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凤容璃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p>
古昔道：“把宣王殿下抬下去就医。”</p>
“是！”</p>
戎平军兄弟感慨：古少将军还是会疼人的嘛。</p>
战火纷飞，血染的城池，变得泥泞，风干，又泥泞。</p>
史书有记，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十六，观海郡一役，大凉十万戎平军对垒五十万夏和大军，初战告捷，夏和损兵近十万，三军无主帅，退兵至关河口。</p>
十二月十九，戎平军乘胜追击，于关河口开战。</p>
十二月二十，她西陵大军攻至潮州，取夏和西北三城四郡。</p>
十二月二十一，安远将军领二十万大军，于夏和南关边境攻入。</p>
十二月二十二，西陵大军联合楚家军相继攻破夏和边关靖州与浠水，纪国与牧流族降。</p>
十二月二十三，戎平军大捷，取关河口，歼夏和敌军十万，降三十万。</p>
十二月二十四，西陵攻入香海关，与关河口戎平军汇合，挥兵至夏和都城天河，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夏和危矣。</p>
冬至刚过，天河城里，初雪纷飞，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正是冬景最美时，城中却死气沉沉，毫无人气。</p>
夏和将亡，城中臣民逃的逃，躲的躲，又怎会有人气，便是夏和宫中，亦是混乱不堪，人心惶惶。</p>
龙德宫外，红衣女子踩着厚厚的雪，脚步匆匆，雪花吱吱作响。</p>
“主上。”</p>
红绮入殿来，见女子正躺在榻上闭眼养神，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具尸体，都是貌美的年轻女子，皆是脸色青紫，额头上，有凹陷的血洞，缺没有一滴血流出来。</p>
红绮只是一眼瞥过，神色自若，走到榻旁，道：“主上，大凉戎平军所向披靡，又有西陵大军穷追不舍，怕是不出三日，天河城破，夏和便会国破。”</p>
成壁披着衣，懒懒起身：“西陵、大凉联手，夏和怎会是敌手，早便气数已尽了。”</p>
一个戎平军，再加一个楚家军，强强联手，天下哪还有敌手。</p>
红绮目光骤然阴毒：“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p>
成壁起身，蹲在地上看着一具具女尸，指腹拂过那些女子身上的皮肤，绿瞳中闪过跃跃欲试的精光。</p>
“这人族的天下，萧景姒想要，给她便是了。”掌心捻了妖法，绿光一闪，那尸体身上的衣服便碎成了一堆灰烬，裸露着光滑的肌肤，成壁笑，继续道，“自然有比这人族江山更为贵重的东西。”</p>
红绮沉默不语，只见一双疤痕凹凸的手，落在了一具女尸的脖颈，指甲划了一道口子，表皮被缓缓剥离下来，过程中，没有留一滴血。</p>
这几具尸体的血早便被吸尽了，如何还有血流出来。</p>
人族的皮囊，会腐烂，她穿不了多久便要换，将女子的皮剥下来，完整的一张表皮，浸入铜盆的药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p>
成壁耐心地擦了擦手，道：“去抓几个男妖来，要干净些的。”</p>
“主上是要？”</p>
她笑：“试试这双修的妙处。”</p>
红绮募地睁大了眼。</p>
成壁叹了一声，又蹲下，专注地剥另一张人皮，对这尸体自言自语：“那北赢万妖之王的内丹我要，楚彧，我也要。”</p>
大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晚，天河城破，大凉大军攻入夏和皇宫，女帝萧景姒率亲兵，包围了整个皇宫。</p>
亥时，宫中一片混乱，烽火四起，宫人逃窜。</p>
“凉军来了！”</p>
“凉军攻来了！”</p>
龙德宫的宫人跑出来，只见殿外鸡飞狗跳，太监宫女都身负行囊，四处奔走。</p>
御前侍奉的老宫人抓住一人，问道：“怎么了？”</p>
“凉军逼宫，夏和要破国了。”那人推开老宫人便跑，边大喊道，“赶紧逃命去吧。”</p>
那老宫人转身就跑进龙德宫，将大殿中的金器银器一扫进包袱，拔腿便跑。</p>
“国破了，大凉军来了。”</p>
顿时，整个龙德宫都混乱了，宫人侍女奔走进各个大殿，将能带走的贵重之物全部一扫而空。</p>
“快跑啊，大凉军要屠城了。”</p>
“凉军逼宫了！将军杀进来了！”</p>
“凉军来了。”</p>
这时，男人衣衫不整地从寝殿走出来，双目浑浊，捂着嘴咳嗽。</p>
“不准走，都不准走！”</p>
“没听到朕的话吗？朕要砍了你的脑袋！”</p>
“大胆贱婢，不准动朕的东西。”</p>
“是朕的！都是朕的！”</p>
“不许抢！”男人一把拽住一位中年侍从的衣服，“这都是朕的，天下都是朕的，不许抢！我要砍了你，砍了你！”</p>
那男侍从用力一推：“滚开！”</p>
男人被推得跌倒在了地上，正是假冒祥帝的钟海。</p>
“凉军来了，凉军来了！快跑啊！”</p>
殿外一声吆喝，殿中扫荡的众人瞬间便停下了动作，一窝蜂地涌向殿门，几百号男男女女，从钟海的身体上踩踏而过。</p>
“朕……朕是皇……”</p>
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扒在了门槛：“朕、朕——”男人吐出一口血，“噗！”</p>
血溅三尺，钟海倒在了龙德殿的门口，死未瞑目，尸体被成百上千双赶着逃命的脚，踩得支离破碎。</p>
亥时三刻，华凉女帝领兵攻破皇城，大凉的军旗插在了夏和皇宫的城门上，迎风漫雪飘扬，自此，夏和亡国，由大凉女帝统治。</p>
龙德宫大殿前，楚家军少将张周海来报：“陛下，祥帝已死，前朝宫中旧人如何处置？”</p>
萧景姒道：“夏和皇室之人，一律监禁，侍卫宫人，贬入奴籍。”她穿着厚厚的衣裙，貂绒的白色披风上还有未融的雪花，手落在腹上，因着畏寒，戴了白色的狐绒手套，背着身站在龙德宫前。</p>
声音沉了沉，染了冬夜的寒，她道：“另，传朕旨意，夏和自今日起，附属于大凉，改称为郡，由朕亲政，夏和前朝旧臣，若投诚，一律官拜原职，如有二心者，诛其一族。另，夏和子民，免赋税三年，战乱流民，一律收纳，视为朕大凉臣民。”</p>
雷厉风行，处事不惊，华凉女帝，果然有帝王风范。</p>
张周海领命：“末将遵旨。”</p>
张周海退下后，紫湘从殿外赶来。</p>
“主子。”</p>
萧景姒走出殿内，雪花下得正盛，落在她发间，花白了一层。</p>
她问紫湘：“找到没有？”</p>
紫湘摇头：“宫中四处都没有成壁的身影，怕是早就逃了。”见萧景姒眉头紧蹙，紫湘询问，“要不要属下这便派人去追捕？”那蛇妖，妖法了得，上天遁地，狡猾得很，紫湘就怕出动戎平军和楚家军也捉不到她。</p>
萧景姒却未见焦急，若有所思地仰着头看雪花飘飘，说：“不用追，她会回来的。”</p>
会回来？送死吗？</p>
紫湘不明白：“主子是何意？”虽说那蛇妖妖法了得，无人能敌，可若是来自投罗网，有菁云与夏乔乔在，也落不到好。</p>
萧景姒有些恍惚，道了句：“她要的东西没有到手，怎么会善罢甘休。”她掸去肩头的雪，拢了拢披风，扶着肚子走进了殿中。</p>
蛇妖想要的东西？</p>
主子的内丹和主子的男人？</p>
那条该死的蛇！紫湘都特么地想把她煎炸蒸炖喂了狗！</p>
夏和皇宫被大凉攻占，暂做为华凉女帝居所，夏和已破国，女帝一旨诏书下，夏和附属大凉，百姓免赋三年，夏和臣民举国欢呼，大赞女帝仁政。</p>
祥帝昏庸，桢卿公主摄政，且不说平民百姓，便是朝野高官，也是动不动便打杀诛灭，夏和臣民早便苦不堪言，如今国破家亡，却柳暗花明，得女帝仁治，一时间，死气沉沉的天河城里，竟时有欢呼。</p>
暴政，通常都是由战乱来终止。夏和国破，未尝不是好事。</p>
女帝令下，战乱流民一律善待，并在天河城内搭建了营帐，命名为安民署，以安顿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夏和百姓，诏书刚下，不到一天，天河城内便全是前来投奔的流民。</p>
此事，由戎平军少将军古昔全权负责。</p>
次日一早，古昔便巡视天河城城门口，一眼望去全是流民，不计其数。</p>
负责流民安顿的官员前来参见，此人是夏和前朝的四品官员钱绍兴，今时不同往日，见了古昔，有些战战兢兢：“少将军。”</p>
古昔坐在马上，扫了一眼营帐前：“所有流民可都在此？”</p>
钱绍兴小心回道：“城门已封，出城禁令一个时辰前便下了，城中全部流民都暂时聚集在此。”</p>
一眼望去，还有近万人。</p>
古昔道：“安民署人满为患，陛下有令，其余流民，迁入天河城的棚户区。”</p>
“是。”</p>
巡视了一番，古昔调转马头，刚踢马腹，突闻一声马啸，十米开外，一匹马横冲直撞而来，古昔拉了缰绳，偏了方向，马便撞进了城门旁的粮草马车上，便听见女子惊叫一声。</p>
古昔立刻锁紧马绳，前蹄高高抬起，嘶叫了许久，马儿才停下来。</p>
钱绍兴连忙赶过来，瞟了一眼那被撞得四处散落的粮草，急急上前：“少将军，您没事吧。”</p>
古昔摇头示意，下了马，走至粮草旁，将那马车挪开几分，只见一女子抱着身子蜷缩在马下，正瑟瑟发抖。</p>
他问：“可有受伤？”</p>
女子这才松开手，抬头，穿着粗布衣裳，一张脏污的脸，却仍是眉清目秀，眸子明媚，她动了动身子，痛苦地轻吟了一声，泫然欲泣湿了眼：“腿，我的腿动不了了。”</p>
古昔蹲下去，看了看女子的腿，血正汩汩地流，他皱了皱眉，手突然被一双白嫩的手抓住。</p>
“公子，可否帮、帮我寻大夫？”女子抓着古昔，潮湿的瞳孔，有些无助，惶惶不安的神色，却咬着牙。</p>
看着，好不可怜的一个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p>
古昔扭头：“宁晋，军医在何处？”</p>
少将军这是怜香惜玉了？难得啊！宁晋回道：“回将军，长洲还在战乱，军医被调遣去了战场，城中的医馆都关了门，这当口，只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寻到大夫。”</p>
女子一听这话，更惶恐害怕了，紧紧拽着古昔的袖子，眼眶红红，满是哭腔：“公子，那我的腿如何是好？我会不会，”她抽噎着，一眨眼泪珠子便掉下来了，“我会不会变成跛子？”</p>
这姑娘，越看越可怜，长得清清秀秀，声音也软软绵绵，一旁的几位将士，光看着就心软成了一滩水，却见古昔少将军面不改色，一贯的没有表情，审问犯人一般的口吻问人姑娘：“你是何人？什么身份？家在哪？家中还有什么人？”</p>
女子停下了啜泣，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去，回话道：“我是前朝镇国公之女，因为父兄不满祥帝暴政，而遭满门抄斩，家中母亲趁战乱才将我救了出来。”抬头，眼睛又是一热，“昨夜里，镇国公被一把火烧了，我已经没了去处。”</p>
一旁的宁晋听了都心疼坏了，多貌美的姑娘，多可怜的身世，还受了伤，询问：“少将军，这可如何是好？”</p>
古昔盯着女子看了许久，才道：“我先带她回宫医治。”</p>
这就对嘛，马撞了人家姑娘，当然要负责。</p>
皆大欢喜，女子这才不抹泪了，双手合拢，放在腰间行了个大家闺秀的礼，道：“谢过将军。”</p>
古昔没说话，让宁晋把人抱到马上，宁晋那小子怜香惜玉，还顺带撕了自己的衣服给姑娘绑了腿上的伤，</p>
古昔牵着马，调转方向回宫，随口问那女子：“你叫什么？”</p>
她笑着回道：“小女子名唤烟烟，柳烟烟。”</p>
马儿似乎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带着那马背上的女子进了宫。</p>
不大一会儿，宁晋那个大嘴巴就把这件事传开了，什么英雄救美怜香惜玉，什么以身相许佳偶天成，说得那是轰轰烈烈。</p>
“殿下！”</p>
“殿下！”</p>
圆脸的小将跑进一座宫殿，这圆脸的小将当日行军来夏和，与宣王殿下有一面之缘，便分到了宣王暂居的殿中来帮衬着点，夏和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部收监了，宣王殿下胳膊受了伤，圆脸小将暂时照看着。</p>
“殿下！”</p>
哦，圆脸小将名唤小明，姓王。</p>
王小明跑进了殿中，气喘吁吁的。</p>
凤容璃正躺在一张贵妃椅上，一手拎着葡萄串，一手一颗一颗扔进嘴里，脸色红润哪里像伤患，瞥了王小明一眼：“你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呢？”</p>
王小明擦了擦头上的汗：“古少将军回来了。”</p>
凤容璃眯了眯眼笑，王贵妃椅上一躺，说：“要是少将军问起来，就说我胳膊很严重，动都动不了。”</p>
说完，他就躺尸，装重症伤患，就是葡萄不错，很甜，他那只绑着绷带的手根本停不下来，一颗一颗让嘴里扔。</p>
还有心情吃！</p>
王小明说：“古少将军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还，”看了看宣王殿下的脸色，在想要不要说，毕竟，这两人有没有一腿，还是传闻。</p>
凤容璃瞪他，不耐烦：“还什么？快说！”</p>
不管了，就当有一腿了，王小明如实告知：“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而且，是古少将军亲自抱回来的，还宣了留下来给王爷您看胳膊的刘军医去给那姑娘看病。”</p>
凤容璃手里一颗葡萄滚到了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好你个古昔，才出去一会儿，便惹了风流账回来。”扔下手里的葡萄就往外跑，然后突然刹住脚，回头问王小明，“那女子生得如何？”</p>
王小明根本没看到，胡说八道：“甚是貌美。”他想，古少将军那个十几二十年都不开窍的闷蛋能带姑娘回来，不用想，肯定得美若天仙。</p>
凤容璃脚下生风，跑没了。</p>
古昔的临时居所，就在凤容璃隔壁，这时，刘军医正给一姑娘看脉，那姑娘一双眼睛水盈盈亮晶晶的，十分惹人怜爱。</p>
刘军医动作都不由得轻了。</p>
这水一样的女子，正是柳烟烟。</p>
她有些生怯，声音很轻，很脆：“大夫，我的腿伤如何？可是严重？”</p>
见姑娘家胆小，刘军医笑得和蔼可亲：“姑娘放心，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养上个几天便无大碍了。”</p>
柳烟烟这才放心般，松开了眉头，微微一笑，眼睛弯起来，说：“那便好，那便好。”</p>
刘军医又说了一句宽慰的话，道：“我这便先给姑娘包扎。”</p>
柳烟烟十分有礼，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礼貌地笑了笑：“劳烦大夫了。”</p>
刘军医连连说不用，偷偷用眼色瞟了一眼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古昔，心里是喜忧参半啊，刘军医在戎平军中当军医几十年了，也是看着古昔长大的，喜的是，如今这般貌美如花的姑娘也抱回来了，终身大事有了点着落，忧的是宣王殿下那个风流小霸王，哪会就此罢休。</p>
想什么开什么！</p>
还没看到人，就听见宣王殿下急吼吼的声音：“刘军医，刘军医。”</p>
刘军医手一抖，弄疼了柳烟烟姑娘，连忙道歉，人姑娘好脾气地说无碍。</p>
凤容璃进了殿，抱着手，先是看了古昔一眼，然后睃了柳烟烟一眼，脸很臭，最后看向刘军医：“刘军医。”</p>
刘军医头皮发麻：“是，宣王殿下。”给人姑娘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顿。</p>
凤容璃没好气，不知哪憋了一股火，态度很恶霸：“本王的伤口裂开了，快来给本王看看。”</p>
刘军医好歹是戎平军的老军医，也是有官职的，他有原则：“下官这还有病人，还请王爷稍等片刻。”先来后到！</p>
凤容璃抱着手，一脸搭在木椅上：“本王的贵体你耽误得起吗？过来先给本王瞧伤口。”</p>
“这，”刘军医为难，朝古昔投去求助的眼神。</p>
古昔面无表情：“不用管他。”</p>
凤容璃：“……”</p>
然后古昔转身就走了，去了龙德宫找萧景姒，凤容璃这脾气也发不出来，心情郁闷得不得了。</p>
古昔大半天也没回来，天都黑了，凤容璃郁郁寡欢，一直瞧着殿外看，秀气的眉头越拧越紧，一筹莫展的样子。</p>
王小明看不下去，就去劝：“王爷，您别郁闷，男人嘛，谁没个英雄救美的癖好。”</p>
英雄救美四个字，让凤容璃觉得很戳心窝子，冷着脸咆哮：“谁说本王郁闷了。”</p>
吃了枪药似的，还说不郁闷。</p>
王小明是朵解语花，继续好言相劝：“只要别以身相许，顶多也就露水姻缘，一晃就过了。”他是男人，懂男人那点花花肠子，漂亮姑娘嘛，尝尝鲜谁都喜欢，他以前就喜欢村口的翠花来着，宣王殿下一看就是雏儿，需要开导。</p>
凤容璃从鼻腔里哼出一绳冷笑：“露水姻缘？”一掌就拍在桌子上，“想也别想！”</p>
脾气还没发完，精瘦的小将跑进来，他也是那日行军与王小明一起，结识了宣王殿下，一来二往就和王爷成狐朋狗友了。</p>
精瘦小将，名叫孙二娘，说是家里盼着姑娘，却生了个胖小子，孙二娘的老爹一气之下就取了这么个名字。</p>
孙二娘跑进来，一副发生了天大的事似的：“王爷，王爷。”</p>
凤容璃心情不太好：“又怎么了？”</p>
孙二娘说：“少将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说是，”</p>
一听是古昔的事儿，凤容璃立马急了：“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快说快说！”</p>
孙二娘说：“说是家中无人，居无定所，要跟着少将军回大凉，做个奴婢伺候少将军。”</p>
王小明一拍大腿：“这就是以身相许啊。”</p>
凤容璃脸瞬间便黑了：“他答应了？”</p>
“答应了。”二娘的脸也黑了，戎平军里的兄弟们打赌，赌古少将军和宣王殿下能不能成事儿，他下了三两银子，赌能成。</p>
王小明压了四两！</p>
天呐，天要塌下来了。</p>
然后王小明和孙二娘这两个刚结识不久的狐朋狗友就怂恿凤容璃去找古昔闹，说是为了银子……啊呸，为了幸福也不能默不作声。</p>
凤容璃就真去了，古昔刚好从龙德宫出来。</p>
凤容璃堵住他的路：“你去见萧景姒，是要禀明你要带那个女子回去？”</p>
古昔低着头，像在想什么，片刻后，点头：“嗯。”</p>
居然承认了？！</p>
王小明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就是抵抗不了美色！凤容璃一口怒气已经涌到了喉咙：“萧景姒同意了？”</p>
“嗯。”</p>
凤容璃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便那么喜欢她？”古昔从来都不会多看任何女子一眼，此番竟要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大凉，若不是看上了那姑娘，根本解释不通。</p>
古昔撇开头：“我的事不用你管。”</p>
翻脸无情！</p>
那日他胳膊受伤，他还给他端茶倒水了，这才几日，就为了一个姑娘同他翻脸！凤容璃气得像砍人，一甩袖子，沉下脸：“这是你说的，再管你本王就是孙子。”</p>
怒气冲冲说完一句，凤容璃扭头就走了。</p>
古昔站在原地，怔怔出神。</p>
方才，在龙德宫里，他问萧景姒：“何时动手？”</p>
萧景姒思忖了许久，只道：“不用打草惊蛇，带她回大凉。”</p>
古昔叹了一声，看了看前头，那人已经走得没影了，罢了，待日后，再给他端茶送水几日。</p>
当日，宣王殿下连夜便向萧景姒请辞，骑马出宫，先一步回大凉去，只带了孙二娘和王小明两个小将。</p>
次日，萧景姒在夏和郡设立内阁首辅，由前朝四位极具声望的四位大臣暂理政务。这日下午，萧景姒下令回京，留戎平军五万，留守夏和皇宫，以防生乱。</p>
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底，女帝班师回朝。</p>
短短一月，华凉女帝一统夏和，消息早便传来了西陵，女帝归京那日，凉都大街小巷里全是人，文武百官从城门跪到了巷子深处，以恭迎女帝圣驾。</p>
女帝陛下没有入宫，先行回了王府，风尘仆仆脚下匆匆，常山世子与女帝夫妻情深，那是众所周知，不足为奇。</p>
钦南王府外，老远便听见华支的声音，边跑边喊：“王爷，王爷！世子妃回来了！”</p>
楚牧赶忙出来迎接，一见萧景姒大着个肚子从雪里走来，又瘦又白，有几分病态，眼睛就红了：“有没有哪里受伤？”</p>
萧景姒摇头：“一切安好，劳父亲记挂了。”，将披风上的雪掸了掸，便往世子院走去，“楚彧可好？”</p>
古昔紫湘紧随其后，柳烟烟在最后面，穿着普通的服饰，梳了简单的发髻，倒像个俊俏的小丫鬟。</p>
楚牧脚下一顿，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好，很不好。”</p>
萧景姒整个人定在了原地，猛地回头。</p>
“你快去看看他吧，彧儿他，”楚牧低着头，抹眼泪，泣不成声，“彧儿他快不行了。”</p>
萧景姒怔了一下，顾不得腹中孩子，提起裙摆便跑进院子里，</p>
一行人都匆匆忙忙地跟上去，走在最后的女子这才抬起头，唇角勾了勾。</p>
楚彧不好，很不好，长白医仙说，肺腑已烂，已经连脉搏都摸不到，熬不过三天。</p>
整整一天，萧景姒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趴在楚彧床边，不吃不喝不睡，不出门一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不哭不闹，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守着。</p>
楚牧急得在外一直掉眼泪，也曾去劝说过，只是，只要有人靠近楚彧，萧景姒便会反应很大，生怕有人同她抢一般，会情绪大动，毫无理智，将所有送进屋里的膳食汤药全部扔出去。</p>
“你们滚开！”</p>
“都不准碰他！”</p>
“都出去，出去！”</p>
她精神恍惚，时而会暴躁，时而会在床边呢喃自语，精神头很不好，仿若一根紧绷的弦，一触即断。</p>
“楚彧，楚彧你醒醒，你别吓我。”</p>
“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也怎么会扔下我我一个人呢，都是骗我的。”</p>
“都滚！”</p>
“出去！谁都不准动我的楚彧。”</p>
“都走开！走开！”</p>
所有靠近世子院的人，全部给萧景姒轰赶出去，她甚至会动武，像头癫狂的小兽，对所有人戒备森严。</p>
宋长白说，萧景姒的精神状态很差，再这么下去，别说孩子，大人都会保不住。</p>
王府众人都站在世子院外面，各个愁眉不展，整个王府都死气沉沉的。</p>
刚送进去的膳食被砸了出来，进去送药的柳烟烟姑娘也被赶了出来，华支一筹莫展：“王爷，这可如何是好？”</p>
楚牧红着眼，撇开头抹眼泪：“随她去吧，彧儿也没多少时间了。”对众人摆摆手，一脸倦怠，“都退下吧，让景姒陪着他。”</p>
得了钦南王的令，世子院外的人都散了，连守军都撤了。</p>
这日夜里，起了风，小雪慢慢悠悠地飘着，月色全无，半颗星子也没有，世子院外点了两盏灯，烛芯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地上的斜长的影子也跟着来回晃荡，森森冬夜，处处阴寒。</p>
屋里，烛火昏暗，萧景姒躺在床榻旁的小榻上，昏昏沉沉得睡去，纸窗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吹着床幔飘扬，影子投在地上，摇曳生姿。</p>
床榻上，一张绝色的容颜，苍白似雪，安静地紧闭着眼，几乎没有气息般。</p>
忽而，那烛火被挡住，地上多了一道纤长的影子，缓缓靠近床榻，没有半分声响，屋中只有一道影子，与垂幔的暗影重叠，越发靠近床榻。</p>
身影窈窕，那人倾身过去，伸出手拨开床幔，指尖触向榻上沉睡的人，</p>
女子伸出手，去探床上人的气息。</p>
骤然，床榻上的男子睁开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烛火陡然亮了，照清了那人轮廓，是个女子，眉清目秀，姿容貌美，生了一双漂亮的眸子。</p>
女子募地睁大眼：“你不是楚彧！”那瞳孔，渐进变色，由黑变成了绿。</p>
这张脸，是柳烟烟，只是一双眼，呈绿焰色。</p>
绿焰蛇族，乃成壁。当日，是她剥了镇国公府柳烟烟的脸皮，画皮带面，换了一副模样。</p>
而躺在床榻上手紧紧桎梏女子手腕的男子，咧嘴一笑：“成壁妖主，让你失望了。”</p>
容貌，是楚彧，这笑容，风流倜傥，甚是不羁。</p>
柳烟烟啊，是假的，楚彧，也不是真的。</p>
成壁用力抽回手，却被紧紧桎梏，她眼眸顿时亮如焰火：“你是谁？”</p>
男子一个打挺，另一只手便掐住了成壁的喉咙：“先前在西陵，你不是教楚怀霖偷袭我吗？今天，我就以牙还牙。”</p>
话音刚落，男子一把掀开被子，用袖子蒙住手掌抓过一条粗壮的银链子，猝不及防一个翻身，将成壁的手腕扭到身后，扯过银链捆住她，用力一勒。</p>
能偷袭成壁，又有这等以假乱真的幻颜术，还能是谁，菁云妖尊。</p>
菁云二话不说，趁势便将银链绕过床头，用力锁住。</p>
成壁一个转身，掌间一团绿光打向菁云，他一闪，逼退了好几米，成壁趁机便幻处蛇尾，重重一甩，整张床榻都塌了，她挣脱链子便要跑。</p>
电光火石间，一声巨响，横梁上面巨大的笼子便砸下来。</p>
“咚——”</p>
地震了三震，成壁被罩在了银笼里，她抬头，便看见了一双冷清的眸子：“萧景姒，你骗我！”</p>
－－－－－－题外话－－－－－－</p>
月票给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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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容璃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p>
古昔道：“把宣王殿下抬下去就医。”</p>
“是！”</p>
戎平军兄弟感慨：古少将军还是会疼人的嘛。</p>
战火纷飞，血染的城池，变得泥泞，风干，又泥泞。</p>
史书有记，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十六，观海郡一役，大凉十万戎平军对垒五十万夏和大军，初战告捷，夏和损兵近十万，三军无主帅，退兵至关河口。</p>
十二月十九，戎平军乘胜追击，于关河口开战。</p>
十二月二十，她西陵大军攻至潮州，取夏和西北三城四郡。</p>
十二月二十一，安远将军领二十万大军，于夏和南关边境攻入。</p>
十二月二十二，西陵大军联合楚家军相继攻破夏和边关靖州与浠水，纪国与牧流族降。</p>
十二月二十三，戎平军大捷，取关河口，歼夏和敌军十万，降三十万。</p>
十二月二十四，西陵攻入香海关，与关河口戎平军汇合，挥兵至夏和都城天河，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夏和危矣。</p>
冬至刚过，天河城里，初雪纷飞，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正是冬景最美时，城中却死气沉沉，毫无人气。</p>
夏和将亡，城中臣民逃的逃，躲的躲，又怎会有人气，便是夏和宫中，亦是混乱不堪，人心惶惶。</p>
龙德宫外，红衣女子踩着厚厚的雪，脚步匆匆，雪花吱吱作响。</p>
“主上。”</p>
红绮入殿来，见女子正躺在榻上闭眼养神，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具尸体，都是貌美的年轻女子，皆是脸色青紫，额头上，有凹陷的血洞，缺没有一滴血流出来。</p>
红绮只是一眼瞥过，神色自若，走到榻旁，道：“主上，大凉戎平军所向披靡，又有西陵大军穷追不舍，怕是不出三日，天河城破，夏和便会国破。”</p>
成壁披着衣，懒懒起身：“西陵、大凉联手，夏和怎会是敌手，早便气数已尽了。”</p>
一个戎平军，再加一个楚家军，强强联手，天下哪还有敌手。</p>
红绮目光骤然阴毒：“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p>
成壁起身，蹲在地上看着一具具女尸，指腹拂过那些女子身上的皮肤，绿瞳中闪过跃跃欲试的精光。</p>
“这人族的天下，萧景姒想要，给她便是了。”掌心捻了妖法，绿光一闪，那尸体身上的衣服便碎成了一堆灰烬，裸露着光滑的肌肤，成壁笑，继续道，“自然有比这人族江山更为贵重的东西。”</p>
红绮沉默不语，只见一双疤痕凹凸的手，落在了一具女尸的脖颈，指甲划了一道口子，表皮被缓缓剥离下来，过程中，没有留一滴血。</p>
这几具尸体的血早便被吸尽了，如何还有血流出来。</p>
人族的皮囊，会腐烂，她穿不了多久便要换，将女子的皮剥下来，完整的一张表皮，浸入铜盆的药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p>
成壁耐心地擦了擦手，道：“去抓几个男妖来，要干净些的。”</p>
“主上是要？”</p>
她笑：“试试这双修的妙处。”</p>
红绮募地睁大了眼。</p>
成壁叹了一声，又蹲下，专注地剥另一张人皮，对这尸体自言自语：“那北赢万妖之王的内丹我要，楚彧，我也要。”</p>
大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晚，天河城破，大凉大军攻入夏和皇宫，女帝萧景姒率亲兵，包围了整个皇宫。</p>
亥时，宫中一片混乱，烽火四起，宫人逃窜。</p>
“凉军来了！”</p>
“凉军攻来了！”</p>
龙德宫的宫人跑出来，只见殿外鸡飞狗跳，太监宫女都身负行囊，四处奔走。</p>
御前侍奉的老宫人抓住一人，问道：“怎么了？”</p>
“凉军逼宫，夏和要破国了。”那人推开老宫人便跑，边大喊道，“赶紧逃命去吧。”</p>
那老宫人转身就跑进龙德宫，将大殿中的金器银器一扫进包袱，拔腿便跑。</p>
“国破了，大凉军来了。”</p>
顿时，整个龙德宫都混乱了，宫人侍女奔走进各个大殿，将能带走的贵重之物全部一扫而空。</p>
“快跑啊，大凉军要屠城了。”</p>
“凉军逼宫了！将军杀进来了！”</p>
“凉军来了。”</p>
这时，男人衣衫不整地从寝殿走出来，双目浑浊，捂着嘴咳嗽。</p>
“不准走，都不准走！”</p>
“没听到朕的话吗？朕要砍了你的脑袋！”</p>
“大胆贱婢，不准动朕的东西。”</p>
“是朕的！都是朕的！”</p>
“不许抢！”男人一把拽住一位中年侍从的衣服，“这都是朕的，天下都是朕的，不许抢！我要砍了你，砍了你！”</p>
那男侍从用力一推：“滚开！”</p>
男人被推得跌倒在了地上，正是假冒祥帝的钟海。</p>
“凉军来了，凉军来了！快跑啊！”</p>
殿外一声吆喝，殿中扫荡的众人瞬间便停下了动作，一窝蜂地涌向殿门，几百号男男女女，从钟海的身体上踩踏而过。</p>
“朕……朕是皇……”</p>
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扒在了门槛：“朕、朕——”男人吐出一口血，“噗！”</p>
血溅三尺，钟海倒在了龙德殿的门口，死未瞑目，尸体被成百上千双赶着逃命的脚，踩得支离破碎。</p>
亥时三刻，华凉女帝领兵攻破皇城，大凉的军旗插在了夏和皇宫的城门上，迎风漫雪飘扬，自此，夏和亡国，由大凉女帝统治。</p>
龙德宫大殿前，楚家军少将张周海来报：“陛下，祥帝已死，前朝宫中旧人如何处置？”</p>
萧景姒道：“夏和皇室之人，一律监禁，侍卫宫人，贬入奴籍。”她穿着厚厚的衣裙，貂绒的白色披风上还有未融的雪花，手落在腹上，因着畏寒，戴了白色的狐绒手套，背着身站在龙德宫前。</p>
声音沉了沉，染了冬夜的寒，她道：“另，传朕旨意，夏和自今日起，附属于大凉，改称为郡，由朕亲政，夏和前朝旧臣，若投诚，一律官拜原职，如有二心者，诛其一族。另，夏和子民，免赋税三年，战乱流民，一律收纳，视为朕大凉臣民。”</p>
雷厉风行，处事不惊，华凉女帝，果然有帝王风范。</p>
张周海领命：“末将遵旨。”</p>
张周海退下后，紫湘从殿外赶来。</p>
“主子。”</p>
萧景姒走出殿内，雪花下得正盛，落在她发间，花白了一层。</p>
她问紫湘：“找到没有？”</p>
紫湘摇头：“宫中四处都没有成壁的身影，怕是早就逃了。”见萧景姒眉头紧蹙，紫湘询问，“要不要属下这便派人去追捕？”那蛇妖，妖法了得，上天遁地，狡猾得很，紫湘就怕出动戎平军和楚家军也捉不到她。</p>
萧景姒却未见焦急，若有所思地仰着头看雪花飘飘，说：“不用追，她会回来的。”</p>
会回来？送死吗？</p>
紫湘不明白：“主子是何意？”虽说那蛇妖妖法了得，无人能敌，可若是来自投罗网，有菁云与夏乔乔在，也落不到好。</p>
萧景姒有些恍惚，道了句：“她要的东西没有到手，怎么会善罢甘休。”她掸去肩头的雪，拢了拢披风，扶着肚子走进了殿中。</p>
蛇妖想要的东西？</p>
主子的内丹和主子的男人？</p>
那条该死的蛇！紫湘都特么地想把她煎炸蒸炖喂了狗！</p>
夏和皇宫被大凉攻占，暂做为华凉女帝居所，夏和已破国，女帝一旨诏书下，夏和附属大凉，百姓免赋三年，夏和臣民举国欢呼，大赞女帝仁政。</p>
祥帝昏庸，桢卿公主摄政，且不说平民百姓，便是朝野高官，也是动不动便打杀诛灭，夏和臣民早便苦不堪言，如今国破家亡，却柳暗花明，得女帝仁治，一时间，死气沉沉的天河城里，竟时有欢呼。</p>
暴政，通常都是由战乱来终止。夏和国破，未尝不是好事。</p>
女帝令下，战乱流民一律善待，并在天河城内搭建了营帐，命名为安民署，以安顿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夏和百姓，诏书刚下，不到一天，天河城内便全是前来投奔的流民。</p>
此事，由戎平军少将军古昔全权负责。</p>
次日一早，古昔便巡视天河城城门口，一眼望去全是流民，不计其数。</p>
负责流民安顿的官员前来参见，此人是夏和前朝的四品官员钱绍兴，今时不同往日，见了古昔，有些战战兢兢：“少将军。”</p>
古昔坐在马上，扫了一眼营帐前：“所有流民可都在此？”</p>
钱绍兴小心回道：“城门已封，出城禁令一个时辰前便下了，城中全部流民都暂时聚集在此。”</p>
一眼望去，还有近万人。</p>
古昔道：“安民署人满为患，陛下有令，其余流民，迁入天河城的棚户区。”</p>
“是。”</p>
巡视了一番，古昔调转马头，刚踢马腹，突闻一声马啸，十米开外，一匹马横冲直撞而来，古昔拉了缰绳，偏了方向，马便撞进了城门旁的粮草马车上，便听见女子惊叫一声。</p>
古昔立刻锁紧马绳，前蹄高高抬起，嘶叫了许久，马儿才停下来。</p>
钱绍兴连忙赶过来，瞟了一眼那被撞得四处散落的粮草，急急上前：“少将军，您没事吧。”</p>
古昔摇头示意，下了马，走至粮草旁，将那马车挪开几分，只见一女子抱着身子蜷缩在马下，正瑟瑟发抖。</p>
他问：“可有受伤？”</p>
女子这才松开手，抬头，穿着粗布衣裳，一张脏污的脸，却仍是眉清目秀，眸子明媚，她动了动身子，痛苦地轻吟了一声，泫然欲泣湿了眼：“腿，我的腿动不了了。”</p>
古昔蹲下去，看了看女子的腿，血正汩汩地流，他皱了皱眉，手突然被一双白嫩的手抓住。</p>
“公子，可否帮、帮我寻大夫？”女子抓着古昔，潮湿的瞳孔，有些无助，惶惶不安的神色，却咬着牙。</p>
看着，好不可怜的一个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p>
古昔扭头：“宁晋，军医在何处？”</p>
少将军这是怜香惜玉了？难得啊！宁晋回道：“回将军，长洲还在战乱，军医被调遣去了战场，城中的医馆都关了门，这当口，只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寻到大夫。”</p>
女子一听这话，更惶恐害怕了，紧紧拽着古昔的袖子，眼眶红红，满是哭腔：“公子，那我的腿如何是好？我会不会，”她抽噎着，一眨眼泪珠子便掉下来了，“我会不会变成跛子？”</p>
这姑娘，越看越可怜，长得清清秀秀，声音也软软绵绵，一旁的几位将士，光看着就心软成了一滩水，却见古昔少将军面不改色，一贯的没有表情，审问犯人一般的口吻问人姑娘：“你是何人？什么身份？家在哪？家中还有什么人？”</p>
女子停下了啜泣，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去，回话道：“我是前朝镇国公之女，因为父兄不满祥帝暴政，而遭满门抄斩，家中母亲趁战乱才将我救了出来。”抬头，眼睛又是一热，“昨夜里，镇国公被一把火烧了，我已经没了去处。”</p>
一旁的宁晋听了都心疼坏了，多貌美的姑娘，多可怜的身世，还受了伤，询问：“少将军，这可如何是好？”</p>
古昔盯着女子看了许久，才道：“我先带她回宫医治。”</p>
这就对嘛，马撞了人家姑娘，当然要负责。</p>
皆大欢喜，女子这才不抹泪了，双手合拢，放在腰间行了个大家闺秀的礼，道：“谢过将军。”</p>
古昔没说话，让宁晋把人抱到马上，宁晋那小子怜香惜玉，还顺带撕了自己的衣服给姑娘绑了腿上的伤，</p>
古昔牵着马，调转方向回宫，随口问那女子：“你叫什么？”</p>
她笑着回道：“小女子名唤烟烟，柳烟烟。”</p>
马儿似乎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带着那马背上的女子进了宫。</p>
不大一会儿，宁晋那个大嘴巴就把这件事传开了，什么英雄救美怜香惜玉，什么以身相许佳偶天成，说得那是轰轰烈烈。</p>
“殿下！”</p>
“殿下！”</p>
圆脸的小将跑进一座宫殿，这圆脸的小将当日行军来夏和，与宣王殿下有一面之缘，便分到了宣王暂居的殿中来帮衬着点，夏和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部收监了，宣王殿下胳膊受了伤，圆脸小将暂时照看着。</p>
“殿下！”</p>
哦，圆脸小将名唤小明，姓王。</p>
王小明跑进了殿中，气喘吁吁的。</p>
凤容璃正躺在一张贵妃椅上，一手拎着葡萄串，一手一颗一颗扔进嘴里，脸色红润哪里像伤患，瞥了王小明一眼：“你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呢？”</p>
王小明擦了擦头上的汗：“古少将军回来了。”</p>
凤容璃眯了眯眼笑，王贵妃椅上一躺，说：“要是少将军问起来，就说我胳膊很严重，动都动不了。”</p>
说完，他就躺尸，装重症伤患，就是葡萄不错，很甜，他那只绑着绷带的手根本停不下来，一颗一颗让嘴里扔。</p>
还有心情吃！</p>
王小明说：“古少将军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还，”看了看宣王殿下的脸色，在想要不要说，毕竟，这两人有没有一腿，还是传闻。</p>
凤容璃瞪他，不耐烦：“还什么？快说！”</p>
不管了，就当有一腿了，王小明如实告知：“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而且，是古少将军亲自抱回来的，还宣了留下来给王爷您看胳膊的刘军医去给那姑娘看病。”</p>
凤容璃手里一颗葡萄滚到了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好你个古昔，才出去一会儿，便惹了风流账回来。”扔下手里的葡萄就往外跑，然后突然刹住脚，回头问王小明，“那女子生得如何？”</p>
王小明根本没看到，胡说八道：“甚是貌美。”他想，古少将军那个十几二十年都不开窍的闷蛋能带姑娘回来，不用想，肯定得美若天仙。</p>
凤容璃脚下生风，跑没了。</p>
古昔的临时居所，就在凤容璃隔壁，这时，刘军医正给一姑娘看脉，那姑娘一双眼睛水盈盈亮晶晶的，十分惹人怜爱。</p>
刘军医动作都不由得轻了。</p>
这水一样的女子，正是柳烟烟。</p>
她有些生怯，声音很轻，很脆：“大夫，我的腿伤如何？可是严重？”</p>
见姑娘家胆小，刘军医笑得和蔼可亲：“姑娘放心，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养上个几天便无大碍了。”</p>
柳烟烟这才放心般，松开了眉头，微微一笑，眼睛弯起来，说：“那便好，那便好。”</p>
刘军医又说了一句宽慰的话，道：“我这便先给姑娘包扎。”</p>
柳烟烟十分有礼，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礼貌地笑了笑：“劳烦大夫了。”</p>
刘军医连连说不用，偷偷用眼色瞟了一眼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古昔，心里是喜忧参半啊，刘军医在戎平军中当军医几十年了，也是看着古昔长大的，喜的是，如今这般貌美如花的姑娘也抱回来了，终身大事有了点着落，忧的是宣王殿下那个风流小霸王，哪会就此罢休。</p>
想什么开什么！</p>
还没看到人，就听见宣王殿下急吼吼的声音：“刘军医，刘军医。”</p>
刘军医手一抖，弄疼了柳烟烟姑娘，连忙道歉，人姑娘好脾气地说无碍。</p>
凤容璃进了殿，抱着手，先是看了古昔一眼，然后睃了柳烟烟一眼，脸很臭，最后看向刘军医：“刘军医。”</p>
刘军医头皮发麻：“是，宣王殿下。”给人姑娘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顿。</p>
凤容璃没好气，不知哪憋了一股火，态度很恶霸：“本王的伤口裂开了，快来给本王看看。”</p>
刘军医好歹是戎平军的老军医，也是有官职的，他有原则：“下官这还有病人，还请王爷稍等片刻。”先来后到！</p>
凤容璃抱着手，一脸搭在木椅上：“本王的贵体你耽误得起吗？过来先给本王瞧伤口。”</p>
“这，”刘军医为难，朝古昔投去求助的眼神。</p>
古昔面无表情：“不用管他。”</p>
凤容璃：“……”</p>
然后古昔转身就走了，去了龙德宫找萧景姒，凤容璃这脾气也发不出来，心情郁闷得不得了。</p>
古昔大半天也没回来，天都黑了，凤容璃郁郁寡欢，一直瞧着殿外看，秀气的眉头越拧越紧，一筹莫展的样子。</p>
王小明看不下去，就去劝：“王爷，您别郁闷，男人嘛，谁没个英雄救美的癖好。”</p>
英雄救美四个字，让凤容璃觉得很戳心窝子，冷着脸咆哮：“谁说本王郁闷了。”</p>
吃了枪药似的，还说不郁闷。</p>
王小明是朵解语花，继续好言相劝：“只要别以身相许，顶多也就露水姻缘，一晃就过了。”他是男人，懂男人那点花花肠子，漂亮姑娘嘛，尝尝鲜谁都喜欢，他以前就喜欢村口的翠花来着，宣王殿下一看就是雏儿，需要开导。</p>
凤容璃从鼻腔里哼出一绳冷笑：“露水姻缘？”一掌就拍在桌子上，“想也别想！”</p>
脾气还没发完，精瘦的小将跑进来，他也是那日行军与王小明一起，结识了宣王殿下，一来二往就和王爷成狐朋狗友了。</p>
精瘦小将，名叫孙二娘，说是家里盼着姑娘，却生了个胖小子，孙二娘的老爹一气之下就取了这么个名字。</p>
孙二娘跑进来，一副发生了天大的事似的：“王爷，王爷。”</p>
凤容璃心情不太好：“又怎么了？”</p>
孙二娘说：“少将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说是，”</p>
一听是古昔的事儿，凤容璃立马急了：“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快说快说！”</p>
孙二娘说：“说是家中无人，居无定所，要跟着少将军回大凉，做个奴婢伺候少将军。”</p>
王小明一拍大腿：“这就是以身相许啊。”</p>
凤容璃脸瞬间便黑了：“他答应了？”</p>
“答应了。”二娘的脸也黑了，戎平军里的兄弟们打赌，赌古少将军和宣王殿下能不能成事儿，他下了三两银子，赌能成。</p>
王小明压了四两！</p>
天呐，天要塌下来了。</p>
然后王小明和孙二娘这两个刚结识不久的狐朋狗友就怂恿凤容璃去找古昔闹，说是为了银子……啊呸，为了幸福也不能默不作声。</p>
凤容璃就真去了，古昔刚好从龙德宫出来。</p>
凤容璃堵住他的路：“你去见萧景姒，是要禀明你要带那个女子回去？”</p>
古昔低着头，像在想什么，片刻后，点头：“嗯。”</p>
居然承认了？！</p>
王小明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就是抵抗不了美色！凤容璃一口怒气已经涌到了喉咙：“萧景姒同意了？”</p>
“嗯。”</p>
凤容璃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便那么喜欢她？”古昔从来都不会多看任何女子一眼，此番竟要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大凉，若不是看上了那姑娘，根本解释不通。</p>
古昔撇开头：“我的事不用你管。”</p>
翻脸无情！</p>
那日他胳膊受伤，他还给他端茶倒水了，这才几日，就为了一个姑娘同他翻脸！凤容璃气得像砍人，一甩袖子，沉下脸：“这是你说的，再管你本王就是孙子。”</p>
怒气冲冲说完一句，凤容璃扭头就走了。</p>
古昔站在原地，怔怔出神。</p>
方才，在龙德宫里，他问萧景姒：“何时动手？”</p>
萧景姒思忖了许久，只道：“不用打草惊蛇，带她回大凉。”</p>
古昔叹了一声，看了看前头，那人已经走得没影了，罢了，待日后，再给他端茶送水几日。</p>
当日，宣王殿下连夜便向萧景姒请辞，骑马出宫，先一步回大凉去，只带了孙二娘和王小明两个小将。</p>
次日，萧景姒在夏和郡设立内阁首辅，由前朝四位极具声望的四位大臣暂理政务。这日下午，萧景姒下令回京，留戎平军五万，留守夏和皇宫，以防生乱。</p>
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底，女帝班师回朝。</p>
短短一月，华凉女帝一统夏和，消息早便传来了西陵，女帝归京那日，凉都大街小巷里全是人，文武百官从城门跪到了巷子深处，以恭迎女帝圣驾。</p>
女帝陛下没有入宫，先行回了王府，风尘仆仆脚下匆匆，常山世子与女帝夫妻情深，那是众所周知，不足为奇。</p>
钦南王府外，老远便听见华支的声音，边跑边喊：“王爷，王爷！世子妃回来了！”</p>
楚牧赶忙出来迎接，一见萧景姒大着个肚子从雪里走来，又瘦又白，有几分病态，眼睛就红了：“有没有哪里受伤？”</p>
萧景姒摇头：“一切安好，劳父亲记挂了。”，将披风上的雪掸了掸，便往世子院走去，“楚彧可好？”</p>
古昔紫湘紧随其后，柳烟烟在最后面，穿着普通的服饰，梳了简单的发髻，倒像个俊俏的小丫鬟。</p>
楚牧脚下一顿，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好，很不好。”</p>
萧景姒整个人定在了原地，猛地回头。</p>
“你快去看看他吧，彧儿他，”楚牧低着头，抹眼泪，泣不成声，“彧儿他快不行了。”</p>
萧景姒怔了一下，顾不得腹中孩子，提起裙摆便跑进院子里，</p>
一行人都匆匆忙忙地跟上去，走在最后的女子这才抬起头，唇角勾了勾。</p>
楚彧不好，很不好，长白医仙说，肺腑已烂，已经连脉搏都摸不到，熬不过三天。</p>
整整一天，萧景姒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趴在楚彧床边，不吃不喝不睡，不出门一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不哭不闹，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守着。</p>
楚牧急得在外一直掉眼泪，也曾去劝说过，只是，只要有人靠近楚彧，萧景姒便会反应很大，生怕有人同她抢一般，会情绪大动，毫无理智，将所有送进屋里的膳食汤药全部扔出去。</p>
“你们滚开！”</p>
“都不准碰他！”</p>
“都出去，出去！”</p>
她精神恍惚，时而会暴躁，时而会在床边呢喃自语，精神头很不好，仿若一根紧绷的弦，一触即断。</p>
“楚彧，楚彧你醒醒，你别吓我。”</p>
“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也怎么会扔下我我一个人呢，都是骗我的。”</p>
“都滚！”</p>
“出去！谁都不准动我的楚彧。”</p>
“都走开！走开！”</p>
所有靠近世子院的人，全部给萧景姒轰赶出去，她甚至会动武，像头癫狂的小兽，对所有人戒备森严。</p>
宋长白说，萧景姒的精神状态很差，再这么下去，别说孩子，大人都会保不住。</p>
王府众人都站在世子院外面，各个愁眉不展，整个王府都死气沉沉的。</p>
刚送进去的膳食被砸了出来，进去送药的柳烟烟姑娘也被赶了出来，华支一筹莫展：“王爷，这可如何是好？”</p>
楚牧红着眼，撇开头抹眼泪：“随她去吧，彧儿也没多少时间了。”对众人摆摆手，一脸倦怠，“都退下吧，让景姒陪着他。”</p>
得了钦南王的令，世子院外的人都散了，连守军都撤了。</p>
这日夜里，起了风，小雪慢慢悠悠地飘着，月色全无，半颗星子也没有，世子院外点了两盏灯，烛芯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地上的斜长的影子也跟着来回晃荡，森森冬夜，处处阴寒。</p>
屋里，烛火昏暗，萧景姒躺在床榻旁的小榻上，昏昏沉沉得睡去，纸窗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吹着床幔飘扬，影子投在地上，摇曳生姿。</p>
床榻上，一张绝色的容颜，苍白似雪，安静地紧闭着眼，几乎没有气息般。</p>
忽而，那烛火被挡住，地上多了一道纤长的影子，缓缓靠近床榻，没有半分声响，屋中只有一道影子，与垂幔的暗影重叠，越发靠近床榻。</p>
身影窈窕，那人倾身过去，伸出手拨开床幔，指尖触向榻上沉睡的人，</p>
女子伸出手，去探床上人的气息。</p>
骤然，床榻上的男子睁开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烛火陡然亮了，照清了那人轮廓，是个女子，眉清目秀，姿容貌美，生了一双漂亮的眸子。</p>
女子募地睁大眼：“你不是楚彧！”那瞳孔，渐进变色，由黑变成了绿。</p>
这张脸，是柳烟烟，只是一双眼，呈绿焰色。</p>
绿焰蛇族，乃成壁。当日，是她剥了镇国公府柳烟烟的脸皮，画皮带面，换了一副模样。</p>
而躺在床榻上手紧紧桎梏女子手腕的男子，咧嘴一笑：“成壁妖主，让你失望了。”</p>
容貌，是楚彧，这笑容，风流倜傥，甚是不羁。</p>
柳烟烟啊，是假的，楚彧，也不是真的。</p>
成壁用力抽回手，却被紧紧桎梏，她眼眸顿时亮如焰火：“你是谁？”</p>
男子一个打挺，另一只手便掐住了成壁的喉咙：“先前在西陵，你不是教楚怀霖偷袭我吗？今天，我就以牙还牙。”</p>
话音刚落，男子一把掀开被子，用袖子蒙住手掌抓过一条粗壮的银链子，猝不及防一个翻身，将成壁的手腕扭到身后，扯过银链捆住她，用力一勒。</p>
能偷袭成壁，又有这等以假乱真的幻颜术，还能是谁，菁云妖尊。</p>
菁云二话不说，趁势便将银链绕过床头，用力锁住。</p>
成壁一个转身，掌间一团绿光打向菁云，他一闪，逼退了好几米，成壁趁机便幻处蛇尾，重重一甩，整张床榻都塌了，她挣脱链子便要跑。</p>
电光火石间，一声巨响，横梁上面巨大的笼子便砸下来。</p>
“咚——”</p>
地震了三震，成壁被罩在了银笼里，她抬头，便看见了一双冷清的眸子：“萧景姒，你骗我！”</p>
－－－－－－题外话－－－－－－</p>
月票给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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