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说的,人类从生下来就注定是在奔向死亡。

    这个过程很让人惆怅,特别是中年危机的那群人。

    方醒这几天的情绪不大好,张淑慧以为是为了无忧的未来而犯孩子气的毛病。

    书房里,黄钟拿着一张纸在念着。

    “……宋检,去年还在严州府做着推官,年尾就进京做了翰林院的侍讲,前程远大,只是私底下却有些钱财来历不明,外加在严州府时曾经为了人情草菅人命。他是靠着南方官员的人脉一路上来的,此次南方清理,他的怨言最多。”

    方醒等他念完了这份名单后,说道:“南方的清理很快,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那些人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所以只能下黑手,使阴招,妄想着用气势来压迫陛下,让陛下用处置我来换取士绅的妥协。”

    黄钟觉得那些士绅是真的是不了解自己的东主,所以才敢用这些手段,还自鸣得意。

    “伯爷,陛下虽然比不得文皇帝那般雄烈,可却也不是会轻易退让的帝王,他们这是痴心妄想。”

    方醒点点头,虽然和朱瞻基没有更深入的交流,但默契已经建立了。

    “陛下的压力很大,而我必须要出手,从那些压力中间找到一个点,刺破它。”

    黄钟觉得方醒急躁了些,“伯爷,既然要破解陛下的压力,那就不能让陛下的人出手,可咱们的人手不够啊!”

    聚宝山卫被拉在了后面,他们将会押解那些俘虏回京。

    “聚宝山卫按照时日计算应当快到了,不过长途跋涉谁也说不准,水路一旦结冰,他们就只能上岸步行,说不准啊!”

    黄钟担心方醒会急躁入局,到时候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他们在等着您犯错呢!林詹被打的事已经在闹腾了,王彰进宫请见陛下,说都查院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若是不处置,都查院以后颜面无存,再无脸面去监察百官。”

    方醒微微一哂,说道:“他们有何脸面?御史御史,首要就是纠风,至于贪腐,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正想立功呢!哪里轮到都查院来抢功了?”

    黄钟想起了几乎是个准盟友的刘观,不禁看了方醒一眼。

    方醒显然并未把刘观当做是盟友,考虑事情时压根就没把他当做因素计算在内。

    这不是无情,而是从开始刘观就是在投机。

    刘观当时已经岌岌可危了,不少人都盯住了左都御史的位置,准备出手把这个‘劣迹斑斑’的家伙掀下马来。

    就在那当口,刘观毫不犹豫的转身投靠了皇帝,义无反顾的成了帝党,并愿意为了皇帝化身为忠犬,皇帝让咬谁就咬谁。

    方醒眯眼看着外面,幽幽的道:“叶落雪回归之后,虽然没人怀疑他的忠心,可仁皇帝留下的藏锋却真的藏住了锋芒,也该出来亮亮相了。”

    黄钟心中一喜,却提出了顾虑:“那些人会不会认为是陛下的意思?”

    方醒摇摇头道:“藏锋一直很隐秘,比黑刺还隐秘,只要叶落雪不出手,那些人就猜不到。再说发现了又如何?本来就没准备隐瞒。”

    黄钟赞同的道:“帝王行事要大气,就算是陛下不想和那些人撕破脸,可也不能太遮遮掩掩了,更不能退让。”

    “斗而不破!”

    方醒总结了双方目前的态势:“他们不敢冲着陛下去,不,不是不敢,而是忌讳,没这个立场,毕竟要喊几句忠君的口号嘛!所以就冲着我来了。我坐镇这里,谁敢去,谁愿意去找陛下?”

    ……

    王彰很悲愤,因为皇帝的态度很冷淡,让他回到都查院后不知怎么面对那些官员。

    牛车跑的快,全凭车夫带。

    若说都查院是一辆牛车,那么王彰认为自己就是目前的车夫。

    可这辆牛车却出了问题,跑不动了。

    他才在值房坐下,有人就进来禀告道:“大人,林詹中午回来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漏风,说是要尽忠职守,不畏权贵,不少御史都在为他叫好。”

    王彰漠然道:“他要来就来,本官却管不着。”

    若是林詹弹劾的是别的权贵,不管是不是捕风捉影,王彰绝对会鼎力支持他。

    可这位却是十余年不鸣,一朝打鸣,就冲向了方醒。

    而且那些所谓的谋逆和不臣的推测,基本上都经不起推敲,只是因为符合了目前的态势,这才引发了弹劾潮。

    王彰是自动在保护着林詹,他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人心就散了,以后的都查院和茶楼就没啥区别了。

    “他在做什么?”

    “林詹在和人说话。”

    ……

    林詹是在和人说话,只是人多了些。

    十余名都查院的官员在满面潮红的听着他在讲话。

    而在外面一些,那些低级官吏也在听着,就像是虔诚的信徒。

    林詹一脸的肃穆,仿佛是在传授着某种宇宙大道。

    “……本官掉了不少牙。”

    林詹张开嘴,侧着脸让大家看看左脸里的那些黑洞。

    他很坦然的道:“那些地方还在剧痛,可本官已经忘记了痛楚,因为本官更想知道兴和伯是否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主动退下来。若是能,那本官满嘴的牙都掉了又有何妨?”

    生活会让许多人变成演员,他们从开始演技生涩,直至把生活当做是一个大剧场,就像是一个进化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的代价就是和多吃几次亏。。

    “我们要谨守本职,要纠正风气,要为陛下挡住那些令人不安的攻击,筑成一道墙,坚不可摧的城墙!”

    说话的林詹气喘吁吁,一脸的慷慨激昂。

    而本是过来看看他没养病就来上衙的同僚们神色各异,有悲愤、有沉重、有振奋、有忧虑……

    演员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生活当做是舞台,不管是在谁的面前,哪怕是至亲的面前也照演不误。

    戏子无义。

    林詹吐了一口血水之后,这场探望慰问就结束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让人觉得身处荒郊野岭。

    呸!

    林詹又吐出一口血水,嘴里那些少牙的地方传来阵阵剧痛。

    他捂着左脸进了值房。

    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几份空白奏章,以及几本书,还有没收拾的文房四宝。

    林詹去打来了水,然后把冻住的砚台和毛笔放进去。

    天气本就寒冷,加之墨汁没有清理,所以毛笔变得硬邦邦的,笔尖处差不多可以杀人了。

    林詹拿着毛笔,把坚硬如铁的笔尖在水里轻轻晃荡着。

    他想化笔为刀,再度出击,可看了看桌子上,他遗憾的发现手中的这支被冻住的毛笔就是最后的武器了。

    去领取一支?

    那些人马上就会盯着他,巴不得他再去弄方醒,最好是胆大包天,直接弹劾皇帝。

    他仰头看着屋顶,不停的眨巴着眼睛。

    他渐渐低下头来,突然哽咽了。

    墨汁渐渐化在小木盆里,一小团一团、一缕一缕的飘忽在水中,最高明的画师也无法画出这等空灵的意境。

    一滴泪水滴落在水中,渐渐晕染开来的墨团被打散。

    水波轻轻涌动,那墨团几度聚合,又几度散开。

    外面有人在疾步往里走,边走边喊道:“方醒昨日进宫,今日就带着女儿出游逛街了!”

    “什么?”

    周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林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人的脸上是多么的惊讶和失望。

    “陛下没处置他?”

    “那咱们这段时日的弹劾不就是白费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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