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料对于黄光升的记载来看,这是一个正直的人。 或者说,这是一个符合当今主流思潮的儒家正统人士,甚至有的地方显得有些拗执不知变通。

    这样的人平日里打起交道来固然令人头疼,但现在做这个主审官对周楠或者说徐阶一门却是好事。

    黄老头为人认真,厂卫所搜集的关于徐阁老是凶案幕后主使的证据根本经不起推敲,黄尚书自然会不以理睬。再说了,徐阶是官,黄光升也是正人君,天生偏向臣一些。

    试想,如果换别的胆子小或者机灵的人来做主审,在厂卫势力大张的情况下,这场审讯说不好要被陈洪他们主导了。

    周楠想了想,心已经有了计较,道:“江,此事我大概已经有了些想法,应该很容易解决,你再下去打听一下消息,我先去徐阁老府走一趟。”

    史江疑惑地问:“难道大人是想让徐阁老先和黄尚书沟通一下,这个没可能吧?”

    周楠笑了笑:“怎么可能,你也不要问了。”

    开玩笑,到了内阁、央六部部院大臣一级,谁不是人英杰,哪里有那么好沟通的,你给得起人家想要的利益吗?空明案干系实在太大,别说老徐,只怕黄光升那边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什么也不敢做也不能做。

    终于到了会审那日,周楠乘了轿子到了刑部,各方人等都已经到了,齐齐聚于大堂之。

    来的人分别是主审官刑部尚书黄光升、东厂厂公陈洪、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大理寺的一个少卿、都察院的一个御史。

    大堂里正放着一张大案,大案后面摆着一张椅子,不用问自然是黄尚书的工作岗位。

    一左一右各自放了一张小桌,左边是朱希忠的位置,右边则是陈洪的。

    至于周楠、大理寺少卿和御史则惨了点,只一张椅子,还被放在角落里。

    周楠前见礼:“下官书舍人周楠得天子令前来旁听记录此案,见过大司寇,见过朱指挥,见过陈公公和各位大人。”

    黄光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不苟言笑,微微点了点头。陈洪则一脸的厌恶,甚至看都不看周楠一眼。

    倒是那朱希忠一脸的微笑,伸手将周楠扶起,用手轻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早听侄儿朱论说过你的名字,当年办淮安案的时候,他对你评价极高,说周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干才。今日一看,果然英姿勃发人龙凤啊!”

    周楠定睛看去,此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和朱伦依稀有几分相似。

    和小朱一说话脸红不同,朱希忠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和陈洪勾结欲置徐阶于死地可谓是人尽皆知,见到自己这个徐门的得力干将却装着没事人似的如此亲热,这人倒是虚伪得紧。

    周楠虽然心腻味,还是不得不忍住心的烦恶,恭敬地说:“朱指挥谬赞了,淮安案全是朱镇抚的功劳,下官不过是从旁助力,尽到本分罢了。”

    朱希忠:“说得好,做人啊,关键是要本分。”

    陈洪:“你们两人还说个没完了,快些审案,早些审完咱家也好早些向万岁爷交差。”

    黄光升坐回椅子,一拍惊堂木:“可以开始了,带人犯。”

    一看到空明的样子,周楠心已经笃定这厮和陈洪有勾结。

    他在东厂监狱已经呆了有一阵日子了,东厂是什么地方,落到他们手里会有好日子过。不说遍体鳞伤,也得精神委靡才对。

    可眼前这家伙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道袍,衣料也是等的沔阳青,这样的衣裳在京城怎么也值十两银子吧?

    他胖了些,红光满面,气色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模样不是囚徒,反像是在什么地方疗养了一阵子。

    显然在监狱里的待遇不错,有酒有肉还有热水澡。

    空明似有依仗,大大咧咧前一拱手:“见过各位大人,贫道有礼了。”

    确实,有厂卫两大头目替他撑腰,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

    见他无礼,黄光升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旁边一个刑部书吏先恼了,喝道:“大胆狂徒,大司寇面前也敢无礼,还不跪下回话。”

    “是。”空明迟疑地看了陈洪一眼,缓缓地跪了下去。

    黄光升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气地说道:“空明,你以前本是入了官籍的正七品朝廷命官,按说不用跪的。不过,你现在已经被革除了官爵,已经是普通百姓,现在本官问案,你可要据实回话,不得隐瞒。”

    看他如此和气,周楠眼皮子一跳。这黄光升态度如此和蔼,难道他和陈、朱二人有瓜葛,不至于吧?堂堂部院大臣勾结厂卫,这名声可臭了。

    空明也以为如此,面色一喜,磕了一个头:“是,小道绝不敢隐瞒大司寇。”

    “放心好了,本部一向秉公执法,绝对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奸佞小人。”黄光升微微颔首,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书办道:“一切按照规矩办吧,老夫已经许多年没有断案,第一步怎么做?”

    那书办朗声道:“入得我刑部的囚犯,先要打十五杀威棒!”

    国古代实行的是有罪推论原则,嫌疑人一但被解押到有司,是囚犯,也没有人权可讲。先打一顿杀威棍摧毁你的意志,然后再换人审讯。审不出案子,换人再打。

    这是衙门的规矩,也是制度。

    黄光升抽出一根或签扔下去,喝道:“着实打。”

    一语既出,陈洪和朱希忠同时色变,空明也惊得面容煞白。

    大家都是在官场混的,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这杖脊人犯分为三种“打”“着实打”和“用心打。”

    所谓打,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高举轻放,糊弄两下没事了。

    而着实打,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个人体质。

    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这个口令,基本都是往死里打,绝对不能手软。

    十五棍看起来不多,如果是“打”估计也在背留下几道血痕,一天消。

    若是着实打,却不是那么容易扛住的。特别是用棍子,以刑部衙役的力气,几棍能让你五痨七伤。

    空明以前落到锦衣卫手里的时候,也被人家用过大刑。可锦衣卫有心在这贼道身办大案拿政绩,没有用钝器,只使箍指、烙铁。痛苦是痛苦,却只伤了他的皮毛。

    看到粗大的水火大棍和膀大腰圆的衙役,空明惧了,大叫:“陈公公救命,陈公公救命啊!”

    “哈!”周楠差点笑出声来,心想:“我还以为这空明是个死士,结果还是个胆怯之人,一顿杀威棍吓成这样,还把陈洪给牵扯出来,这下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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