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声望。

    声望这东西无形无质,但是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有妙不可言的作用。

    一个家族能够盛行繁衍下来,声望必不可少。有了声望,才有家族向心力。这只要人心所向,即便族中没有镇得住的官宦大员,一样能够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彭家人遍布陇右的各行各业,其中不乏地方豪绅跟商贾。他们借着彭家的声望,取得了在各方面取得便利,从而壮大自己。自己强大的了再来反哺家族,双方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他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组成一股无形的力量,令得外人对于他们彭家敬畏,而彭家也对于自己身在彭家而自豪。

    不只是彭家,就连高高在上的五姓世家都是如此。

    为什么五姓世家在早年能够如此牛气?

    便是因为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是士林中人人敬仰的存在。

    没有了声望的世家,就如刘禹锡《乌衣巷》里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家谢家,昔日是何等荣光,一但名望不再,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如今彭家讨说法的局面,硬生生给裴旻逼成了彭家的声讨大会,一宗宗家族里不为人知的丑事,逐一揭露了出来。

    以后在陇右有人提起彭家,想到的不是遍布陇右的家族,而是一桩桩笑柄,有的只是臭名。

    一个只有臭名的家族,焉有立足之地?

    事实也是如此,今日事情传扬开来。诸多彭家人纷纷脱离彭家,不愿受到牵累。那些原本与彭家交好的也纷纷断绝了往来。导致彭家子孙,想要娶亲都困难重重。陇右最大姓氏家族江河直下,奔向了没落。

    彭老太公看着不远处的裴旻,眼中有着惊惧恨意,想着彭家的前景,悲痛得竟然气绝了。

    府衙暗处的顾新,看着指挥若定的裴旻,眼中只有敬服之意:今日之事,他处理的问心无愧,彭老太公强行逼迫干涉,却让他无计可施。他不好出面,怕激化事态,只能在一旁苦思应对之法。

    作为“局外人”,顾新比谁都看的清楚明白,从一开始彭家就陷入裴旻的布局中了。

    裴旻对于彭家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他当然知道,只是事态就如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分辨不出真理何在。

    裴旻故意装作不知事情缘由,另辟蹊径,从彭家人妨碍政令入手,强行打破了僵局。

    顾新思量着那一步步的谋划算计,以另外一种方式,逼出了实情,手段的凌厉高明,实在了不得。

    想着洮州的困局,在看裴旻的手段,顾新心中燃起希望:也许他这能护住洮州这一亩三分地。

    “我们都是受了彭老的蛊惑,裴刺史宅心仁厚,饶过我们这次吧。”

    “都是老家伙的错……”

    “是彭老蛊惑……”

    一个个彭家人见大势已去,强行甩锅,意图置身事外。

    裴旻看着一个个意图脱罪人的嘴脸,比起彭老太公为了家族颠倒黑白的无耻,他们这些风吹两面倒的人,更加令人不齿。

    裴旻毫不容情的道:“无知不是犯罪的理由,更不是借口。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并收入监牢听候发落。参与囤积粮食,意图发国难财的参与者,皆押入死牢,家人不得探望。”

    众人见裴旻杖打彭家人由不自足,还要将所有人关进大牢,甚至死牢,令法严峻,心下无不凛然。

    裴旻见周边已经聚集着诸多前来求食的百姓,高声道:“顾长史何在?”

    顾新见裴旻叫他,匆匆忙忙的由暗处跑来,道:“卑职在!”

    裴旻道:“你立刻拟定公文,从明日起,取消发放吃食……”他这话音一落,顾新脸色莫名一变。

    周边百姓大多都空着肚子,等着洮州府衙发放食物,解决温饱。听到这话,愤怒的叫囔起来。

    裴旻对于周边百姓的抗议无动于衷,继续高声道:“与洮州寻二十处要道,依照家中户籍人口,发放十日面粮,人人有份,每隔十日,领取一次。”

    瞬间!

    愤怒的叫囔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的欢呼雀跃。

    激动的百姓纷纷跪下膜拜:

    “谢裴刺史!”

    “裴刺史万岁!”

    “裴刺史好官好人呐!”

    各种激动的呼喊声,连片传来。

    裴旻瞬间庆幸自己身在唐朝,不然就凭这“万岁”,足以让他政治前途堪忧了。“万岁”是在宋朝才成为皇帝的代名词的,再此之前,高呼万岁,以表感激,并非僭越。

    裴旻挥手示意道:“这并非是旻的功劳,是陛下体恤,你们要谢,谢陛下才是!”

    “陛下万岁”的声音也随即而来。

    杜宾客看着裴旻来到这洮州不过短短的个把时辰,已经收到了洮州民心,目瞪口呆之余,心中自是万分不解。他自问做得并不比裴旻差,自继任洮州刺史以来,州内并未有饿死的百姓。

    哪怕是因为粮食短缺,也勉力维持州内稳定,自己呕心沥血竟然比不上裴旻这短短的几句话?

    他却不知一样的结果,处理方式不同,会有不同的效果。

    杜宾客确实做的不错,天天安排府衙为百姓做饭,解决百姓温饱。但是百姓领情之余,却解决不了他们心中的不安。他们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没饭吃,什么时候,朝廷会断了他们的粮食。

    而裴旻这直接发放十天米粮,让他们自己处理等于是给他们一个定心丸,让他们实实在在的看见家中存有余粮,而不是每天等着朝廷的施舍。

    这微末的细节,看似相差不多,实际上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顾新看着裴旻短时间内恩威并施,心底敬重越盛,领命去了。

    经过今日一事,裴旻的雷霆手段不胫而走。

    不可一世的彭家都让他整治的半身不遂,何况是其他人?

    百姓安心,怀有偷鸡心思的豪绅,也收了心思,不敢妄动。

    尤其是审判结果下来,所有参与屯粮发国难财的人,不管是有心无意,只要涉入其中,一并重罚处死,只震的别有用心的宵小闻名生畏。

    接下来的几天,裴旻正式接过洮州刺史的位子,处理洮州事物。

    他陆续接见了洮州境内三县一十一村的县令、里正,了解他们地方上的情况。

    其实他亲自来过洮州,做过实地考察,对于洮州的情况,不说了若指掌,也是知之甚详。县令、里正想要瞒他,却瞒不住。

    如实描述的,情形再如何恶劣都能接受,意图欺上瞒下的,裴旻不跟他们客气,直接罢黜他们的职位,让能者居之。

    裴旻没有任命官员的权力,但却有罢黜官员,任命代理官员的权力。

    以李隆基目前对洮州的重视,只要裴旻将情况细说,代理官员转正也是一封旨意的事情。

    再对洮州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后,裴旻再一次将三县一十一村的第一把手请到洮州。

    看着在堂下正襟危坐的县令、里正,裴旻微微点了点头:许是自己对付彭家的雷霆手段已经传扬出去,所有官员面对他都不会因为他的年纪而有半点轻视,皆慎重以待。

    “今日召你们来,是商讨洮州以后发展的问题。”裴旻高坐案首,扫视了顾新以及诸多的县令、里正道:“根据统计,洮州现有五千七百户,人口三万三千零二十一人。在我的记忆里,洮州很多年前是中州。户满三万已上为上州,二万已上为中州。也就是说,洮州现在只有原来的三四成人口。人力是发展之本,流失了如此多的人力,难怪洮州的情形每况愈下。”

    “针对洮州的人发展,我提几点意见。第一、陛下已经给了免税三年的许可,我们要好好把握这免税的机会,吸引流失人员回乡,吸引外人百姓乔迁居住以及商人的来访,增加境内的繁荣。”

    “第二、洮州只有三万三千零二十一人,却分成将三县一十一村,百姓过于分散,不利于发展,也实在有些多余。本官决定将一县一十一村划去,所有洮州境内的百姓都必需住在洮州城内或者县内……将百姓聚集在一处,唯有地方起来,才能带动整体的繁荣。”

    “第三、安定民心,现在洮州民心不稳,主要原因是无法生计,田地给毁,百姓无事可干。我认为不应该死守着一亩三分地,当劝说百姓放弃耕作,以它业为生,这一点可以讨论一下。”

    裴旻说道这里,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三个意见,前两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第三个能够拿出来说说。

    也只是讨论一下!

    见过霸道了,却没有见过如此霸道的。

    三县一十一村的县令、里正,你眼望我眼,都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裴旻的三个提议,抛去第三个不谈。

    第一、第二算得上是针对洮州的情况对症下药。

    三年免税是洮州的杀手锏,只要洮州能够安定下来,定会有大批外来人口流入州府,这等天大的好事,自然无人有意见。

    百姓分散,各安其职,各自生活,无法带动地方发展,聚在一起,才能形成利益关系,带动发展。

    这个中关键,谁想不明白?

    可是废去一县一十一村,严重威胁到他们的自身利益。

    尤其是那些里正,人人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若是之前的刺史杜宾客,他们早已闹起来了,但如今面对刚刚烧了大火的裴旻,他们没有那个勇气。

    裴旻笑道:“诸位也不必急着愤慨,划去一县一十一村不并非是废除,而是迁移,就跟长安的街坊制,将县城分为多个城村区,百姓继续由你们管制,只是将他们并在一起,刺激发展。”

    众人听了不由大松了口气,细细思量下来,却也觉得可行。

    美相县令张鸿道:“裴刺史的意见附和洮州发展,只是百姓恋家恋土,未必会愿意搬迁!”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这就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这点事情都干不了,拿什么朝廷俸禄?”顿了顿道:“还有,记住不可用强,以劝说为主。告诉他们迁移不只是为了发展,还有保护之意。洮州地广人稀,最利于吐蕃游骑兵驰骋。分散的太开,我洮州兵卒无法相顾。但只要在县城内,我大唐军人定能保他们万全。”

    张鸿点头表示明白!

    其余人也一副鼎力支持的模样。

    西河村里正谢容道:“裴刺史因时制宜,卑职佩服。只是第三点放弃耕作,卑职想不明白,我大唐重视农耕,若放弃耕作,洮州上下三万三千百姓吃什么?”

    裴旻反问道:“不放弃耕作就有的吃了?”

    谢容答不上话来。

    “旻有一位挚友曾与我说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治理地方,以发展地方特长、特产为第一要务!”裴旻想起了当初与颜杲卿、袁履谦把酒交谈的日子,那短短的几月,他们相互学习,一同精进,现在想来实在怀念。

    顿了一顿,他方才道:“姚州水草丰茂适合发展畜牧业,并非耕种宝地,耕种并不能发挥姚州的特长。与其发展农业,还时不时的受到吐蕃游骑兵的践踏,不如直接放弃耕种,改寻他法。”

    “不会是想发展畜牧业吧?”一位官员带着几分不安的看着裴旻,洮州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如何发展,而是吐蕃入寇。连田地都无法保护,何况是牛羊,发展畜牧业,等于给吐蕃送牛送羊。

    裴旻笑着没有应话,而是挥了挥手,让人抬上了一块细密晶莹的大石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张鸿、谢容等县令、里正一个个扯了扯嘴角,齐声道:“不就是洮石嘛,洮河里要多少有多少。”

    裴旻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太不识货了!明明是宝贝,却给你们当成垃圾。告诉你们,整个大唐,乃至于天下,只有我们洮州盛产这样的石头,洮州能否发展起来,这洮石可是重中之重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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