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都看向他,应轩怔了怔,但还是很冷静地道:“没有,我没有学过景泰蓝。”

    老师傅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可能小友不太了解,其实景泰蓝的创新,我们都有实践过,但整个工艺留给人们的印象,却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应轩摇了摇头。

    景泰蓝工艺作为“皇家绝技”,它从诞生时起就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着遥远的距离,发展至今,这种隔膜依然存在。

    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景泰蓝铜胎递了过来,老师傅笑了笑:“像这件器物,光掐丝就要忙上几个月。”

    看着这铜胎上的掐丝花纹,一根根一毫米左右的铜丝被加工成了一个个波折起伏的云纹形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铜胎上,足有上千个。

    而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种花纹。

    “掐丝只是其中一道比较轻松的工序,完成后还要放入600℃-800℃的高温炉中烧焊,要烧两遍才行,然后再是酸处理,处理完以后才能进入点蓝上色阶段。”老师傅伸出手,让众人能够看清他那双变了形的手指:“酸处理的过程说起来简单,就是把铜胎放入水中后一直不停地冲洗,但是我们的双手因为常年泡在水里,关节都变了形,一到变天就特别疼。”

    那双手的确伤痕累累,而且各种开裂。

    但这并不稀奇,许多传统工艺都很辛苦,累不累什么的,基本没太多匠人会在意。

    他们在乎的,是文化得到传承的那种心灵的愉悦感。

    “其实累不累的,做了一辈子了也无所谓了,我一个半截入了黄土的人,没什么怕疼的。”老师傅步履蹒跚,手用力一挥:“但是小先生,景泰蓝不比你们木雕,要是我能有你这样的后生愿意跟我学,我再累都不怕!可是,如今在全国,国家级的景泰蓝工艺美术大师……一共才四个。”

    这个比例,真是闻者心酸。

    “就拿北亰来说,现在做景泰蓝的,五十来岁都算是年轻人。”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老师傅不忧心忡忡:“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倒也是也想创新啊,但是我们跟不上潮流,潮流说得清啊,也许今天流行的,过阵子不流行了,而我们做一件景泰蓝,少则一两月,多则大半年,流行哪里会等我们?”

    也许,东西没做完,这玩意就已经不流行了。

    很显然,景泰蓝技艺在传承上已经陷入了危机。

    这和第三次玉厄甚至没有可比性,景泰蓝的危机甚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想到法子的。

    它的延续需要一代、甚至数代人的坚持。

    “既然是这样,那更要创新啊。”应轩费力地解释着:“景泰蓝不仅工艺繁复,生产周期长,造价高,而且产品实用性也很差,这些条件,全都制约着它在市场上的发展,在这样的情况下,更要努力钻研新的出路,但是我看了所有的展览品,这些花纹和形状什么的,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啊,千篇一律的感觉。”

    也许会有很多人惊艳于景泰蓝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但是却极少有人愿意掏几十万来买一只精工细作的景泰蓝的瓶子。

    更何况全都一样的,天天看,总会腻的。

    就好像你偶尔吃一顿海鲜,会觉得,啊,超级好吃,但你天天吃,顿顿吃,总有一天会腻的。

    话糙理不糙,应轩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也确实是大实话。

    在场诸人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不得不赞同他的说法。

    “你看,这福禄寿禧、花鸟鱼虫,甚至连颜色都差不多,怎么吸引人呢?物以稀为贵,如果一件工艺品能够做到独一无二,我想它的价值必然会大幅提升。”

    泰霄众人循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大片的工艺品,花纹形状都没太大的起伏,单独看一个非常美艳,但放一起以后,并没有特别出挑的。

    长期没有新血注入,也没有任何创新,一直吃老本,能不“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吗?

    因为陆子安始终都是噙着淡淡笑意在倾听,众人到现在也终于明白他们的师徒关系不一般,也开始认真地看向应轩。

    “那应先生对此有何高见呢?”某位高层非常诚恳地看着他:“愿闻其详。”

    应轩想了想:“首先要立足于根本吧,景泰蓝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曲高和寡,太高雅了,普通人买不起,买得起的呢,买回去也没用,我觉着,最好是设计一些日常用品,比如说茶叶罐啊收纳盒啊什么的,用来做礼品也不错啊。”

    一说起来,应轩逐渐来了灵感,伸手拿起一个小瓶子:“从长远来看,景泰蓝要想有长期的发展,还是得迎合一下市场需求,只有有人使用的产品,才是有生命力的产品。”

    不管是怎么用,先得确实有人需要。

    光靠着少部分人对传统文化的怜惜和爱护,卖几件产品维持着周转,这有什么意义?

    见他们还准备再讨论,老师傅出言果断地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小先生演示演示?”

    “……”

    现场为之一静,然后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对啊对啊,应先生年轻有为,对工艺的了解和认知也……”

    “应先生极富才华,想必……”

    “尤其又有陆大师的专心指导,肯定……”

    各种高帽子,瞬间把应轩给堆懵了。

    不是,说好的只是互相探讨呢?

    为什么画风突变啊?

    “不是……我……”每次当他想开口否决,就有人迅速吹捧,把他后边的话儿给堵回去。

    应轩欲哭无泪地看着笑吟吟站在一旁的陆子安,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从他搭腔之后师父就再也不吭声了。

    是他蠢啊,他是真的蠢!

    这简直是挖了坑给自己跳啊,难怪师父完全不说话了!

    “师父……”他求救地看向陆子安。

    陆子安笑眯眯,云淡风轻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你就试试看吧。”

    不是吧?

    应轩赶鸭子上架,被推到工作台前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完全没底啊!不是,他压根不会做啊!

    “师父……”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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