好。”</p>
“不喜欢吃也要多吃一点。”</p>
“好。”</p>
“……”</p>
不知为何，天北鬼使神差地跟着出了屋，看着那一对像从画卷里的走出来的人儿越走越远，久久都不能回神。</p>
妖王楚彧，对他的妻子，视若珍宝。</p>
果然如此呢。</p>
这世间，情深至深，要何其有幸，才能遇到。</p>
“天北。”</p>
天北回头，突然红了眼：“姐姐。”</p>
她姐姐茗澜，从远处的灯火走来：“我们回家吧。”</p>
天北站在那里，没有动，抬头看着屋里昏黄的烛光，声音微微嘶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上他？”</p>
茗澜牵住她的手，她挪开了一步，背过身去，然后蹲在地上，痛哭流涕。</p>
遇上了一个情深之人，若避开则已，若避不开，大抵，便要耗尽一生去忘却。</p>
七天之后，菁云重伤已愈，他去了一趟大阳宫，没有人知道萧景姒对他说了什么，只是自那之后，他眉毛，不再那般死气沉沉。</p>
两个月后，北赢入冬，大雪纷飞，银装素裹。</p>
北赢的兔子，该冬眠了。</p>
“紫湘，我来陪你了。”菁云站在石碑前，“北赢的冬天很冷，很长呢。”</p>
十年后，仓平。</p>
一身红衣，男子背着剑，脚步懒懒，漫不经心地看着热闹拥挤的集市，云烟过眼，男子生了一双薄凉的眸子，这尘世喧嚣竟是一分也融不进去。</p>
突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p>
“前面的，给本姑娘站住。”那女子一身深紫色的劲装，手握长鞭，对着红衣男子道，“你是妖吧，我跟了你九天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p>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那双薄凉的眸，突然便有了倒影。</p>
“你，是谁？”</p>
好一双风华绝美的眼，可惜，太逼人。</p>
女子挑了挑眉，英气十足，道：“境南独孤翎。”她浅浅凝眸，唇边勾了一分笑，“不巧，我还是个捉妖师，今天，本姑娘便要收了你。”</p>
一身紫衣，眉宇间，肆意恣狂，她啊，有一双坚韧干净的眸子。</p>
那年，大阳宫里，萧景姒告诉他，北赢上古野史有记载：人有三世，妖活百年。</p>
菁云走近，接住了女子挥过来的鞭子，浅浅笑了。</p>
“十五年了，你再不来，我便要老了。”</p>
容貌已变，她的眸眼，一如往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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