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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剑，我不杀你，是我替楚彧讨的利息，若是他伤及了性命，我再来取你的命。”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字字冰凌，“从今往后，我萧景姒，与你凤观澜情义两绝，势不两立。”</p>
凤观澜张张嘴，终归一句不言，身子缓缓倒下，红着眼看女子决绝地扔下软剑，转身离去。</p>
脑中，一幕幕是这个女子，这个重情的女子，这个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敌营里拉出来的女子。</p>
一幕幕是她的母亲，儿时，那个尊贵的女人，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一遍一遍对她耳提面命，对她言笑晏晏。</p>
凤观澜敛下眸，泪流满面，肩口的伤，渗出血来，化开一朵红色的花，她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放声大哭。</p>
沂水妖主叹了叹气，终归没有再说什么，出了屋子。</p>
菁华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自始至终，也一言不发。</p>
她抬起头，像小兽般呜咽，眼里全是绝望，捂在肩口的手，沾了满手的血，紧紧抓住了菁华的衣袖：“菁华，我闯祸了，我搞砸了我们的婚事。”</p>
她哭了，哭个不停。</p>
除了她母妃去世那个晚上，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这样歇斯底里地大哭，几乎语不成句，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字，哽咽着。</p>
“对不起，菁华，你没有推开我，是我推开了你，是我亲手断送了我和你的将来……可是我没办法，我挣扎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人，她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疼爱我的亲生母亲，是过去十六年唯一真心疼惜过我的人，我知道她罪有应得，我也知道她无恶不作，可是，终归是她给了生命，是她庇护了我十六年，我的命是她给的，是我欠她的。”</p>
菁华抬手，擦了擦她满脸的眼泪。</p>
她突然停下了抽泣，咬着牙，忍着眼泪在颤栗，用沾满鲜血的手颤抖地去碰菁华的手，不敢肆无忌惮地触碰，小心翼翼地。</p>
她不哭了，只是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菁华手背上的眼泪。</p>
她说：“菁华，就这一次，一次还清我母亲的生养之恩。”酸涩堵塞了口鼻，浓浓艰涩的抽噎，她沉默了很久。</p>
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怎么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平静镇定地咬破了唇角，她说：“菁华，若是我还能活着，我不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不再是皇后苏氏的女儿，不再是凤家血脉，从此苏氏一族、凤氏皇家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景姒这一剑，便当我剔骨剜肉，还了我母亲十月怀胎、多年养育的恩，从此后我只是凤观澜，只是你的妻子，如果你还要我的话，如果你还要我的话……”声音，越发细弱，如鲠在喉，发不出声了。</p>
他始终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紧紧皱着眉，沉默得像空气都死寂了。</p>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一句话，像抽干了力气一般，躺在了地上，肩头血色晕染的红色纹路，越来越深，红得妖娆。</p>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肩头的血横流，自言自语似的，无力而苍白地张张嘴。</p>
她说：“菁华，我刺偏了，我刺偏了，我没想要他的命，我没想杀他。”</p>
那一剑，她本可刺入楚彧的心口，却本能地偏了一寸。</p>
他蹲在她面前，她看着他，泪影婆娑的眼，黯然无光。</p>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菁华，你不要自我责怪，都是我的错。”</p>
她捂着肩口的伤，蜷缩着身子坐起来：“菁华，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要给楚彧偿命，你来取我性命好不好？我希望我是死在你手里。”</p>
菁华便那样盯着她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沉默了。</p>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擦了擦手心温热的血，转身，摇摇欲坠。</p>
“你去哪？”</p>
他突然抓住了她，抓住了她那只满手是血的手，她回头，他在看她，认真而凝神：“我不会让你死。”</p>
她失魂落魄地，说不出话，也抬不起脚。</p>
“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去宫里接你，同你说过的话。”菁华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p>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便又汹涌了，她蹲下身子，竟不敢再看他一眼。</p>
那日，她从凤栖宫出来，那妇人疯言疯语的话之后，她心神不宁地走到延华门，菁华在等她，站在宫门口的马车旁，等她。</p>
菁华走到她面前，审视地看了看她：“你怎么了？”</p>
她故作平常，笑：“我怎了？”</p>
“你脸色不好。”</p>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苍白。</p>
她说，心平气和无波无澜地：“我方才去了凤栖宫祭拜。”</p>
菁华沉默地听。</p>
“我母后出身大家，后为六宫之主，骄傲尊贵了半生，死后，却连个放牌位的地方都没有。”凤观澜看着菁华，“很多人都说她罪有应得，你也这么觉得吧。”</p>
菁华没有回答。</p>
不用答，废后苏氏本就是一身罪孽，罄竹难书。</p>
凤观澜突然发笑，自嘲，像讽刺般：“可是菁华，对我而言，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是生我、养我、纵容我嚣张跋扈的至亲，是那个冰冷的皇宫里真心待我的人。”</p>
皇后苏氏，千夫所指。</p>
只是，她凤观澜，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的女儿。</p>
菁华沉默了良久，突然说：“你若是想将她的牌位接出宫，我会和我父亲母亲说，北赢没有祠堂一说，不过，我们可以修葺。”</p>
她眼一红，眼泪就滚出了眼眶。</p>
菁华错愕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了：“你怎么哭了？”</p>
她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温热，红着眼笑：“是啊，我这是怎么了？”</p>
他用袖子，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点都不温柔，把她的脸都擦疼了。</p>
凤观澜泪珠子却掉得更狠了，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嘴也笨，不知道要如何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只会傻傻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哪也不去。</p>
凤观澜抹了一把眼睛，突然问：“菁华，你会一直待我这么好吗？”</p>
他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会。”</p>
她又问：“那要是我闯了祸呢？”</p>
菁华还是回答地很快：“我会替你承担。”</p>
这个傻子，不会说好话的傻子，待她，却是真的好。凤观澜眼更红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为何啊？”</p>
菁华想了想，回答得很慎重：“你是我的妻子。”</p>
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p>
那天，她在城门口，哭得不能自已。</p>
菁华什么都没说，第一次主动吻了她，哄她别哭。</p>
那日城门的话，还历历在耳，今时今日，他们的话，一语成谶。</p>
她闯祸了，他却还是没有推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p>
菁华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喊她：“澜儿。”</p>
她身子颤了一下。</p>
他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手按在了她肩头的伤口上，有淡淡的光晕，她的伤口在发热，她已经感知不到疼痛，耳边只有菁华的声音。</p>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你母亲死的时候，我便在一旁，我没有阻止，是我给她递的三尺白绫，是我瞒了你，这个过错，从一开始我就难辞其咎，所以，我也断不会让你一个人担。”</p>
原来，原来他早便知道。</p>
难怪，她在他面前提起她母亲时，他总是低着头不看她的眼睛。</p>
只是，菁华，刚才萧景姒那一剑，她已经剔骨剜肉还了生养之恩了，谁对谁错，还怎么追究？</p>
凤观澜突然笑了，湿润着眸子笑：“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之前我怎么逼你，你都没有喊过。”</p>
菁华总是喊她她的封号，喊她竹安，或者公主，要不然，就不叫她。她总觉得不够亲昵，便耍赖要他喊澜儿，说她的至亲都是这么喊的，现在她没有至亲了，所以要他喊他澜儿，可是他死性不改总是竹安竹安的叫。</p>
这是第一次，他喊她澜儿。</p>
菁华说：“你不是说了吗？从此，你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p>
“菁华，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挡在我前面，我不怕死，可我怕你为了我受苦受罪，你若是替我受了……”她哽咽，语不成调，“你若是替我受了，也救不了我，你伤一寸，我便自伤一寸，你死，我便跟着你死，所以菁华，别让我躲在你身后，我躲不过的。”</p>
她挣开他的手：“对不起……”</p>
终究，她亏欠最多的人，是他，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也没有资格抓着他了，她百般挣扎后，还是将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田地。</p>
菁华站在原地，背脊被压弯了。</p>
因为出血严重，楚彧暂居竹安公主府。</p>
萧景姒走进院子时，满屋子的人守在外面，还有楚牧，他也站在屋外，似乎在等她，才半天未见，他似乎老了许多，白头发很多，满面憔悴。</p>
楚牧对她说：“景姒，你别进去。”</p>
才刚走到门口，萧景姒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她脸色有些白，却沉静平和，没有慌乱，说：“父亲，你若怕我担心便不让我知晓，我会更担心，也会胡思乱想。”顿了顿，她看向屋内，“而且，楚彧若醒了，肯定会寻我的。”</p>
楚牧哑口无言，他这个儿媳妇，从来都不是需要人庇护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孤勇，比任何人都隐忍，再害怕，也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声色。</p>
楚牧让开了路，同萧景姒一起进了屋。</p>
这会儿太阳阴了下来，屋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暗，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有宋长白在给楚彧包扎伤口，华支在一旁伺候，屋里扑面而来的药味，还有血腥味。</p>
萧景姒站到床头，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宋长白用细长的针给楚彧缝合胸口的伤口，他闭着眼，纸白的容颜，像沉睡了般，没有任何反应，唇色泛白，没有一点红润，他染血的袍子，就扔在萧景姒脚边，猩红的一片，都看不出原来的月白色。</p>
流了这么多血，流了这么多血……</p>
萧景姒扶着肚子，拽着衣裙的手指发白，有些轻颤。</p>
待宋长白包扎完了伤口，才擦了擦手上的血，转身，道：“血已经止住了，幸亏刺偏了一分，没有伤及要害，命还在。”这心口的伤口，只要再稍稍偏一点点，深一点点，那就真麻烦了。</p>
萧景姒走过去，坐在床前，替楚彧将衣襟整好，整个人都异常平静，转头问宋长白：“他的身子，可还好？”</p>
宋长白迟疑了。</p>
这世子妃俨然是强装镇定，又怀着六个月的身子，他怕会刺激到她。</p>
楚牧道：“说吧，说实话。”</p>
得了钦南王的话，宋长白便也不在瞒着，实话实说：“很不好。”</p>
楚牧与萧景姒的脸色都变了变，十分难看。</p>
“世子的心脉本就严重受损，而且先前世子妃被劫，世子爷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祸及了肺腑，若是常人，怕是早便一命呜呼，本来好好调养，还能撑些年岁，今日这一剑，虽没有伤及要害，却是再次伤了心脉，将先前的重患都引了出来，只怕会引起咯血之症，最后，”宋长白看了看两位的脸色，顿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吐出来，“心脉衰竭而亡。”</p>
钦南王老人家身子一趔趄，被华支搀扶着，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憔悴颓然了，佝偻着背，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p>
宋长白摇了摇头。</p>
反倒是萧景姒，镇定些：“苏暮词开的那个药方，还有没有用？”</p>
唯有一旁的紫湘知道，她家主子抚在床榻边缘的手，指甲都掐断了，她不慌，不乱，是不敢乱，不敢错。</p>
宋长白道：“若是凑齐了那四味药，即便不能痊愈，也能保一时无虞，不然，”顿了顿，“我怕世子爷熬不过这个冬天。”</p>
“我知道了。”萧景姒敛着眸，坐在榻上，守着楚彧。</p>
她吩咐华支将宋长白送出去开药，并让之安排宋长白住下，便暂居隔壁的屋子，方便随时照应。</p>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在这陪楚彧。”然后她便一言不发，盯着昏睡的楚彧，便一直看着。</p>
楚牧不放心，劝道：“景姒，你怀着身子不能操劳，彧儿的病，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养胎。”</p>
萧景姒没有抬眸，看着楚牧，用袖子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说：“他若不好，我怎能安心。”</p>
楚牧还想再劝几句，萧景姒转头：“父亲放心，我会量力而为，不会冲动行事，绝不会伤害到孩子。”</p>
楚牧不好再说什么，知晓她懂分寸，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屋子。</p>
楚彧昏迷了三个时辰，萧景姒便坐在床边守了他三个时辰，中途，她用了晚膳，吃了一碗饭，还喝了汤，然后便将伺候的人都屏退了，独自在屋里守夜。</p>
楚彧醒来时，天都黑透了，点了油灯，屋里药味很浓，很安静，身旁，有浅浅的呼吸声。</p>
楚彧有些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趴着的女子，唤了一声：“阿娆。”</p>
萧景姒趴在床边，闻声抬头，怔怔地看向楚彧，一双眼睛干涩而红肿，从无神黯然突然变得滚烫灼热，就那样盯着楚彧瞧，怕他会不见了似的，一直盯着。</p>
楚彧躺着，没有力气，动不了身子，只是费力抬手去摸她的脸，声音虚弱而无力。</p>
他问她：“哭了？”</p>
萧景姒用力点头：“嗯。”眼睛更红了，她又要哭的样子，抓住楚彧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患得患失的样子。</p>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战战兢兢，惶恐至极。</p>
楚彧吃力地撑起身子，拂了拂她红红的眼睑，沙哑的声音哄她：“我不会死的，阿娆你别哭。”</p>
她推开他的手，扶着他又躺下，掖好被角，擦了擦眼睛，然后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会一直哭一直哭，会哭一辈子的，把眼睛都哭瞎。”</p>
这样随意而理所当然的语气，毫无顾忌似的。</p>
楚彧被她的话吓到了：“阿娆——”</p>
萧景姒抬眸看他，打断，还是那心平气和的语气，没有一点恐吓玩笑的口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哭瞎眼睛，在把眼睛哭瞎之前，我可能就想办法了结了自己，去阴曹地府找你了。”</p>
“……”这种话让他怎么放心！</p>
楚彧被吓愣了，他脸色骤然就变了，眼底慌乱得一塌糊涂，急急张嘴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p>
“咳咳咳……咳咳咳……”</p>
他咳得很厉害，眸子都猩红了，整个人颤栗着。</p>
萧景姒猛地站起来，吓得肩膀都撞在了古床上，她麻木不知疼痛，机械木讷地抓着楚彧的手，脸色惨白：“楚彧！楚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p>
“咳咳咳——”</p>
他捂着嘴角，一口血吐了出来，渗出了指尖，殷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锦被上。</p>
萧景姒募地怔住，伸出手，颤抖着去擦楚彧手背的血，眼里滚烫的眼泪木然地一颗颗砸下来，嘴里呢喃自语似的：“楚彧，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她如梦惊醒似的，颤栗了一下，转头，“我去找宋长白。”</p>
她的手却被抓住了，她在轻颤，抓着她的那只手，很用力，有血水沾到了她手心：“阿娆，你别走，我没事。”</p>
他吞咽了一下，将口中的血吞下，没有再咳嗽了，黯然无光的眸色淡得有些趋近于苍白色。</p>
萧景姒摇头：“我去叫大夫过来。”</p>
楚彧拉住她不松手，无力地喘息着，撑着的身子摇摇晃晃，白色的寝衣滑下，露出消瘦的锁骨，还有胸口白色的绷带，他央求地说：“阿娆，你过来，陪我躺一会儿，我没事，我想抱抱你。”</p>
萧景姒擦了擦眼睛，迟疑了很久，才依着他，在他身侧躺下，不敢碰到他的伤口，便离他远了些。</p>
楚彧却靠过去，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衣袖给她擦手上被他沾染到的血，无奈而无力的嗓音，嘶哑干涩：“你再说那样的话，会把我气死的。”</p>
萧景姒不敢动，鼻尖全是草药的味道，很浓，混着淡淡血腥味，有些刺鼻，她吸了吸鼻子，有浓浓的哭腔：“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这般性子，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p>
她本是坚强隐忍的性子，不惧生死，刚硬又果决，是有多束手无策，才会这么又哭又闹，没了半分平日里的淡然冷静，所有防线都溃不成军。</p>
他啊，吓坏她了吧。</p>
楚彧摸了摸她凉凉的小脸，轻声叹气：“就是这样，我才不敢死。”将她抱平，手放在她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大抵没有力气，大抵有些冷，懒懒无力地蜷缩在她身旁，楚彧说，轻声细语地，“阿娆，别怕，我绝不会死，不论如何我都会撑着的，我可是北赢的妖王，我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的。”</p>
北赢的妖王又怎么样，他也不是刀枪不入，是人心肉生的，没有内丹，会受伤，会生病，会躺在这充满药味血味的屋子里，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p>
萧景姒抬起眼，很红肿，却很有神：“我相信你的话，你也不要怀疑我的话，我不是随口说说的，你要是敢死，我立马剖开肚子，留下孩子就去找你。”</p>
“……”</p>
楚彧张嘴，又要咳嗽，萧景姒立马爬起来，给他顺气，轻拍他的后背，心疼后悔地恨不得刺自己一刀，这种话，自己知道便罢了，不能拿来刺激楚彧。</p>
“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动气。”她哽咽了，很怕，从来没有这样怕过。</p>
楚彧躺着，将她拉着躺下，一眼便看透了她眼底的慌惧，长长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呼吸。</p>
“我没事，乖，不怕。”</p>
她怕，怕得要死！</p>
楚彧抓着她一直紧紧掐着手心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放在她腹上，腹中的宝宝这会儿十分乖巧，没有一点动静，楚彧有些疲倦，声音很小：“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让你这般欢喜我，欢喜得连命都不要了，早知道如此，你只要舍不得我一点点就好了，也不用这么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了。”</p>
他知道，她性子决绝，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不会独活。</p>
楚彧光是想想，就心疼得难受。</p>
萧景姒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楚彧，对视他的眼睛，点头，有些赌气地说：“嗯，都是你的错，害我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p>
她认真严肃极了，像叮嘱，又像命令他：“所以，楚彧，为了我，你要撑着，即便苟延残喘，即便五脏六腑都烂了坏了，即便血都流干了，你也要活着，为了我活着。”</p>
楚彧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p>
她这才松了松眉头，她知道，楚彧只要应了她，便不会负了她，哪怕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哪怕是不要人性血性，她只要他活下去。</p>
“明天我就去宗人府，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白木香要来，你再忍忍，很快就不会让你这么痛了。”凉凉的一双手，她轻轻地拂过楚彧受伤的心口。</p>
宋长白说，伤口不深，愈合很容易，只是里面的心脉，坏了，从很早便开始坏，是为了她才坏了。</p>
楚彧点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发：“嗯，别的都无所谓，你和孩子不要受伤。”</p>
她笃定的口吻：“放心，你的女人就算挺着大肚子，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p>
楚彧笑，笑着吻掉她眼角的泪。</p>
他哪里放心，他倒下了，最不放心的便是她。</p>
次日，皇室宗人府，宫人高声喊道：</p>
“国师大人到！”</p>
常年紧锁的高门，被推开，屋里一片昏暗，女子站在门口，光打在她身后，小腹隆起，容颜清丽。</p>
这宗人府，犹如囚牢，终于有人来了。</p>
凤傅礼带着手铐脚铐，安然坐在椅上，抬头看萧景姒：“等了你许久了，终于来了。”</p>
萧扶辰坐在一旁，不发一言。</p>
萧景姒抬脚进入：“既然四王爷的消息如此灵通，便也没有周旋解释的必要了。”她开门见山，“那株白木香本国师要了，直接说出你的条件。”</p>
凤傅礼早便不是太子，是宗人府的阶下之囚，一声四王爷，便算萧景姒给了他客气。</p>
见萧景姒如此开诚布公，凤傅礼便料想，她急需那株药材，神色越发胸有成竹了，笑道：“国师大人果然是爽快人。”</p>
萧景姒冷眼一抬：“你要是敢耍任何花样，我就会爽快地杀了你。”</p>
凤傅礼脸色微变。</p>
她杀起人来，确实很爽快。</p>
萧景姒没有耐心迂回，直接问：“说吧，要什么？”</p>
凤傅礼顿了顿，杯中清水，他喝下，说：“君临天下。”</p>
好大的口气呢！</p>
萧景姒冷笑：“皇位本国师给的起，就怕你守不住。”</p>
凤傅礼反笑：“这就不劳国师大人费心了。”</p>
“你还是太愚蠢，趁这个时候向我讨要一张免死金牌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忧，既然你野心勃勃，要与虎谋皮，我自然会成全你。”她冷眼睃视，直接问，“东西在哪？”</p>
看来，那株白木香萧景姒她势在必得，即便是皇位，她也不眨一下眼。</p>
凤傅礼也不蠢，自然要留一手，道：“本王登基那日，自会双手奉上。”</p>
“将东西准备好，我要尽快。”</p>
留下一句话，萧景姒便出了屋子，门又被紧锁住。</p>
待门外脚步声走远，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扶辰突然开口：“王爷，我方才看到了未来的一幕。”</p>
凤傅礼挑眉：“你看到了什么？”</p>
萧扶辰停顿了一下，说：“女帝登基，浮尸遍野。”</p>
凤傅礼脸色突然便变了，喝道：“你的预知从来都不准。”</p>
她笑：“这一次没准就准了。”</p>
当天晚上，国师大人夜观星象，卜算大势，大凉国运不昌，顺帝久病不醒，三国战乱，国不可久而无明君，是以，国师大人连夜拟旨，辅四王爷凤傅礼登基为帝，三日后行登基大典。</p>
一旨令下，满朝文武不可置信。</p>
顺帝躺了近一年之久，帝位如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宜皆由国师大人掌权，本以为这天下国师大人是探囊取物，却如此猝不及防地另立了新帝，立的还是之前与国师大人水火不容的废太子，到底国师大人作何打算？这中间又有何阴谋？</p>
众臣百般揣度，仍是看不透一丝一毫啊。</p>
只怕，平静了半年的大凉，又要生乱了。</p>
萧景姒回竹安府时，已经亥时了，菁华正跪在楚彧所居的院子外，笔挺地跪着，一动不动。</p>
萧景姒走近，道了一句：“别跪了。”</p>
菁华没有起来：“不是求情，是请罪。”他伏身，“请世子妃降罪。”</p>
萧景姒淡淡的嗓音，有些凉，冷漠而疏离：“我说过了，没有谁犯了错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别人身后，你担不了凤观澜犯的错，你回去吧，我暂时不会杀她，让她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这笔账，日后我自然会亲自找她。”</p>
菁华一声不吭。</p>
萧景姒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话锋一转：“若是楚彧不好，别怪我，”她回眸，说，“别怪我心狠手辣。”</p>
若是楚彧伤及性命，大开杀戒是必然的结果。</p>
菁华还跪着，没有站起来，字字掷地有声，道：“若是如此，不待世子妃出手，菁华会亲手动手。”</p>
他早便想过了，若他的王真出了事，他会杀了凤观澜，然后，陪她死。</p>
萧景姒不言，转身进了屋子。</p>
凤观澜被菁华关着，而他，在楚彧的屋外，从前日晚上，一直跪到了现在，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他不会为凤观澜开脱，只会自己担。</p>
萧景姒叹了一口气，走近屋里，将门关上，转身，楚彧正坐在床上，披着一件外衣，靠着床榻边缘的扶木。</p>
他说：“回来了。”</p>
萧景姒扶着肚子走过去，立马扶他躺好，有些恼他不好好休息，又不放心，细细看了看他的伤口：“怎么不睡？是不是疼得睡不着？”</p>
楚彧今日咳了两次血，宋长白说，他心脉和肺腑都受损，会很疼。</p>
这一身伤，并非一日造成，凤观澜那一剑便是个引子，这才暴露了他的病，一病便一发不可收拾，楚彧应该疼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瞒着她，丝毫不让她察觉。</p>
他摇头，拉着萧景姒的手不放：“我不疼，我在等你，要同你一起睡。”本就无力的声音，软软撒娇的时候，很孩子般，有些脆弱。</p>
萧景姒看着他出神。</p>
楚彧催促，拉了拉她的手：“阿娆，上来，我有些冷，要抱你。”</p>
听得他说冷，萧景姒掖了掖被子，脱了外衣，躺上去，抱住楚彧的身子：“现在还冷吗？”</p>
他把下巴搁在她肩窝，点头：“嗯，你抱紧些就不冷了。”</p>
她又用力，又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他的伤口，问楚彧：“现在呢？”</p>
楚彧伸手护好她的肚子，免得挤压到腹中的宝宝，笑着说：“还要再抱紧些。”</p>
萧景姒依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p>
楚彧喊她：“阿娆。”声音很轻，有点软，也有些虚弱。</p>
“嗯。”萧景姒应。</p>
“阿娆。”</p>
“嗯？”</p>
他又唤了她几声，不厌其烦地，好像特别留恋。</p>
楚彧病时，会更黏萧景姒，像个孩子一样，特别没有安全感。</p>
“阿娆，阿娆，阿娆……”</p>
他一直喊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萧景姒耐心地应他。</p>
楚彧搂住她，脸色很白，趋近透明色的白皙，唇色也很淡，耳朵与尾巴都无力地垂着，唯独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不偏不倚地一直看着萧景姒。</p>
他软软地蹭，说：“我真的好欢喜好欢喜你，欢喜得心都会疼。”尾巴无力地摇着，无精打采地磨着她。</p>
萧景姒笑了笑，眼睛有些红，转开头，不让楚彧看她的眼，说：“我知道。”手摸了摸他惨白得剔透的容颜，说，“我亦如此。”</p>
楚彧便开心了，精神似乎也好了些。</p>
他抱着她一起躺着，嗅着屋里的药味，还有她身上的气息，让楚彧特别安心：“凤傅礼问你要了皇位？”</p>
“嗯。”</p>
他皱皱眉，抿抿唇，不高兴：“等我身子好些，能下地了，就去给你报仇。”</p>
萧景姒点头，乖乖躺在他怀里，不乱动，说：“好，等拿到了他手里的药，打到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为止。”那皇位，她给的起，自然也要地回来，对此，萧景姒倒一点都不忧心，当下，她只不放心楚彧的身子。</p>
楚彧哼了一声：“我没有阿娆这么心善，我要打到他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敢对他的阿娆趁火打劫，他是肯定要秋后算账的。</p>
萧景姒笑，继续点头：“好。”</p>
默了一会儿，萧景姒突然问：“凤观澜呢？”</p>
楚彧沉着脸，不满，说：“菁华那只灰兔子以前救过一只跛脚的小花鹿，只养了几天那小花鹿便让野妖猎杀了，他把跛脚鹿埋了之后就再也没养过宠兽，他那只折耳兔很不知变通，一认真就会往死里蠢。”</p>
萧景姒明白他想表述什么。</p>
菁华对楚彧，毕竟不是外人，而凤观澜，又是菁华心上之人。</p>
顿了很久，楚彧说：“若杀了她，菁华那只蠢兔子我怕他活不久。”</p>
虽然一口一个蠢兔子，可菁华到底是楚彧放了心思的人，世人都道楚彧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也确实暴戾冷漠，只是，楚彧对自己人，却是很袒护，菁华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能让楚彧有一丝恻隐之心。</p>
他并非冷漠无情，只是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罢了。</p>
萧景姒都懂，若非那人是凤观澜，不说楚彧，萧景姒当日那一剑就会直接剖开对方的心脏来。</p>
楚彧拂了拂她的发：“折耳兔一族于我有恩，我十三岁去北赢报仇时，沂水妖主曾相救过我，我不会动菁华，但是阿娆，你不用顾及，你若是一口气堵着咽不下去，大可拿人出气，即便是菁华也不用顾虑，大不了让沂水抹了他的记忆与修为，让他蠢蠢地过活，凤观澜你是杀是留，想好了去做便是，若是不想亲自动手，也告诉我，只要你说，我都听你的。”</p>
说来说去，楚彧还是一切以萧景姒为主。</p>
有恻隐之心又如何，那只是没有妨碍到萧景姒的情况下，她是楚彧的底线，他的唯一不能容忍。</p>
她懂他，点头：“等你好了再说。”亲了亲他，轻声温柔地哄，“别说太多话，你要多休息。”</p>
－－－－－－题外话－－－－－－</p>
关于宝德与秦臻，我从开篇就铺垫，绝没有硬凑，只是，魏峥我自己越来越喜欢了，我怕我忍不住把宝德给了魏峥，你们的看法？</p>
关于凤观澜，请设身处地想一想，被杀的是母亲，唯一疼爱她的至亲，以我的亲情观，她会这么做，我是理解的，至于她的结局，我暂时不剧透，还请小仙女们留留情，别骂她了，怪可怜的</p>
</p>
“这一剑，我不杀你，是我替楚彧讨的利息，若是他伤及了性命，我再来取你的命。”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字字冰凌，“从今往后，我萧景姒，与你凤观澜情义两绝，势不两立。”</p>
凤观澜张张嘴，终归一句不言，身子缓缓倒下，红着眼看女子决绝地扔下软剑，转身离去。</p>
脑中，一幕幕是这个女子，这个重情的女子，这个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敌营里拉出来的女子。</p>
一幕幕是她的母亲，儿时，那个尊贵的女人，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一遍一遍对她耳提面命，对她言笑晏晏。</p>
凤观澜敛下眸，泪流满面，肩口的伤，渗出血来，化开一朵红色的花，她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放声大哭。</p>
沂水妖主叹了叹气，终归没有再说什么，出了屋子。</p>
菁华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自始至终，也一言不发。</p>
她抬起头，像小兽般呜咽，眼里全是绝望，捂在肩口的手，沾了满手的血，紧紧抓住了菁华的衣袖：“菁华，我闯祸了，我搞砸了我们的婚事。”</p>
她哭了，哭个不停。</p>
除了她母妃去世那个晚上，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这样歇斯底里地大哭，几乎语不成句，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字，哽咽着。</p>
“对不起，菁华，你没有推开我，是我推开了你，是我亲手断送了我和你的将来……可是我没办法，我挣扎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人，她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疼爱我的亲生母亲，是过去十六年唯一真心疼惜过我的人，我知道她罪有应得，我也知道她无恶不作，可是，终归是她给了生命，是她庇护了我十六年，我的命是她给的，是我欠她的。”</p>
菁华抬手，擦了擦她满脸的眼泪。</p>
她突然停下了抽泣，咬着牙，忍着眼泪在颤栗，用沾满鲜血的手颤抖地去碰菁华的手，不敢肆无忌惮地触碰，小心翼翼地。</p>
她不哭了，只是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菁华手背上的眼泪。</p>
她说：“菁华，就这一次，一次还清我母亲的生养之恩。”酸涩堵塞了口鼻，浓浓艰涩的抽噎，她沉默了很久。</p>
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怎么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平静镇定地咬破了唇角，她说：“菁华，若是我还能活着，我不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不再是皇后苏氏的女儿，不再是凤家血脉，从此苏氏一族、凤氏皇家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景姒这一剑，便当我剔骨剜肉，还了我母亲十月怀胎、多年养育的恩，从此后我只是凤观澜，只是你的妻子，如果你还要我的话，如果你还要我的话……”声音，越发细弱，如鲠在喉，发不出声了。</p>
他始终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紧紧皱着眉，沉默得像空气都死寂了。</p>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一句话，像抽干了力气一般，躺在了地上，肩头血色晕染的红色纹路，越来越深，红得妖娆。</p>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肩头的血横流，自言自语似的，无力而苍白地张张嘴。</p>
她说：“菁华，我刺偏了，我刺偏了，我没想要他的命，我没想杀他。”</p>
那一剑，她本可刺入楚彧的心口，却本能地偏了一寸。</p>
他蹲在她面前，她看着他，泪影婆娑的眼，黯然无光。</p>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菁华，你不要自我责怪，都是我的错。”</p>
她捂着肩口的伤，蜷缩着身子坐起来：“菁华，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要给楚彧偿命，你来取我性命好不好？我希望我是死在你手里。”</p>
菁华便那样盯着她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沉默了。</p>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擦了擦手心温热的血，转身，摇摇欲坠。</p>
“你去哪？”</p>
他突然抓住了她，抓住了她那只满手是血的手，她回头，他在看她，认真而凝神：“我不会让你死。”</p>
她失魂落魄地，说不出话，也抬不起脚。</p>
“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去宫里接你，同你说过的话。”菁华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p>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便又汹涌了，她蹲下身子，竟不敢再看他一眼。</p>
那日，她从凤栖宫出来，那妇人疯言疯语的话之后，她心神不宁地走到延华门，菁华在等她，站在宫门口的马车旁，等她。</p>
菁华走到她面前，审视地看了看她：“你怎么了？”</p>
她故作平常，笑：“我怎了？”</p>
“你脸色不好。”</p>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苍白。</p>
她说，心平气和无波无澜地：“我方才去了凤栖宫祭拜。”</p>
菁华沉默地听。</p>
“我母后出身大家，后为六宫之主，骄傲尊贵了半生，死后，却连个放牌位的地方都没有。”凤观澜看着菁华，“很多人都说她罪有应得，你也这么觉得吧。”</p>
菁华没有回答。</p>
不用答，废后苏氏本就是一身罪孽，罄竹难书。</p>
凤观澜突然发笑，自嘲，像讽刺般：“可是菁华，对我而言，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是生我、养我、纵容我嚣张跋扈的至亲，是那个冰冷的皇宫里真心待我的人。”</p>
皇后苏氏，千夫所指。</p>
只是，她凤观澜，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的女儿。</p>
菁华沉默了良久，突然说：“你若是想将她的牌位接出宫，我会和我父亲母亲说，北赢没有祠堂一说，不过，我们可以修葺。”</p>
她眼一红，眼泪就滚出了眼眶。</p>
菁华错愕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了：“你怎么哭了？”</p>
她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温热，红着眼笑：“是啊，我这是怎么了？”</p>
他用袖子，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点都不温柔，把她的脸都擦疼了。</p>
凤观澜泪珠子却掉得更狠了，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嘴也笨，不知道要如何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只会傻傻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哪也不去。</p>
凤观澜抹了一把眼睛，突然问：“菁华，你会一直待我这么好吗？”</p>
他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会。”</p>
她又问：“那要是我闯了祸呢？”</p>
菁华还是回答地很快：“我会替你承担。”</p>
这个傻子，不会说好话的傻子，待她，却是真的好。凤观澜眼更红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为何啊？”</p>
菁华想了想，回答得很慎重：“你是我的妻子。”</p>
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p>
那天，她在城门口，哭得不能自已。</p>
菁华什么都没说，第一次主动吻了她，哄她别哭。</p>
那日城门的话，还历历在耳，今时今日，他们的话，一语成谶。</p>
她闯祸了，他却还是没有推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p>
菁华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喊她：“澜儿。”</p>
她身子颤了一下。</p>
他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手按在了她肩头的伤口上，有淡淡的光晕，她的伤口在发热，她已经感知不到疼痛，耳边只有菁华的声音。</p>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你母亲死的时候，我便在一旁，我没有阻止，是我给她递的三尺白绫，是我瞒了你，这个过错，从一开始我就难辞其咎，所以，我也断不会让你一个人担。”</p>
原来，原来他早便知道。</p>
难怪，她在他面前提起她母亲时，他总是低着头不看她的眼睛。</p>
只是，菁华，刚才萧景姒那一剑，她已经剔骨剜肉还了生养之恩了，谁对谁错，还怎么追究？</p>
凤观澜突然笑了，湿润着眸子笑：“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之前我怎么逼你，你都没有喊过。”</p>
菁华总是喊她她的封号，喊她竹安，或者公主，要不然，就不叫她。她总觉得不够亲昵，便耍赖要他喊澜儿，说她的至亲都是这么喊的，现在她没有至亲了，所以要他喊他澜儿，可是他死性不改总是竹安竹安的叫。</p>
这是第一次，他喊她澜儿。</p>
菁华说：“你不是说了吗？从此，你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p>
“菁华，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挡在我前面，我不怕死，可我怕你为了我受苦受罪，你若是替我受了……”她哽咽，语不成调，“你若是替我受了，也救不了我，你伤一寸，我便自伤一寸，你死，我便跟着你死，所以菁华，别让我躲在你身后，我躲不过的。”</p>
她挣开他的手：“对不起……”</p>
终究，她亏欠最多的人，是他，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也没有资格抓着他了，她百般挣扎后，还是将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田地。</p>
菁华站在原地，背脊被压弯了。</p>
因为出血严重，楚彧暂居竹安公主府。</p>
萧景姒走进院子时，满屋子的人守在外面，还有楚牧，他也站在屋外，似乎在等她，才半天未见，他似乎老了许多，白头发很多，满面憔悴。</p>
楚牧对她说：“景姒，你别进去。”</p>
才刚走到门口，萧景姒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她脸色有些白，却沉静平和，没有慌乱，说：“父亲，你若怕我担心便不让我知晓，我会更担心，也会胡思乱想。”顿了顿，她看向屋内，“而且，楚彧若醒了，肯定会寻我的。”</p>
楚牧哑口无言，他这个儿媳妇，从来都不是需要人庇护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孤勇，比任何人都隐忍，再害怕，也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声色。</p>
楚牧让开了路，同萧景姒一起进了屋。</p>
这会儿太阳阴了下来，屋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暗，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有宋长白在给楚彧包扎伤口，华支在一旁伺候，屋里扑面而来的药味，还有血腥味。</p>
萧景姒站到床头，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宋长白用细长的针给楚彧缝合胸口的伤口，他闭着眼，纸白的容颜，像沉睡了般，没有任何反应，唇色泛白，没有一点红润，他染血的袍子，就扔在萧景姒脚边，猩红的一片，都看不出原来的月白色。</p>
流了这么多血，流了这么多血……</p>
萧景姒扶着肚子，拽着衣裙的手指发白，有些轻颤。</p>
待宋长白包扎完了伤口，才擦了擦手上的血，转身，道：“血已经止住了，幸亏刺偏了一分，没有伤及要害，命还在。”这心口的伤口，只要再稍稍偏一点点，深一点点，那就真麻烦了。</p>
萧景姒走过去，坐在床前，替楚彧将衣襟整好，整个人都异常平静，转头问宋长白：“他的身子，可还好？”</p>
宋长白迟疑了。</p>
这世子妃俨然是强装镇定，又怀着六个月的身子，他怕会刺激到她。</p>
楚牧道：“说吧，说实话。”</p>
得了钦南王的话，宋长白便也不在瞒着，实话实说：“很不好。”</p>
楚牧与萧景姒的脸色都变了变，十分难看。</p>
“世子的心脉本就严重受损，而且先前世子妃被劫，世子爷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祸及了肺腑，若是常人，怕是早便一命呜呼，本来好好调养，还能撑些年岁，今日这一剑，虽没有伤及要害，却是再次伤了心脉，将先前的重患都引了出来，只怕会引起咯血之症，最后，”宋长白看了看两位的脸色，顿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吐出来，“心脉衰竭而亡。”</p>
钦南王老人家身子一趔趄，被华支搀扶着，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憔悴颓然了，佝偻着背，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p>
宋长白摇了摇头。</p>
反倒是萧景姒，镇定些：“苏暮词开的那个药方，还有没有用？”</p>
唯有一旁的紫湘知道，她家主子抚在床榻边缘的手，指甲都掐断了，她不慌，不乱，是不敢乱，不敢错。</p>
宋长白道：“若是凑齐了那四味药，即便不能痊愈，也能保一时无虞，不然，”顿了顿，“我怕世子爷熬不过这个冬天。”</p>
“我知道了。”萧景姒敛着眸，坐在榻上，守着楚彧。</p>
她吩咐华支将宋长白送出去开药，并让之安排宋长白住下，便暂居隔壁的屋子，方便随时照应。</p>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在这陪楚彧。”然后她便一言不发，盯着昏睡的楚彧，便一直看着。</p>
楚牧不放心，劝道：“景姒，你怀着身子不能操劳，彧儿的病，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养胎。”</p>
萧景姒没有抬眸，看着楚牧，用袖子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说：“他若不好，我怎能安心。”</p>
楚牧还想再劝几句，萧景姒转头：“父亲放心，我会量力而为，不会冲动行事，绝不会伤害到孩子。”</p>
楚牧不好再说什么，知晓她懂分寸，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屋子。</p>
楚彧昏迷了三个时辰，萧景姒便坐在床边守了他三个时辰，中途，她用了晚膳，吃了一碗饭，还喝了汤，然后便将伺候的人都屏退了，独自在屋里守夜。</p>
楚彧醒来时，天都黑透了，点了油灯，屋里药味很浓，很安静，身旁，有浅浅的呼吸声。</p>
楚彧有些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趴着的女子，唤了一声：“阿娆。”</p>
萧景姒趴在床边，闻声抬头，怔怔地看向楚彧，一双眼睛干涩而红肿，从无神黯然突然变得滚烫灼热，就那样盯着楚彧瞧，怕他会不见了似的，一直盯着。</p>
楚彧躺着，没有力气，动不了身子，只是费力抬手去摸她的脸，声音虚弱而无力。</p>
他问她：“哭了？”</p>
萧景姒用力点头：“嗯。”眼睛更红了，她又要哭的样子，抓住楚彧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患得患失的样子。</p>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战战兢兢，惶恐至极。</p>
楚彧吃力地撑起身子，拂了拂她红红的眼睑，沙哑的声音哄她：“我不会死的，阿娆你别哭。”</p>
她推开他的手，扶着他又躺下，掖好被角，擦了擦眼睛，然后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会一直哭一直哭，会哭一辈子的，把眼睛都哭瞎。”</p>
这样随意而理所当然的语气，毫无顾忌似的。</p>
楚彧被她的话吓到了：“阿娆——”</p>
萧景姒抬眸看他，打断，还是那心平气和的语气，没有一点恐吓玩笑的口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哭瞎眼睛，在把眼睛哭瞎之前，我可能就想办法了结了自己，去阴曹地府找你了。”</p>
“……”这种话让他怎么放心！</p>
楚彧被吓愣了，他脸色骤然就变了，眼底慌乱得一塌糊涂，急急张嘴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p>
“咳咳咳……咳咳咳……”</p>
他咳得很厉害，眸子都猩红了，整个人颤栗着。</p>
萧景姒猛地站起来，吓得肩膀都撞在了古床上，她麻木不知疼痛，机械木讷地抓着楚彧的手，脸色惨白：“楚彧！楚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p>
“咳咳咳——”</p>
他捂着嘴角，一口血吐了出来，渗出了指尖，殷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锦被上。</p>
萧景姒募地怔住，伸出手，颤抖着去擦楚彧手背的血，眼里滚烫的眼泪木然地一颗颗砸下来，嘴里呢喃自语似的：“楚彧，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她如梦惊醒似的，颤栗了一下，转头，“我去找宋长白。”</p>
她的手却被抓住了，她在轻颤，抓着她的那只手，很用力，有血水沾到了她手心：“阿娆，你别走，我没事。”</p>
他吞咽了一下，将口中的血吞下，没有再咳嗽了，黯然无光的眸色淡得有些趋近于苍白色。</p>
萧景姒摇头：“我去叫大夫过来。”</p>
楚彧拉住她不松手，无力地喘息着，撑着的身子摇摇晃晃，白色的寝衣滑下，露出消瘦的锁骨，还有胸口白色的绷带，他央求地说：“阿娆，你过来，陪我躺一会儿，我没事，我想抱抱你。”</p>
萧景姒擦了擦眼睛，迟疑了很久，才依着他，在他身侧躺下，不敢碰到他的伤口，便离他远了些。</p>
楚彧却靠过去，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衣袖给她擦手上被他沾染到的血，无奈而无力的嗓音，嘶哑干涩：“你再说那样的话，会把我气死的。”</p>
萧景姒不敢动，鼻尖全是草药的味道，很浓，混着淡淡血腥味，有些刺鼻，她吸了吸鼻子，有浓浓的哭腔：“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这般性子，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p>
她本是坚强隐忍的性子，不惧生死，刚硬又果决，是有多束手无策，才会这么又哭又闹，没了半分平日里的淡然冷静，所有防线都溃不成军。</p>
他啊，吓坏她了吧。</p>
楚彧摸了摸她凉凉的小脸，轻声叹气：“就是这样，我才不敢死。”将她抱平，手放在她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大抵没有力气，大抵有些冷，懒懒无力地蜷缩在她身旁，楚彧说，轻声细语地，“阿娆，别怕，我绝不会死，不论如何我都会撑着的，我可是北赢的妖王，我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的。”</p>
北赢的妖王又怎么样，他也不是刀枪不入，是人心肉生的，没有内丹，会受伤，会生病，会躺在这充满药味血味的屋子里，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p>
萧景姒抬起眼，很红肿，却很有神：“我相信你的话，你也不要怀疑我的话，我不是随口说说的，你要是敢死，我立马剖开肚子，留下孩子就去找你。”</p>
“……”</p>
楚彧张嘴，又要咳嗽，萧景姒立马爬起来，给他顺气，轻拍他的后背，心疼后悔地恨不得刺自己一刀，这种话，自己知道便罢了，不能拿来刺激楚彧。</p>
“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动气。”她哽咽了，很怕，从来没有这样怕过。</p>
楚彧躺着，将她拉着躺下，一眼便看透了她眼底的慌惧，长长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呼吸。</p>
“我没事，乖，不怕。”</p>
她怕，怕得要死！</p>
楚彧抓着她一直紧紧掐着手心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放在她腹上，腹中的宝宝这会儿十分乖巧，没有一点动静，楚彧有些疲倦，声音很小：“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让你这般欢喜我，欢喜得连命都不要了，早知道如此，你只要舍不得我一点点就好了，也不用这么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了。”</p>
他知道，她性子决绝，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不会独活。</p>
楚彧光是想想，就心疼得难受。</p>
萧景姒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楚彧，对视他的眼睛，点头，有些赌气地说：“嗯，都是你的错，害我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p>
她认真严肃极了，像叮嘱，又像命令他：“所以，楚彧，为了我，你要撑着，即便苟延残喘，即便五脏六腑都烂了坏了，即便血都流干了，你也要活着，为了我活着。”</p>
楚彧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p>
她这才松了松眉头，她知道，楚彧只要应了她，便不会负了她，哪怕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哪怕是不要人性血性，她只要他活下去。</p>
“明天我就去宗人府，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白木香要来，你再忍忍，很快就不会让你这么痛了。”凉凉的一双手，她轻轻地拂过楚彧受伤的心口。</p>
宋长白说，伤口不深，愈合很容易，只是里面的心脉，坏了，从很早便开始坏，是为了她才坏了。</p>
楚彧点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发：“嗯，别的都无所谓，你和孩子不要受伤。”</p>
她笃定的口吻：“放心，你的女人就算挺着大肚子，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p>
楚彧笑，笑着吻掉她眼角的泪。</p>
他哪里放心，他倒下了，最不放心的便是她。</p>
次日，皇室宗人府，宫人高声喊道：</p>
“国师大人到！”</p>
常年紧锁的高门，被推开，屋里一片昏暗，女子站在门口，光打在她身后，小腹隆起，容颜清丽。</p>
这宗人府，犹如囚牢，终于有人来了。</p>
凤傅礼带着手铐脚铐，安然坐在椅上，抬头看萧景姒：“等了你许久了，终于来了。”</p>
萧扶辰坐在一旁，不发一言。</p>
萧景姒抬脚进入：“既然四王爷的消息如此灵通，便也没有周旋解释的必要了。”她开门见山，“那株白木香本国师要了，直接说出你的条件。”</p>
凤傅礼早便不是太子，是宗人府的阶下之囚，一声四王爷，便算萧景姒给了他客气。</p>
见萧景姒如此开诚布公，凤傅礼便料想，她急需那株药材，神色越发胸有成竹了，笑道：“国师大人果然是爽快人。”</p>
萧景姒冷眼一抬：“你要是敢耍任何花样，我就会爽快地杀了你。”</p>
凤傅礼脸色微变。</p>
她杀起人来，确实很爽快。</p>
萧景姒没有耐心迂回，直接问：“说吧，要什么？”</p>
凤傅礼顿了顿，杯中清水，他喝下，说：“君临天下。”</p>
好大的口气呢！</p>
萧景姒冷笑：“皇位本国师给的起，就怕你守不住。”</p>
凤傅礼反笑：“这就不劳国师大人费心了。”</p>
“你还是太愚蠢，趁这个时候向我讨要一张免死金牌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忧，既然你野心勃勃，要与虎谋皮，我自然会成全你。”她冷眼睃视，直接问，“东西在哪？”</p>
看来，那株白木香萧景姒她势在必得，即便是皇位，她也不眨一下眼。</p>
凤傅礼也不蠢，自然要留一手，道：“本王登基那日，自会双手奉上。”</p>
“将东西准备好，我要尽快。”</p>
留下一句话，萧景姒便出了屋子，门又被紧锁住。</p>
待门外脚步声走远，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扶辰突然开口：“王爷，我方才看到了未来的一幕。”</p>
凤傅礼挑眉：“你看到了什么？”</p>
萧扶辰停顿了一下，说：“女帝登基，浮尸遍野。”</p>
凤傅礼脸色突然便变了，喝道：“你的预知从来都不准。”</p>
她笑：“这一次没准就准了。”</p>
当天晚上，国师大人夜观星象，卜算大势，大凉国运不昌，顺帝久病不醒，三国战乱，国不可久而无明君，是以，国师大人连夜拟旨，辅四王爷凤傅礼登基为帝，三日后行登基大典。</p>
一旨令下，满朝文武不可置信。</p>
顺帝躺了近一年之久，帝位如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宜皆由国师大人掌权，本以为这天下国师大人是探囊取物，却如此猝不及防地另立了新帝，立的还是之前与国师大人水火不容的废太子，到底国师大人作何打算？这中间又有何阴谋？</p>
众臣百般揣度，仍是看不透一丝一毫啊。</p>
只怕，平静了半年的大凉，又要生乱了。</p>
萧景姒回竹安府时，已经亥时了，菁华正跪在楚彧所居的院子外，笔挺地跪着，一动不动。</p>
萧景姒走近，道了一句：“别跪了。”</p>
菁华没有起来：“不是求情，是请罪。”他伏身，“请世子妃降罪。”</p>
萧景姒淡淡的嗓音，有些凉，冷漠而疏离：“我说过了，没有谁犯了错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别人身后，你担不了凤观澜犯的错，你回去吧，我暂时不会杀她，让她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这笔账，日后我自然会亲自找她。”</p>
菁华一声不吭。</p>
萧景姒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话锋一转：“若是楚彧不好，别怪我，”她回眸，说，“别怪我心狠手辣。”</p>
若是楚彧伤及性命，大开杀戒是必然的结果。</p>
菁华还跪着，没有站起来，字字掷地有声，道：“若是如此，不待世子妃出手，菁华会亲手动手。”</p>
他早便想过了，若他的王真出了事，他会杀了凤观澜，然后，陪她死。</p>
萧景姒不言，转身进了屋子。</p>
凤观澜被菁华关着，而他，在楚彧的屋外，从前日晚上，一直跪到了现在，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他不会为凤观澜开脱，只会自己担。</p>
萧景姒叹了一口气，走近屋里，将门关上，转身，楚彧正坐在床上，披着一件外衣，靠着床榻边缘的扶木。</p>
他说：“回来了。”</p>
萧景姒扶着肚子走过去，立马扶他躺好，有些恼他不好好休息，又不放心，细细看了看他的伤口：“怎么不睡？是不是疼得睡不着？”</p>
楚彧今日咳了两次血，宋长白说，他心脉和肺腑都受损，会很疼。</p>
这一身伤，并非一日造成，凤观澜那一剑便是个引子，这才暴露了他的病，一病便一发不可收拾，楚彧应该疼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瞒着她，丝毫不让她察觉。</p>
他摇头，拉着萧景姒的手不放：“我不疼，我在等你，要同你一起睡。”本就无力的声音，软软撒娇的时候，很孩子般，有些脆弱。</p>
萧景姒看着他出神。</p>
楚彧催促，拉了拉她的手：“阿娆，上来，我有些冷，要抱你。”</p>
听得他说冷，萧景姒掖了掖被子，脱了外衣，躺上去，抱住楚彧的身子：“现在还冷吗？”</p>
他把下巴搁在她肩窝，点头：“嗯，你抱紧些就不冷了。”</p>
她又用力，又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他的伤口，问楚彧：“现在呢？”</p>
楚彧伸手护好她的肚子，免得挤压到腹中的宝宝，笑着说：“还要再抱紧些。”</p>
萧景姒依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p>
楚彧喊她：“阿娆。”声音很轻，有点软，也有些虚弱。</p>
“嗯。”萧景姒应。</p>
“阿娆。”</p>
“嗯？”</p>
他又唤了她几声，不厌其烦地，好像特别留恋。</p>
楚彧病时，会更黏萧景姒，像个孩子一样，特别没有安全感。</p>
“阿娆，阿娆，阿娆……”</p>
他一直喊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萧景姒耐心地应他。</p>
楚彧搂住她，脸色很白，趋近透明色的白皙，唇色也很淡，耳朵与尾巴都无力地垂着，唯独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不偏不倚地一直看着萧景姒。</p>
他软软地蹭，说：“我真的好欢喜好欢喜你，欢喜得心都会疼。”尾巴无力地摇着，无精打采地磨着她。</p>
萧景姒笑了笑，眼睛有些红，转开头，不让楚彧看她的眼，说：“我知道。”手摸了摸他惨白得剔透的容颜，说，“我亦如此。”</p>
楚彧便开心了，精神似乎也好了些。</p>
他抱着她一起躺着，嗅着屋里的药味，还有她身上的气息，让楚彧特别安心：“凤傅礼问你要了皇位？”</p>
“嗯。”</p>
他皱皱眉，抿抿唇，不高兴：“等我身子好些，能下地了，就去给你报仇。”</p>
萧景姒点头，乖乖躺在他怀里，不乱动，说：“好，等拿到了他手里的药，打到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为止。”那皇位，她给的起，自然也要地回来，对此，萧景姒倒一点都不忧心，当下，她只不放心楚彧的身子。</p>
楚彧哼了一声：“我没有阿娆这么心善，我要打到他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敢对他的阿娆趁火打劫，他是肯定要秋后算账的。</p>
萧景姒笑，继续点头：“好。”</p>
默了一会儿，萧景姒突然问：“凤观澜呢？”</p>
楚彧沉着脸，不满，说：“菁华那只灰兔子以前救过一只跛脚的小花鹿，只养了几天那小花鹿便让野妖猎杀了，他把跛脚鹿埋了之后就再也没养过宠兽，他那只折耳兔很不知变通，一认真就会往死里蠢。”</p>
萧景姒明白他想表述什么。</p>
菁华对楚彧，毕竟不是外人，而凤观澜，又是菁华心上之人。</p>
顿了很久，楚彧说：“若杀了她，菁华那只蠢兔子我怕他活不久。”</p>
虽然一口一个蠢兔子，可菁华到底是楚彧放了心思的人，世人都道楚彧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也确实暴戾冷漠，只是，楚彧对自己人，却是很袒护，菁华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能让楚彧有一丝恻隐之心。</p>
他并非冷漠无情，只是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罢了。</p>
萧景姒都懂，若非那人是凤观澜，不说楚彧，萧景姒当日那一剑就会直接剖开对方的心脏来。</p>
楚彧拂了拂她的发：“折耳兔一族于我有恩，我十三岁去北赢报仇时，沂水妖主曾相救过我，我不会动菁华，但是阿娆，你不用顾及，你若是一口气堵着咽不下去，大可拿人出气，即便是菁华也不用顾虑，大不了让沂水抹了他的记忆与修为，让他蠢蠢地过活，凤观澜你是杀是留，想好了去做便是，若是不想亲自动手，也告诉我，只要你说，我都听你的。”</p>
说来说去，楚彧还是一切以萧景姒为主。</p>
有恻隐之心又如何，那只是没有妨碍到萧景姒的情况下，她是楚彧的底线，他的唯一不能容忍。</p>
她懂他，点头：“等你好了再说。”亲了亲他，轻声温柔地哄，“别说太多话，你要多休息。”</p>
－－－－－－题外话－－－－－－</p>
关于宝德与秦臻，我从开篇就铺垫，绝没有硬凑，只是，魏峥我自己越来越喜欢了，我怕我忍不住把宝德给了魏峥，你们的看法？</p>
关于凤观澜，请设身处地想一想，被杀的是母亲，唯一疼爱她的至亲，以我的亲情观，她会这么做，我是理解的，至于她的结局，我暂时不剧透，还请小仙女们留留情，别骂她了，怪可怜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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