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实在反常,才刚刚过了白露节,就莫名其妙的下了一场寒霜,就好像已经入了冬似的。尤其是清晨时分,冷的让人伸不出手来。

    在这个过分冷冽的清晨,李吴山李老爷依旧坚持锻炼,早早的起来绕着宅子慢跑。

    才刚刚跑完两圈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喊之声:“李老爷——李老爷——”

    回头一眼,竟然是昨日的那股江湖骗子——崔耀祖。

    这个崔耀祖显然是在野地里溜溜的冻了整整一个夜晚,满头满脸的白色霜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已冻的脸色青紫的崔耀祖拖着长长的鼻涕,踢踏着脚上的烂鞋跑了过来,尽管已经冷的哆哆嗦嗦,还是做出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凑到了李吴山面前,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吐沫星子飞到了李吴山的脸上,却依旧做出一副礼数周全的样子很客气的说道:“李老爷安好。”

    “你这江湖骗子怎么还没有离开大旗庄?真的不怕我把你绑了送到官府吗?”

    用油渍麻花的袖口抹了抹流出来的鼻涕,这个江湖骗子嘿嘿的干笑着:“绑了我送去官府?我相信李老爷不会这么干。仔细想了想,昨天确实不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李老爷说那些话,实在应该找个私密的场合再说,毕竟李老爷是朝廷命官,表面上还是要掩饰一下的嘛。现在左右无人,正可以畅所欲言……”

    “你畅所欲言个屁,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听你胡说八道。”

    用力的擤了擤鼻涕,冻的瑟瑟发抖的崔耀祖往前凑了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李老爷想要做什么我是很清楚的。我早就听说了十八孩儿掌神兵,泥潭之中出大鲸的谶言,也听说了狐狸叫、鱼腹藏书的传言。这些个勾当虽然低级,糊弄糊弄愚昧的乡民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李老爷做的不够彻底,若是更进一步就好了。我琢磨着,李老爷应该再弄个独眼石人什么的,最好上面再写上‘莫道石人一只眼,挑起大旗天下反’之类的字样……”

    “你在胡说些甚么?我怎么听不懂?”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装傻充愣了吧?”崔耀祖嘿嘿的奸笑着:“这等愚弄乡民操控人心的手段,真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就实说了吧,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些个传言,我才专们跑过来投靠你的……”

    “你这江湖骗子,满口胡言乱语,那狐仙说出的谶言和鱼腹之内出现的文字,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该不会以为那我是弄出的鬼把戏吧?”

    “不是你难道还会是别人吗?”这个江湖老骗子笑嘻嘻的看着李吴山:“自从听到这些谶言之后,我老崔就晓得你李老爷是同道中人,所以才赶过来,为的就是和李老爷共商大计……”

    “同道中人?我和你?”李吴山很不屑的说道:“我有家有业的,怎会和你这样的江湖骗子是同道中人?还说什么共商大计,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老崔知道李老爷这么说是因为生性谨慎,毕竟时机未到,不好暴露自己的壮志雄心,我理解,我理解的很。”

    “你理解个屁。”

    被李吴山骂了几句之后,崔耀祖却一点都不恼火,反而笑的愈发得意:“我老崔没有别的本事,唯有这双眼睛看的很准。李老爷你破家舍财组建民团,难道真的是为朝廷练兵?还不是为了手握一支强兵?还不是为了将来局面有变之时横空而出?你我都懂的。”

    “懂什么?”

    “如今时局纷乱,正是大丈夫奋起的好机会,那李闯虽号称拥兵百万,但我看来却不过是为王前驱,注定是成不了大事业的。”

    看李吴山听的很不耐烦,崔耀祖赶紧加快了语速:“李闯纵横中原又回兵秦晋之地,看似势不可挡,其实不过是鼠目寸光之辈。若是他能老老实实的经营秦晋之地,稳定自己的基本盘,或许还能落个雄踞一方的局面。但他却称孤道寡开国称王,摆明就是要长驱直入直取京师的意思。就算他真的能够如愿以偿,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经不起一败,说破天去也就是个董卓的局面而已……”

    李闯看似实力雄厚,但却缺少一个稳固的根据地,这是他的致命伤,这和他会不会直接进攻京城灭亡大明朝没有关系。崔耀祖用汉末的董卓来类比李闯,虽然不是很恰当,却也非常贴切:就算李闯真的打下了朝廷中枢,也不会真的拥有天下,到时候一定是诸侯并起群起而攻的局面。

    崔耀祖的推测和真实的历史有很大出入,但却能够看出李闯直取背景的巨大害处,能有这份战略眼光,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尤其是那一句“李闯经不起一败”的说法,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

    在几乎所有世人的眼光当中,李闯就是打不死的小强,虽一败再败却总是能够卷土重来,就算是再失败十次八次也能够东山再起,但这个江湖骗子一般的崔耀祖好似看到了未来的局势一般,直接点出“李闯已经不起一败”的关键,足见他对眼下的天下大势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

    “老子没有闲工夫和你磨牙,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李老爷,崔某真心投靠……”

    “老子是朝廷命官,怎么会和你这种妖人为伍?赶紧滚蛋,若是让我再看到你,别怪我翻脸无情……”

    “你……”崔耀祖指着李吴山的鼻子似乎想要叫骂几声,却忽然笑了起来:“李老爷不敢轻易相信别人,老崔可以理解。换做我是你的话,肯定也不会随意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江湖骗子。我观李老爷的筹划和布置,确实已显出争雄天下的迹象。只是还有些小小的疏漏,愿为李老爷进言,以收拾遗补缺之效。”

    “今年这个天气,冬天一定会来的很早,用不了多久饥寒交迫的流民就会蜂拥而来,李老爷应该早做准备,尤其是多准备些粮米。到时候就可以广开粥棚,打着赈济流民的幌子收揽人心,同时还可以在流民之中选拔健者充实军队……”

    李吴山已经非常不耐烦了,一脚踹开夸夸其谈的崔耀祖,厉声呼喝:“老子是看你一把年纪才没有真的为难与你,你却总是对老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屁话,真当老子是好相于的吗?滚——”

    赶走了这个江湖骗子之后,李吴山却没有象往日里那样继续锻炼,也没有去往打谷场去看民兵操演,而是直接打道回府,把管家李福唤了过来:“仓里还有多少粮米?”

    “回老爷,仓里共有粳米两千二百石,谷子五千六百石,黑豆更是充盈,还有些去年的陈粮……”

    “能够用到什么时候?”

    “家里用的,算上民兵们的,可以用到明年新粮下来,老爷不必担心。”

    照眼前的消耗,储存的粮食已经算是够用了,但李吴山下达了一个让管家有点无法理解的命令:“再收些粮食吧。”

    储存的粮食明明够用,为什么还要收买?

    李吴山给出的解释是:“我看今年的这个天气,明年的旱情一定持续,到时候粮价还是看涨,不如早早收购一些,免得到时候花冤枉钱……”

    李吴山说的有些道理,却又似是而非:粮食不是耐久物资,若是存放的太久一定会有损耗,而且陈粮本身就会贬值很多。等到明年的新粮下来,储存的陈粮根本就卖不出好价钱,仔细算经济账的话,现在就囤积粮食并没有多大的利益,而且相当的麻烦。

    但李吴山却完全不理会管家的合理建议,坚持要收购粮食。反正这种事情也是李吴山说了算,管家也就不和他争论了,而是直接问道:“老爷准备收购多少粮米?”

    “能收多少收多少,不要在乎价钱的高低。”

    不在乎收购成本的高低,这摆明了就是没有想过利用屯粮赚钱啊。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有钱没地方花吗?

    李吴山当然知道现在收购粮食不合适,肯定是要亏钱的。但这完全就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大明朝已经时日无多,根本就等不到明年的新粮下来了,必须早做准备。

    “还有,各村各庄是不是出现了些许流民?”

    些许流民?李老爷说的真轻松,岂止是些许?简直是铺天盖地。

    频繁的战乱和持续的天灾,让流民的数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在这个满是天灾**的岁月里,为了活命,流民会本能的朝着生活比较好的区域流动。

    现在的流民已经形成两个最主要的流动方向,豫南、皖东的流民大多是去往比较富庶的江南。而晋北、晋东和豫北等地的流民则选择去来到距离更近的京畿一带。

    因为京畿严格控制流民的进入,来到这一带的流民只能分散到京畿各县以及乡村。光是涌入沿河十三庄的流民就有两三千人,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冷,相信这个数字还会暴涨。

    “流民生活无着困苦可怜,若是眼睁睁的任凭他们冻死饿死,实在于心不忍,若是饿的狠了说不得还会做出抢掠打砸之事,不如支开几口大锅开设几个粥棚,好歹也要让他们有口饭吃,就只当是行善积德了……”

    行善积德?

    给流民开粥棚,让他们不至于真的饿死,这当然是好事,但经验丰富的管家却看到了这样做的一个巨大害处——粥棚一开,流民必定蜂拥而入,到时候就不是几千人了,恐怕会上万。

    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如何养的起?

    到时候若是继续开设粥棚,光是粮食的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若是直接撤了粥棚,饥寒困苦的流民一定会聚众闹事,简直无法收拾。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开粥棚。不仅省了自家的粮米,还能免去很多麻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个人最是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就算是有些麻烦也顾不得了。”李吴山说道:“不用有太多顾虑,就按我说的办,准备开设粥棚赈济灾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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