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主持有些狐疑地走了过来,定神看去。

    这不就是块木头?

    再怎么雕不也就那样,哪怕陆子安技艺当真高超,也不可能平空把木头变成水吧?

    他有些奇怪,目光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木纹里的一个微小凸起。

    这个小凸起形状圆润,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木质层,泛着浅浅的白色,却又带了一丝透明,露出了里面暗黄偏红的色泽。

    有点像……一半埋在沙土中的石头。

    循着这石头往前看,色泽逐渐加深,到了正中那种暗红的色调仿佛又带了点浅浅的白。

    这样的色调渐变过程极为自然,颜色没有边界,渲染得天衣无缝。

    易主持不禁有些沉迷,木料上的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一点也不像木纹,倒像是微风习习,吹皱了满湖春水,波纹道道,像一幅迎风飘逸的绸。

    只是当他走到另一侧时,目光划过这水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其中竟有一道极为特别的波纹,波纹尽头是一块凸出水面的木块,看上去煞是扎眼,极不协调。

    “这个……陆大师,真的,我服了,我虽然看不懂你是怎么做的,但是真的,刚才我不刻意提醒自己的话,我真的会以为这就是湖面。”易主持微微苦笑着,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这个地方真的太扎眼了,你能不能把它消除一下?好多余的感觉,强迫症伤不起啊。”

    其他地方也有几处类似的凸起,但是都比较圆润,没这个扎眼,这个实在是太不协调了。

    这时摄像机也切换到了头顶的镜头,直播间一片哗然。

    【我的天哪,这真的还是木头吗!】

    【感觉像是太阳刚升起的湖面,暗红的色泽好逼真啊,那种白色的,应该是薄薄的雾气吧?】

    【日出江花红胜火。】

    【……瞬间出戏!你够了!】

    直播间一片谴责,嘻笑怒骂,一群戏精。

    陆子安略微扫了一眼那处凸起,笑了:“这可不是多余的。”

    这还不多余?

    易主持想反驳却又不敢,只能默默地盯着他。

    拿起平刀,陆子安朝他走了过来,拿起一块布略微擦了擦,便开始慎重地下刀。

    也有人还保持着理智,直接提出说陆子安明明说这块木料是要雕锦鲤的,但是为什么现在只看到了水?

    说好的锦鲤呢?

    是啊,鱼呢?

    陆子安一刀一刀慢慢地雕琢着,眉眼沉静,当他全副心神都融入其中的时候,他便是这二月春风。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只翠鸟的头逐渐呈现出来,它浑身的羽毛都紧紧地贴在身上,翅膀向后张开,身体仿佛已经腾空,只有尾巴仍在水面。

    陆子安留下了前面的木料,将其雕成了一条尾巴高高翘起,仿佛犹在挣扎中的鱼。

    最妙的是,这鱼身竟然叼在翠鸟的嘴里。

    于是那奇怪的、打破了寂静的波纹便也能说得通了。

    翠鸟身后拖出一轮轮涟漪,没有出现却无处不在的朝阳渲染了整个湖面,整幅画面呈现出一种如诗如梦般的意境。

    在雕琢翠鸟的时候,陆子安运用了数种方法,归功于红椿木本身的坚韧度,虽然仅有尾巴大小的木料,却也撑起了整只翠鸟的重量。

    最终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翠鸟,眼睛死盯着前方,小嘴尖又长,嘴边的细小绒毛都竖了起来,足见其用力。

    展着翅仿佛下一秒就要飞离水面,每根羽毛都纤毫毕现。

    “哇哦……”易主持简直叹为观止:“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明明就站在一边看,却怎么也没看明白就这么一刀一刀地刻,陆子安是怎么将其雕成这个模样的。

    很多人都连声跟着夸赞,但是陆子安却停了手。

    他站在这只翠鸟跟前,微微皱着眉,提着刻刀的手久久没有落下。

    不对,哪里不对。

    他雕的确实很精美,可是这只翠鸟很不对劲。

    但是要他说哪里不对劲,他却又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定定地盯着这一处仔细地瞧,站了好几分钟,像尊木雕一般。

    易主持很快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担忧却又不敢直接提醒。

    “你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陆子安看向应轩。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应轩当时就懵了:“啊?不对劲?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也没看出来……

    陆子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退开两步,神情果决地道:“今天就到这里。”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会为了节目效果就逼迫自己匆忙下刀,他得先找出原因在哪里。

    啊?现在离节目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易主持这下是真的慌了,因为风无羲的突然出现,他担心陆子安会不高兴,特地跟台长反应了不再加嘉宾。

    结果没想到陆子安这突然撂挑子,他一下子要去哪里找内容来凑这一个小时?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后背就湿了一大块。

    急中生智,他突然提声道:“对了,陆大师,曾有人提问说,木雕一刀刀削下去,是不是重复枯燥的呢?我也觉得这挺……哈哈,呵呵……”

    陆子安吩咐应轩收工具,神色平静地道:“不会枯燥,因为每一刀都是新的。”

    见易主持一脸不解,他压下心里的去意,尽量平和地道:“对我来说,每一截木头都是新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新的,每一刀都是新的,为这一刀设想的每一种没有实施却在你头脑中闪过的念头都是新的。”

    “每一刀面对的不同纹理会产生的后果,刀沿不同木纹时的手感和阻力,刀的角度的影响,刀尖或刀锋的差异,切削大平面或小细节时的不同。”他微微笑了一下,看向木雕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在别人看来是无聊的重复,但是如果你明白并细心体会,你可以发现,生命中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同的。”

    他这段话,让现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般嘎然而止,意外地没有人表示反对,这样留出思想的空白,却反而有一种意犹未止的感觉。

    原本一直揪心着的易主持也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这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回到家里,陆子安进门后便直接准备回书房,结果却被满沙发的人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你们……”

    你们怎么还没走?

    这句话及时打住,他神色自若地转了口风:“你们都在啊。”

    其他人并没发现这其中的变故,一个个盯着他眼睛放光。

    “陆大师,您说的条件我们都答应,我们只有一个请求!”其中一名瘦高个声音宏亮地道。

    陆子安微一颔首:“你说说。”

    “我希望能够与您签独立合同。”他顿了顿:“因为传统文化与商业经济本身就很矛盾,我们这也算是在豪赌,您总还是得给我们一点……嘿嘿,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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