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敌方的最高指挥人员无疑是结束战斗取得胜利的捷径。

    李吴山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赖慕布的身份,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清军中的高级指挥角色,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但已经狂化如同兽人一般的民兵们却没有跟上来,反而是那些巡河兵在第一时间领会到了李吴山的战术意图。

    这些老兵油子们战斗力乏善可陈,战斗意志更是提不起来,但对于战场是细微变化却有着非常敏锐的洞察能力。这种人,打仗并怎么在行,真正擅长的是观望风向。

    打顺风仗的时候,这些士兵肯定比谁冲的都快,斩获最多功劳也最大。一旦战事不利,就会一哄而散以最快的速度跑路保命,至于是不是会引发整体溃败根本就不在考量范围之内。

    见机不利马上撤退,相当的果断,这是战阵指挥应有的基本素养,但赖慕布太果断了,他撤退的太快了一点儿。

    最先撤退的赖慕布动作太快,跟随在他身边的之后少数十几个亲卫战兵和一群奴兵。

    统帅和战斗部脱节了。

    虽然脱节的程度并不算很严重,但却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李吴山率众横在中间,让赖慕布无法归队,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只能沿着河道朝侧翼奔逃。

    河道两岸的农田本最适合战马奔驰,但一场泥石流过后,农田已成了满是淤泥的泽国地带。

    狂奔的战马毫无悬念的陷在一个烂泥坑中拔不出腿脚,赖慕布只能极是狼狈的踩着烂泥继续奔逃。

    李吴山很熟悉村口的地形,知道各处的深浅,只踩着淤泥很浅的路梗,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追上了赖慕布。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赖慕布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用明显带着恐惧强调的嗓音厉声高呼:“拉住,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过来……”

    十几个亲兵和一群奴兵大多和他一样,都陷在泥地里出不来,只能勉强抵挡了几下就被各个击破。

    伙同巡河兵冲过来的时候,心中恐惧到了极点的赖慕布呼呼的虚砍着,试图阻拦众人,早被李吴山一枪狠狠的戳在胸口。

    精良的铠甲抵消了扎枪的大部分力道,从手感上可以判断得出,应该是戳断了他的几根肋骨,却没有形成致命的贯穿伤害。

    唯恐李吴山再刺,已是穷途末路的赖慕布丢掉佩刀,双手紧紧握住枪套部位,好像拔河一样挣扎拖拽着。

    顺势用力往下一按,赖慕布的身体立刻沉了下去,自身的体重加上李吴山的力量,转眼之间烂泥就已没到了胸口。

    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眼看着几个巡河兵提着带血的刀从侧面绕了过来,赖慕布从来都没有怕成这个样子过,赶紧放声高喊:“降了,降了……”

    降了?这个时候才投降显然为时已晚。

    巡河兵们毫不理会高喊投降的赖慕布,踩着越来越松软的烂泥艰难走过来,提刀就剁……

    “我是清国皇室!”

    “别杀我。”

    “千万不要杀我——”生死交错之际,赖慕布吓的嚎啕大哭,混不顾已经淹到下巴的烂泥,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喊着:“我是爱新觉罗氏,你们不能杀我……”

    爱新觉罗氏?

    李吴山将枪柄一收,顺势挡开巡河兵砍向赖慕布的刀子:“你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

    好似看到了某种希望一般,赖慕布连连点头:“是,我是清国皇室,真的是……”

    赖慕布的心中清楚的很,除了这个皇室身份之外,什么都救不了他。

    不管是不是满清皇室,能够活捉了敌军的指挥官显然比直接杀死要有用的多。

    将他从烂泥中“拽”出来之后,用枪尖抵其咽喉厉声高呼:“让他们投降,快……”

    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是活命的机会。

    如果那些个清兵不肯后退的话,就证明他的身份并不是那么尊贵,亦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俘虏,李吴山的枪尖立刻就会刺穿他的咽喉……

    那些个骄傲的亲卫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虽然赖慕布一再高喊着“放下武器就地投降”的话语,但亲卫们却不可能真的那么做,而是奋力冲杀了一阵之后开始沿着河道的侧翼徐徐后撤。

    “他们没有投降……”

    “别……”唯恐大枪真的刺过来,赖慕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我这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我是清国皇室,只要能饶过我的性命,整个大清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金银,整车整车的金银,还有美女,不管你们想要多少都可以,只要不伤我的性命,”赖慕布叩头如同鸡啄碎米,乌青的脑门上满是烂泥却浑然不顾:“奴婢回去之后,愿意说服族人,和贵国世代修好,就算是结为藩属也不是不能啊……”

    就算你真的是皇室宗亲,满清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改变国策,更不可能和明朝“时代修好”,这种谎言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了。

    从那边黑水金龙纛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家伙或许真的是满清贵胄,但却不大可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因为真正的大人物没有可能在大旗庄这种小地方出现。但这个家伙被俘之后的表现却让李吴山上了心。

    爱新觉罗氏素来残忍狡诈,每多屠戮之举,杀人盈野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关外的汉人百姓几乎要被他们杀绝了。这种对于生命的漠视仅仅只是反映在对待别人之上,他们却把自己的生命看的万分宝贵,从来就不是视死如归的壮烈英雄。在女真人崛起的历史上,有过好几次重大危机,为了保住自家性命,努尔哈赤家族可以忍受任何形式的屈辱,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性命的做法,看起来好像有点没有骨气,但却让这个家族度过了初期几次重大威胁,得势之后就是千百倍的报复。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苦苦哀求饶命的俘虏还真的很有几分爱新觉罗家族的特质呢。

    从赖慕布被俘的那一刻开始,这场战斗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虽然还有清军已经退走,但那些亲身参与了战斗乡亲们却不愿意就此结束。

    那么多乡亲命丧此间,那么多亲人魂归天外,早已被怒火烧的热血冲脑。一个一个在尸体堆和烂泥中翻找着,只要是发现了还没有死透的,就拖出来用石头砸个稀烂,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宣泄心头的愤懑之情。

    很多民兵已经累的虚脱,就地坐下大口喘息,眺望着满是断刀残刃布满尸体和血污的战场发呆,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击退了敌人,刚才所经历的生死大战似乎仅仅只是一个噩梦……

    更多的人则是找到妻儿老小抱头痛哭,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

    也有不少只找到了亲人的尸体……

    这一战,大旗庄民团算是彻底打废了,直接战死者达到两百三十多人,伤者又有两百余,其中重伤半数,很多重伤员估计已经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巡河营那四百来号人马还剩下一百六十几个,生还者几乎个个带伤。

    真正承受巨大伤亡的反而是那些在最后时刻冲出来的乡亲们,虽然他们出现在战场上的时间极其短暂,但却损伤惨重,光是粗略的统计了一下,直接战死的就近四百人之多,伤者无算。

    光是收拢回来的尸体就已经非常逼近一千了。

    在广阔的战场上,在大型的会战当中,千把人的死亡数字绝对不算很大,但对于沿河十三庄而言,等于是损失了十分之一左右的人口,其中尤其以大旗庄为最。

    这样的死亡比例,差不多已经可以算是家家戴孝户户哭丧,简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此一战,扬我大明国威,振我军心士气。”和那些失去亲人的乡民相比,路恭行路大人则是一副意气风发的豪迈神态:“大功一件,端的是大功一件,这报捷的书文……李大人力战不退,拯一方黎庶,首功当之无愧,只是活捉的那个女直亲贵还没有审问清楚,也不知是甚么身份甚么官职,这报捷的文书不大好写哩……”

    “提三尺剑,立不世功”正是路恭行这种文人的最高梦想,这一次舍命苦战终于击退了敌人,当然要好好的向朝廷报捷了。

    在大明朝的官僚体系当中,象路恭行这种不贪银子不喝兵血的官员已经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但这不表示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青天大老爷”。虽然他不贪财不好色,但他却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

    身为文官,能够“力战退敌”,绝对是非常好的政治资源,只要朝廷褒奖的旨意下来,俄顷之间就会成为文官当中的“儒将”之才,立刻就要名动天下。

    所以,路恭行才会如此热心的想着赶紧把捷报写好给朝廷送过去。

    “路大人,这一战只是惨胜,大旗庄民团已被打残,乡民们死伤极重。”死了这么多人,确实让李吴山很心痛:“收拢殁者救治伤员才是当务之急,捷报请功之事还是先缓一缓为好,难道路大人不这样认为?”

    在路恭行的心目当中,乡民舍生忘死的奋勇而战,确实值得称道,但也就仅限于此罢了。乡民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哪里知道丝毫的春秋高义?朝廷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李吴山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的表示应该对给乡民们一些赏赐,想来那些乡民也就可以知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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