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吴山已经冲到了前边。

    他的车上还载着太子殿下。

    现如今,太子就是皇帝,就是大明。对于这些人来说,不管是正在挺着大扎枪捅刺是民兵,还是那些个只知道讲大道理的文官,当然也包括残存的那些个内廷侍卫,李吴山的这辆车上就等于的承载着日月乾坤,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李吴山驾车前冲,就等于是太子殿下亲临战阵。

    已没有什么好说了的,杀!

    这三百多个民兵,全都经过精挑细选反复选拔,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参加过青泥河血战的老兵,都经历过浴血厮杀的生死考验,无一不是在鬼门关前打过几个来回的精锐,而且每一个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军职,荣誉感爆棚。

    责任感、使命感、荣誉感等等这些东西全都在一瞬间催生成为最直接的战斗力,不顾一切的捅刺着,一次又一次的清空眼前晃动的敌人,任凭通身浴血依旧死死的垫在李吴山的那辆马车之前。

    只要是放翻了当面之敌,不管有没有死透就直接冲过去,踏着敌人和自己的险些前进再前进。

    舍此无他。

    精锐民兵们的奋勇拼杀打开了道路,却导致了另外一个局面的出现:这些个贼兵显然是闯军当中的精锐战兵,再也不是象以前那样一冲就散的乌合之众,在混乱当中遭遇激烈抵抗之后,并没有直接远遁离开脱离战斗,而是自发的让开前面的道路,退到两侧再次席卷。

    这种情形,就好像乘风破浪的海船冲开了前面的海潮,却被两侧的海水瞬间倒卷回来,猛烈拍打着左右两侧。

    如此一来,队腰部位的那些侍卫立刻就支撑不住了。

    侍卫的数量本就少的可怜,不仅要保护永王和两位公主殿下,还要照看那些气喘吁吁跑的很慢的文官大臣。闯军一阵倒卷,原本还算严整的队形顿时一片大乱。

    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还有刀剑划破肌肤砍在骨头上传来的钝响,早把车上的三位殿下吓了个半死。年纪幼小的永王和昭仁公主哇哇大哭,缩在车厢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年纪最大的长平公主腰胯受伤,只能勉勉强强的躺坐着,脸色煞白的看着几次三番冲击过来的贼兵,吓的嘴皮儿直哆嗦,却连尖叫的勇气都没有了。

    所谓的天家贵胄龙子凤孙,也不过是寻常的血肉之躯,在这种生死交错的情形当中,未见得就比寻常人家的子女更有勇气。

    “咄”

    脆响声中,一柄寒光闪闪的长柄刀砍中了车辕,车夫抬脚猛踹,却被从侧前方砍过来的一刀直接削去了半个脑壳儿,温温热热的鲜血喷溅在长平公主的脸上身上,仅剩下半个脑袋的车夫顺势一歪,还在剧烈痉挛的尸体倒在长平公主身旁。

    一个持刀的闯贼跳上了车子,火光映照之下,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立刻就把三位殿下给吓傻了。

    虽然早就听说过闯贼的凶悍,却从未在真正看到过。现在,长平公主终于有了这么机会,可以和闯贼脸对脸了。

    蛾子扣动机括,弩弦颤抖声中凌厉的透甲锥直接在闯贼的脑门上打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血窟窿,顺势一脚将还没有完全倒下的尸体踹了下去,顺势将钢弩丢给了长平公主,用清脆脆的嗓音高喊着:“给我上弦……”

    长平公主根本就不晓得这玩意应该怎么摆弄,更不知道如何上弦,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儿了。

    又有个贼兵跳上车来,钢弩却暂时不能用了。

    蛾子掏出匕首一刺,也不晓得刺中了哪个部位,那贼惨叫一声跌下车去。

    “珠儿快来。”

    “轰”的巨响声中,珠儿手里的短铳喷出一团火焰,将刚刚冲过来的好几个贼兵打了个满脸窟窿,局面为之一窒。

    在珠儿重新装填的时候,蛾子站在车辕之上,一手捏着那柄短小的匕首,一手挽着缰绳……

    在这一刻,长平公主已经有些恍惚了。这个小女孩的年纪明明比自己还要幼小,但却毫无畏惧之色,更没有躲藏在车厢里发抖,而是奋力杀贼保护自己。那份临危不惧的气势,还有敢于在乱军之中挺身而出的勇气,简直就如同战神一般……

    同样是少女,相差不多的年岁,一个蜷缩在车厢之内,一个站立在车头之上,虽身份有异,但高下已无比分明!

    和那几个慌乱的只能大喊大叫的“侍讲学士”相比,同为太子师的路恭行毕竟见识过一些场面,又有青泥河血战的经历,明显更加镇定。

    也不晓得从哪里捡起来一柄白杆儿长矛,和那些手持佩刀的侍卫们一起且战且退,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朝着三位殿下的车子靠拢过来,一边胡乱的捅刺一边高声呐喊:“精忠报国,精忠报国……”

    光喊口号肯定是没用的,终究挡不住山呼海啸般的闯军。

    几辆马车已经和前面的民兵脱节了,仿佛颠簸的浪潮中的小舟,随时随地都会淹没。

    “轰”

    “轰轰”

    几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贼军倒下一片,好像退潮一般矮了下去。

    甩出几根“铁棒槌”之后,终于撕开了一条血路,六斤和二三十个民兵折返回来与残存的侍卫并肩作战。

    好不容易赶上了前面的李吴山他们,整个队伍却再次停滞。

    不是减速,而是完全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停下脚步就是在等死,谁也不晓得前面发生了什么,那三个侍讲学士纷纷大叫:

    “怎么停了?”

    “为何止步不前?”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啊……”

    和只会大喊大叫的同僚不一样,路恭行赶紧跑上前去,去查看前面的情形。

    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就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登时凉透了。

    从李吴山冲击的方向和路线来看,路恭行很清楚的知道一定会走“新水门。”

    所谓的新水门,其实就是在嘉靖年间修建的一座水门,有别于永定门那边的“大水门”,而且附近又有个“清埠所”,俗称“清埠门”。

    新水门并非只能通行舟船,在水道的两旁各有一条一丈二尺宽的甬路,可以行走车马。

    贼军破城之际,走城门显然已不大可能了,只能从水门而出,这绝对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但是现在,这个正确的选择却带来了致命的灾祸。

    因为水门已经堵死了。

    或许是为了防止贼兵从水门潜入,“清埠所”的清埠夫们早早就落下了水闸和栅栏,并且用砖石巨木等物将两旁可以通过车马的甬路彻底封死,赌了个严严实实,别说的这么多人了,就算是老鼠也过不去。

    辛辛苦苦的冲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到了水门之前,却发现此路不通,路恭行当即就绝望了。

    这个时候再杀回去?

    那根本就是送死。

    贼军已经蜂拥而入,不论是永定门还是广渠门,显然已经被闯军控制,还能走到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听到李吴山一声大喊:“腊月——”

    “在!”

    “开路!”

    “是!”

    开路?还怎么开路?

    在路恭行万般不解之际,腊月领着几个孩子从后面的车上跳下来,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看起来好像是包袱的东西。

    进过路恭行身旁的时候,才看到那东西的真面目: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上面密密匝匝的捆着很多绳索,一条长长的引线延伸出来。

    路恭行隐隐的嗅到了一股不太明显的硫磺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

    那几个孩子把至少六个这样的东西堆放在在水门之下,用引火绳点燃了那条长长的引线,然后飞速退回。

    “全军后退!”

    前面的民兵迅速后撤,压着整个队伍不断退却。

    引线滋滋的烧着,片刻之间整个队伍就后退了百十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强烈的闪光猛然照亮了夜空,就好像有十个太阳同时从水门之下升起,耀的眼睛都要花了。

    在路恭行的感觉当中,脚下的地面好像烤熟了饼皮一样松软,似乎剧烈颤抖了一下,旋即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然后……然后这个轰鸣之声就戛然而止,路恭行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剧烈的爆炸和太过于靠近的距离,让路恭行路大人暂时失去了听觉。

    水闸已被炸开,堵死道路的砖石巨木直接飞上了天,小半个水门已经轰然坍塌。

    这个威力开山裂石不足以形容,只能用惊天动地来比喻了。

    路恭行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威猛如此霸道的东西,绝对比边军当中的红衣大炮还要可怕。

    因为听觉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目瞪口呆的路恭行他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象个傻子一样呆呆的看着那些个民兵正从身后涌上来,很快就穿过破烂不堪一片狼藉的新水门。

    如此威力强大的爆裂之物,显然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弄出来的,一定是早有准备。

    难道说李吴山早就知道水门已经被堵死?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准备这个东西?

    从李吴山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是有备而来,但他又是怎么知道闯军一定会攻破京城的呢?

    所有的这些问题都让路恭行疑惑不解,但已经顾不得去弄明白这些个无解的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李吴山的有所准备,大家和太子殿下才有机会冲出陷落的京城,才能给大明朝创造出最有的一线生机。

    只要太子还在,希望就在。

    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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