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渴望光明而厌恶黑夜,这几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基因。

    在古时代,人类的先祖们自从有了明这个概念之后,他们一直都严格的遵守着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制度,是因为他们知道当黑夜到来的时候危险也会悄然来临了。

    在那个时候,先民们所面临的危险一般是毒蛇恶狼之类的猛兽。

    但是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猛兽们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主要威胁了。

    人类已经完全发展壮大,并且开始将自己的足迹向整个地球扩展,而在这个扩张的过程,人类突然发现他们所要面对的最穷凶极恶的敌人已经从毒蛇猛兽变成了人类自己。

    于是从那时候起,黑夜又成为了人类自相残杀的最佳时间。

    自相残杀是一项说困难也困难,说容易也容易的技能。

    说它困难,是因为在后世许多人甚至连杀一只双足被绳索绑住的鸡都会感觉到难以下手,甚至还会在第一次杀鸡之后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吃不下自己亲手宰杀的鲜嫩鸡肉。

    杀鸡尚且如此,杀人可想而知。

    说它简单,则是因为只要掌握得好,即便是一名不过五六岁的儿童也能够用手的利刃轻而易举的割断一名正在黑夜悄然熟睡的壮汉喉咙,于无声无息间取走一条人命。

    这样的行动我们通常称之为刺杀行动,而策划并主使着这一类刺杀行动的人,一般又被视为是阴谋的主使者。

    凡是见不得光,并且有可能会致别人乃至别的家族、种族甚至是国家于死地的图谋,通通都可以称为阴谋。

    黑夜便是策划阴谋的最佳场所。

    魏王圉其实并不喜欢阴谋。

    作为一名君王,他希望自己所有的大臣都对自己毕恭毕敬,都对自己坦坦荡荡,都对自己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如果可以的话,魏王圉希望魏国之连一项阴谋都没有。

    但正所谓世间不如意事十之**,想要避免阴谋的魏王圉,即将碰一次让自己非常不舒服的阴谋。

    在这次阴谋被揭露之前,魏王圉正在和自家的宠臣段干子喝酒。

    由于相邦魏无忌此时此刻还在彭城前线和齐军作战,因此这一次负责辅佐魏王圉出使的重任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前阵子才刚刚被魏王圉重新启用的段干子身。

    只见段干子举起了面前的酒爵,对着魏王圉笑道:“大王今日于诸国大王将士面前力挫齐王建,扬大魏国威,令臣拜服不已。想来这魏国复兴之大任,便应在大王身矣!”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段干子这么一番马屁下来,魏王圉的脸也不由露出了自得的笑容,摸了摸颌下的胡须,哼了一声道:“那齐王建不过一无胆小儿,依仗其母之能方得治国,又如何得本王?”

    “正是!”段干子斩钉截铁的说道:“以臣之见,如今天下邦国虽多,但以贤能而论,则无一人可及大王矣!假以时日,大王必定能率魏国威震天下,再现昔年侯、武侯、惠王之霸业矣!”

    魏侯、魏武候以及魏惠王这三人在位之时,正是魏国最为强大之时,也是整个魏国历史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魏王圉心舒坦,胸口酒意也是一阵阵涌,晕晕乎乎的别提多舒坦了,于是他便放下手的酒爵,用力的吐出一口酒气,眯着眼睛盯着段干子笑道:“段卿此言,寡人甚喜也!”

    绝大部分能够在君王面前受宠的人,对于马屁一道的研究那一定都是十分深厚的,这从段干子的一言一行之可以看得出来。

    《庄子·庚桑楚》之曾曰:“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这句话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是想要获得一个人的信任,必须要先投其所好。

    马屁是最方便的一种投其所好的方式。

    只要能够通过马屁而投君王之所好,那么能够成为一个宠臣。

    君王之所以是君王,乃是因为君王能够拥有至高无的权力。

    为了治理国家,君王又必须要和臣子们分享权力,而宠臣在这其理所当然的会得到远较其他臣子为多的权利。

    虽然被启用甚至都还没有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段干子凭借着自己无孔不入的阿谀奉承,已经成功的赢回了魏王圉的信任,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宠臣。

    阿谀之道从来不是正道,所以大部分所谓的宠臣们也不会将这些权力用在正道。

    他们不仅不会将权力用在正道,而且还会将君王赐予的权力当成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惜因此而消灭任何一切有可能危及到自己权力的人。

    段干子也是如此。

    段干子曾经拥有过权力,因此当这一次再次拥抱和品尝这权力的美妙滋味时,这位魏国大臣暗自在内心发下毒誓,绝对不会让这种权力再度被任何人夺走。

    为了权力,段干子可以做任何事情。

    但是段干子非常清楚,只要有那么一个人还在魏国之,那么段干子的权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再度夺走。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

    魏无忌。

    段干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放肆的注视着面前坐在首的魏王圉。

    魏王圉的酒量其实并不怎么样。

    但是无论是谁,在高兴的时候都不会介意多喝几爵的。

    魏王圉今天喝得可远远不止几爵,所以如今的魏王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了。

    根据段干子多年的经验,一旦魏王圉进入这种状态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被蛊惑的时候。

    于是段干子深吸了一口气,缓声开口:“但大王虽然扬威天下,臣却仍旧以为大王有一隐忧至今尚且无解,而且恐将陷大王于险境也!”

    “隐忧?”魏王圉楞了一下,随后笑道:“段卿说的可是赵国?无妨,那赵王丹虽然为人霸道,但是此次寡人乃是以赵国盟友之身份参与此会,赵丹断不可能对寡人采取什么无礼行动。”

    很显然,魏王圉对于一次在牟之会时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平对待至今还铭记于心……

    段干子摇了摇头,道:“大王,赵国虽然为患,但患并不足以危及大王与魏国也,以臣之见,这危及魏国者,乃是另有其人!”

    “哦?”魏王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段卿倒是说说,此人究竟是谁?”

    段干子正色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魏国朝堂之地位仅次于大王,一手遮天群臣无敢不从的信陵君魏无忌!”

    段干子的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整个大厅一下子寂静了。

    魏王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目之露出了几丝精光,原本还挂在脸的几分醉意瞬间消失无踪,连说话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冬夜的寒冷之意。

    “段卿此言何意?”

    正和人一样,国君们之也会有好有坏,有出色贤能的也有好色昏庸的,但所有的国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是他们发怒的时候都非常的吓人。

    匹夫一怒,不过血流五步,君王一怒却能伏尸百万。

    魏王圉这样的君王或许并不能够做到伏尸百万,但是假如魏王圉想要让段干子整个家族下尽皆伏尸街头,那还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所以在面对着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段干子必须要小心谨慎,慎之又慎。

    好在段干子一直都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只见段干子直视魏王圉,沉声道:“大王难道不知,自从陶邑攻破之后,魏国下尽皆传颂信陵君之贤能乎?更有人言,若大王早用信陵君,则如今称霸原者并非赵国,而是魏国也!”

    “砰!”魏王圉一拳重重的砸在了自己面前的桌案,双目之一片赤红,厉声喝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段干子见魏王圉发怒,立刻不失时机的再度说道:“如今魏国政坛之尽皆魏无忌一党之人,凡魏无忌之言行彼辈无不奉为圭臬,此大王之危,亦魏国之危也!”

    魏王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十分不耐烦的说道:“信陵君虽位高权重,但其人之贤能,寡人知也。其人之忠心,寡人亦知也,段卿不必再言!”

    照理说,依照一名宠臣察言观色的本能,既然魏王圉已经发火了,那么段干子对魏无忌的诋毁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但是今天的段干子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这并不是因为段干子突然昏了头,而是因为段干子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苏代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个名叫“黄袍加身”的典故。

    苏代曾经告诉过段干子,如果在适当的时间抛出这个典故,那么一定会非常有用的。

    段干子一咬牙,开口道:“不错,信陵君或许确是对大王一片忠心,但是臣不知大王是否想过,若是有一天魏无忌之部下擅自作乱并拥立魏无忌,令魏无忌王袍加身,则又当如何?”

    宛如一道雷霆横空,魏王圉整个人的身体突然间僵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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