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之下漫漫黄沙之中,战斗已经打响。

    大食人的进攻方式与廉金斗以前经历过的所有战斗都不相同,他们把已骆驼兵为主的骑兵摆在正面,而且摆的非常厚实,形成一个相对平滑的突出部,而步兵则放在两翼,这与传统的步骑混合战斗方式完全相反。

    在长达几百年的战斗中,蒙古式的轻骑兵占据了战场上的主流地位。骑兵最大的作用往往就是牵制、拉扯、切割和穿插,真正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步兵,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骑兵都会摆在侧翼或者更加靠后的位置上,为的就是便于实现快速发起冲锋。

    速度就是骑兵的第一战斗力,风驰电掣滚滚如龙的骑兵冲杀才是最可怕的。

    但大食人却另辟蹊径,他们的战斗方式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众所周知,骑兵的冲击速度越开,冲击距离就越短,骑兵们总是非常珍稀战马的体力,总是在尽可能短的距离上发起冲锋,这是为了追求一瞬间的爆发力和极高的速度,但大食人却在一个非常遥远的距离上发动了冲锋,而且速度相对较慢。

    长距离的慢跑冲锋,是大食军队的特色和传统作战方式。

    在很多兵家经典教程当中,速度就是骑兵的生命和最大意义,骑兵失去了往来如风的速度就等于是找死,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罢了。

    万事万物都没有“绝对”的说法,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正确或者是绝对错误的,而是应该因地制宜综合各方面的情况进行总体判定。

    和一水的蒙古式骑兵完全不同,大食人的骑兵并不是以战马为主,而是以骆驼兵为主,夹杂了战马和少量的战象,而且起伏的沙丘造成了地形的极大差异,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兵种之间的差异十分模糊,骑兵和步兵之间战斗方式的差别并不是很明显。

    因为兵种繁杂,所以不能追求精妙无比的配合,那会让容错率变得非常低,除非是绝世名将和天衣无缝的精妙配合,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发挥出最大战斗力。他们追求的是整体协同能力,模糊了骑兵和和步兵的界限,力求实现一种整体冲击力,这就注定速度不会太快。

    大食人使用的是那种由车马拖拽的大型火炮,虽然数量不多但却射程极远,所以他们最先开火。

    在火炮轰鸣的瞬间,大食军队则发动了小步慢跑式的冲锋。

    这显然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地方私兵,而不是叫花子一般的“王师”。步兵的披甲律很高,而且有不少士兵干脆就是装备了双层甲,虽然沉重的铠甲极大的影响了速度,却提供了更好的防御力。当双方的距离还比较遥远的时候,虽然已进入了彼此的弓箭射程之内,但真实的杀伤却非常微弱,优良的铠甲可以让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抵消弓箭、火铳之类的远程伤害,甚至可以让他们在落箭地带从容不迫的保持着原本的队型。

    和中原地带的弓兵完全不同,大食人不用梢弓、角弓之类的武器,也不追求速射和箭雨的密集程度。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大型的反曲弓,无论是射程还是穿透能力,都让中原的梢弓望尘莫及,除了射速之外和对体力的要求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明显缺陷。

    就如同前几次的战斗一样,虽然桑德子已经命令火炮开火,但是从总体上来看,前期攻击的主动权基本掌握在敌人手中。

    对于这种情形,廉金斗已经熟悉甚至是习惯了。

    作为一员经验风度的老将,廉金斗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廉金斗手下的大旗军老兵们早已见识过四次这样的战斗方式,不紧不慢的往后退却,让正面的整条方向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内陷”。

    在强大的压力下主动后退,消磨对手的进攻惯性,形成一个半包围的态势,充分利用距离抵消敌人的优势,这就是廉金斗他们的应对方法。

    既然对手已经被压的“节节败退”了,大食人肯定会在这个时候发动强攻,事实上在前几次的战斗中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而且吃了大亏。

    但是,这一次他们明显学乖了,坚决不再上这样的恶当,宁可忍受对手越来越密集的弓箭,也一定要等到侧翼的步兵赶上来,至少要保持一个可以相互协同的近距离,在完成这个战术动作之前,绝不再犯“过于前突”然后被对手吃掉一部分的错误。

    “我把他个亲娘的,胡鬼竟然不上当了。”

    廉金斗哈哈大笑着说道:“胡鬼又不是傻子,怎会如此轻易上钩?就算真的是傻儿,连吃四次亏之后也肯定学的精明了。不上当不要紧,只要老子用些手段,胡鬼就得乖乖的咬钩儿。给老七传令,让他去先顶一顶……”

    廉金斗故意用一个很快的速度后退,让原本就已经弯曲的方向变得更加内陷,把自己的侧翼暴露出来一部分。

    这是一个典型的诱敌深入的方法,目的就是吸引对手去“吃掉”暴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人马,然后一个反包围兜上去。

    这场战斗进行到现在,虽然摆开的场面着实不小,其实远远谈不上激烈。彼此之间都在进行反反复复的试探,都想让对手上当好彻底掌控战场的节奏。

    这就好像国手博弈,每一次落子都异常谨慎,每一招每一式都中规中矩,你来我往之间的招数虽然眼花缭乱,但最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都是试图形成一条“大龙”彻底奠定胜局。

    大食人比前几次谨慎多了,但他们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心急了,当大食人把正面的披甲骆驼兵朝着那边移动的时候,廉金斗就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饶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脚水。给桑指挥发信号……”

    廉金斗破敌侧翼,无论能不能实现有效突破都不要紧,而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对手的主力吸引过去,然后让桑德子充分发挥火力上的巨大优势,从整条战线上穿插一下。

    因为大食人的军队数量实在太多,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实现“歼灭”“击溃”这样的战术目标,只要如同割肉一般一点一点的慢慢切割就行。反正这是一场阻击战,只要让敌人无法通过也就可以了,大不了双方继续消耗好了。

    决定性的胜负不在这边,而是在几十里外的郎太平处,那边才是主战场。

    虽然兵力居于劣势,但时间在廉金斗这边,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不追求彻底的胜利,他完全可以继续拖延时间。

    当他朝着老七那边移动过去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对手并没有包抄上来,而是甩下了少量人马,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运动过去……

    “要糟!”

    廉金斗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对手竟然直接甩下这一部分人马,抛弃了他们,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其主力竟然朝着另一边快速移动。

    上钩了,只不过咬钩的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这原本就是自己的战术,却被对手给运用上了。

    大食人明显是要打廉金斗和桑德子的衔接部位,将他们分割开来。

    桑德子他们那些学生兵虽然战斗力惊人,终究人数太少,廉金斗不得不考虑由此产生的严重后果。

    这一刻,廉金斗真的犹豫了,但是这样的犹豫仅仅只是存在了片刻他就做出了决断,以前所未有的果断下达了一个命令:“从侧翼杀过去……”

    “将军!”

    “这是命令!”廉金斗大吼着:“我知道这会死人,但是,娃娃们比咱们的用处更大,给老子上!”

    战场上的情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战斗本身依旧算不上激烈,完全就是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因为双方的主力都没有投入进去。随着廉金斗的这个命令,整个战场上的画风陡然一变。

    廉金斗不再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的和对手进行博弈,而是倾尽全力抄起棋盘砸了过去:老子不玩儿了,老子要和你们拼命!

    这种孤注一掷式的豪赌绝不是廉金斗的作风,但他必须这么做。虽然他明明知道这会产生巨大的伤亡也在所不惜,若是他不这么做的话,桑德子那边一定会死伤惨重。

    惨烈而又血腥的战斗正式来开了序幕,不再是你来我往的试探,而是有死无生的舍命相搏。

    贸然冲击对手严密厚实的军阵,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大食人习惯了大军团作战的方式,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使用枪矛类型的长柄武器,短小宽阔的短剑或者钉头锤则是副武器。头盔上的面罩刻意描绘成了狰狞可怖的鬼怪……

    双放都使用长柄武器的情况下,冲击的惯性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随着廉金斗一声令下,两千多士兵重新调整队形,就好像是一股冲破了堤岸的洪流陡然倾泻泼洒。

    雄壮的呐喊声将略显沉闷和压抑的战场气氛撕的粉碎。

    这些人全都跟随廉金斗多年的老兵,光是北伐时代的老底子就至少占了四分之一,还有些没有退役的军官参加过当年的淮扬大战,按照旧式军队中的说法,这就是廉金斗的本部亲军。

    并比需要可以的调动士气,随着命令的下达,一往无前的冲杀旋即展开。两千多个呐喊的声音汇集成为滚滚浪潮,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冲锋的距离并不算很远,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手在做紧急调动。

    大食人的军队数量显然更多,至于到底有多少兵力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了,他们只是呐喊着往前往前再往前……

    大食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等着被动承受对手的冲击,而是很快分出一部分人马,主动和廉金斗部对冲。

    大食人显然没有想到廉金斗会有如此的勇气,竟然发起这般“自寻死路”般的冲杀,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严整密实的复合型方阵顿时就成了松软的牛油,好像被一柄烧的通红的利剑硬生生的犁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

    冲击敌阵当中的廉金斗部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小舟,一路劈波斩浪,所过之处鲜血横流。

    这样的冲击一定要快,一定要突然,直接杀进对手的阵中,看起来好像是凶险万分,其实却极大的限制了对手优势的充分发挥,让大食人的骆驼兵和弓兵无法充分发挥作用,只能和他们展开最直接的短兵相接。

    无论廉金斗的选择是对还是错,至少表现的极其果断,抓住了宝贵的机会,但却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大军冲杀之际,个人的勇武和技巧所能够发挥的作用机会可以忽略不计,完全就是勇气的最直接体现,是最纯粹的生死相搏。仅仅只是第一轮中撞击,就差不多有百十名士兵被对手的枪阵刺的千疮百孔,在喷涌的鲜血中永远的倒了下去……

    惨叫声和兵器拍打的声音还有雄壮的呐喊声,共同汇集成一片而又恐怖的背景音,大食人显得有些慌乱,他们还在试图把骆驼兵调过来。

    “杀——”

    呐喊声中,廉金斗呼呼的粗喘着。

    毕竟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虽然勇气依旧,但体力却严重跟不上了。

    在亲兵们的簇拥之下,廉金斗挥舞着佩刀催动大军继续向前……

    越往前冲就陷的越深,敌人也就越多,大食人的疯狂倒卷仿佛猛灌的浪潮。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包括廉金斗在内,大家的脑海中都没有惧怕的概念。到了战场上,畏惧和怕死是最无用的东西,反而会产生严重后果,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

    尽可能的往前冲,尽可能的大乱大食人的部署,形成更大的牵制,虽然这会付出更多的牺牲,但这却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唯有此次,才能减轻桑德子那边的压力,让大食人无法顺顺利利的实现分割战术。

    数不清的大食兵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似乎永远都杀不完,前进的速度出现了很明显的减缓,整支对于就好像是钻进了粘稠泥浆中的游鱼,每前进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

    不停的冲,不停的杀,不停的捅刺,所能够听到的全都是呐喊和惨叫,在廉金斗的视野当中,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出现是奇异的静止,天地万物都已不复存在,是剩下最单纯的撞击和最原始的杀戮。

    队伍的行军速度越来越慢,不再是一往无前的势不可挡,前面的士兵就好像抵在火炉上的冰块儿,正是迅速的融化、分解……

    随着前锋部的逐渐消亡,在身后士兵的“推挤”作用下,垫在队腰上的廉金斗渐渐的被推到最前方。

    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前锋部的几百个士兵几乎全军覆没,这些转战四方的忠勇之士在茫茫无边的大漠之中化为满地的尸体,永远的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当面的敌人已不再是手持长矛的士兵,而是出现了很多拿着长柄斧的甲兵。

    这些甲兵显然是大食人的军中精锐,而且肯定经过了严格的挑选,他们的身形更加高大,装备也更加优良。

    一水的制式半身甲,内趁着西域诸国常见的环甲,还带着铁手套,胸前部位上描绘着狮头的图案。他们使用的长柄斧看起来好像是仪仗队中的那种玩意,但却更加沉重,有点像中原军队中的攻城斧,但却稍微短了一些,而且队形更加松散。

    大食精锐甲兵疯狂咆哮着,沉重的长柄双刃斧挥舞起来,足以把人拦腰砍断。

    这样的强敌肯定不会有太多,但却制造出了前所未见的杀伤,十几个士兵刚一冲上去,仅仅只是一个对冲,就被砍成了满地碎片。

    “亲兵队——”廉金斗毫不犹豫的扔掉了佩刀,随手捡起一柄长矛厉声高呼:“是爷儿们的跟着老子上……”

    主将廉金斗亲自上阵冲杀,对于士气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大家都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厮杀注定会异常惨烈,片刻之间就已损失惨重,但却没有人退缩,因为大家都是老兵,知道后退半步就会整体崩溃,他们还在坚持,硬顶着巨大的伤亡拼死冲杀。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知道冲杀的意义:不在于杀死了多少敌人,而是在于创造出足够的时间,给桑德子他们那些学生兵制造出一个反击的机会。

    学生们才是这场阻击战当中的主力,虽然他们的人数较少,但他们的火力猛烈,杀伤能力惊人。

    轰隆隆的火炮声响的此起彼伏,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左翼的黑色烟柱冲天而起。

    这么密集的火炮,肯定是桑德子他们打的,双方已经接上火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些拍着整齐队伍的学生们正在掩杀过来,他们一定会成排成排的放倒大食人。

    学生兵的杀人效率天下无双,觉得信得过。

    这边每倒下一个战友,那边就会倒下好几个甚至好几排的大食兵。

    双方都是承受着巨大的伤亡,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散。

    既然都不怕死,那就这样耗下去好了,看谁最先承受不住。

    在自己面临死亡威胁的同时,将更大的死亡降临在对方的头上,这才是战争的本来面目,血腥残酷而又真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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