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太监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别的正牌进士出身的官他们惹不起。一惹,是捅了清流的马蜂窝,很容易被人一口一句“阉贼”骂成傻。但收拾一个杂流,他们还是轻松愉快的。

    听说连个住处也没有,甲太监恼了,指着吴淼骂道:“好胆,陈洪公公下令暂时将犯官周楠羁押在道录司里候审,咱家不管,你得替咱们找个地儿。这天儿冷得,若是冻着了人犯,坏了东缉事厂的事,你吃罪得起吗?”

    乙太监:“吴淼,你马把屋给我腾出来。有事,你对陈洪说去。”

    甲太监:“那屋本来是人家周楠的,你凭什么占了?”

    乙太监:“是是,吴大人,你可不占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声指责。

    吴淼气得满面铁青,却又不好发作。他在官场混了一辈子,自然知道得罪内侍的麻烦。更何况这两个阉贼还把陈洪搬了出来。

    他吃了不是进士的亏,被太监欺负了也没人肯替他出头,说不定官场的还会看他的笑话。

    两个书吏治出来打圆场:“二位公公消消气,吴司正今日第一天来衙门,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我们替周大人铺床。”

    甲太监:“什么第一天来衙门,我看这位吴大人一把年纪了,也是仕途老人,真是不晓事……你们都站着做甚,还不快去铺床。”

    “是是是。”众人都同时应了一声,飞快收拾出三间屋子,将周楠等人安置下来。

    吴淼没得奈何,只得灰溜溜地去门房里挤了一夜。

    这样,周楠被软禁在道录司里。他自回自己以前的公房居住,两个太监则占了左右两边的屋子。

    很快,众人弄来一桌简单的晚饭,周楠今天一天经历过太多事,没有胃口,吃不了两口停下来筷子,说,倦了,我要去睡觉。

    等他进了房间,两个太监“喀嚓”一声把房门了锁,又在门贴了封条。

    接着又拿起木条要将窗户钉死,周楠忙叫住他们,笑道:“二位公公,你们如果连窗户都封了,我吃饭喝水如何送进来,这不是要饿死我吗?”

    乙太监抓了抓头:“也是,不钉窗户了。”

    周楠:“二位,我可能和史师爷说两句话吗?放心好了,是交代些家事。”

    甲太监:“周大人,你可是重犯,头有令,在道录司期间任何人都不能接触你。”

    乙太监:“算了,算了,你要和人说什么话,咱们两在场是。”

    周楠忙对史江道:“江,我的事须瞒住家里的妻小。你明日去跟我家里人说一声,道我有公务在身,估计十天半月也回不去,叫他们不要担心。”

    听到周楠这话,史江眼睛一亮:“是,属下知道。”周楠说十天半月回不去,那么十天半月以后呢?是不是说到时候他没事了,对,我们这个大人说话从来都不会无的放失,这样好,这样好。

    道录司里的其他人也都是面露喜色,好象明白了什么。

    “蓬”窗户关,也照例贴了封条,要等到送饭的时候才揭开。

    周楠躺在床,抬头看着天花板,面带苦笑,口喃喃道:“这算是双规了吗?今日实在凶险,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救下了李妃和小万历,没闹出人命。在嘉靖那里的应对也算让他满意,接下来是候审了。被处罚自然是免不了的,这个官是做不成了。不过,好歹一条命应该能保住。至于做官,等到案子审结,明年去考进士是。”

    “既来之,则安之。罢,暂时住一阵子,顺便温习温习功课。”

    进士科的考试名曰会试,因为在每年二月九日春天举行,所有又叫春闱。

    现在是八月底,距离考试还有五个月,说来长,其实一转眼到。说句实在话,周楠对这场考试也没有任何把握。现在这个案子一出,他肯定会被免职,以后算想以杂流混官场也没有可能,只能去考进食。

    “真是每每都被形势逼到绝路啊!”周楠心感慨。

    当夜,周楠头还是有些痛,背心有些发冷。

    到天明的时候,竟没有好转。

    再看胸口,伤口有点微微泛红,用手去摸温度颇高,应该是发炎了。

    我们的周大人病了。

    他却不知道,这次刺杀行动空明蓄谋已久,偷藏的碎瓷片应该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两个太监揭开窗户的封条,让司里的人将早饭送进来。

    周楠没有胃口,对那个兵丁道:“劳烦,能不能请个郎回来帮我号号脉。”

    那兵丁吃惊:“司正身子可是不妥?”

    周楠:“没什么大不了,估计是伤风了。”

    那兵丁叫起来:“不好了,来人了,周司正病了。”

    “什么,快快快,快去请郎。”衙门里一团大乱。

    甲太监见此情形,问周楠没什么不妥吧,又道:“周大人很得人心嘛!”

    周楠:“治衙不是治军,不能一味施之以威。大家能够在一起共事,也是一种缘分,当以德服人。”

    甲太监:“果然是内书堂的教习,好品德。”

    不一会儿,郎过来了,看了看周楠胸口的伤,说没什么大碍,下了方子。

    可惜重要来得实在太慢,吃了药,依旧身发冷。到了午间,伤口肿得更高。到后来,人也发起烧来。

    得,这回功课也没办法温习了,周大人只能缩在被窝里养病,这一养是两日。

    在这两天里,吴淼吴大人处于极度的愤怒和郁闷。

    没错,现在道道录司没有设左正,他这个右正是单位的一把手,可是,下面的人好象不怎么听他的话。

    一旦有事,吏员们跑到周楠的窗户下请示。

    众人还在下面嘀咕,周司正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天子近臣,一手青词写得那叫一个精妙,陛下是离他不得的。说起来这件案子可不小,按理周大人应该被关在天牢或者东厂里才对。现在却好,只让他回司里待审。由此可见大人圣眷之隆,迟早能够起复。

    到时候,说不定会去礼部,不但道录司,连僧录司也一并管了。

    是极,是极,那是肯定的,咱是个粗人,眼睛里只认得周司正,别的算什么几吧?

    大明朝官员在政治斗争落马,又东山再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周楠这种天子近臣,前一刻看似万劫不复,说不好下一刻皇帝心意改变,又提拔重用了呢?

    吴淼知道众人不忿自己扣了他们的工食,勃然大怒,对着众人又是一通训斥。

    众人表面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可表情却带着一丝轻蔑,又小声禀告说,司正,咱们这里本是个清水衙门。现在之所以为天子看重,倒不是我等的道场法会办得好,而是替内廷卖度牒筹款子。这事关系实在太大,也不敢对外人言。度牒可以卖出去多少,得了款子又该解送去哪里,都是周大人一个人经手,也没人知晓。

    不是我等对大老爷不敬,这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完话,众人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吴淼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事涉及到天子的德行,属于见不得光的。在运做时,不是和司礼监是和王府达交代,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如何挨得这些大人物。

    可这事又实在要紧,若办不妥当,头追究下来,谁吃罪得起来。

    闷了半天,才气恼地说:“你们还是找周楠吧,让他尽快办交接。”

    史江在旁边继续冷笑:办交接,办什么交接,周子木干的活儿交给你,吴大人你接得住吗,别被压趴下了!

    这样,道录司里但有事,大家都跑周楠的窗户下去请示。

    算这些事和度牒无关,下面的人也能扯到面去,让吴淼说不出话来。

    嗅着空气弥漫的药味,听到周楠那边隐约传来的“司正”“周司正”“大老爷还请示下”的声音,吴淼气得快要吐血。他现在倒是想求神拜佛,请神佛保佑周楠快点脱离囹圄,有多远走多远。

    老这么下去,自己这个官当得也太没滋味了。

    这一日,吴淼正在公房里生闷气,听到一个声音传来:“涂书吏,去准备几顶轿子,本官要用。”

    他抬头看去,却见周楠正在同那边一个书办在说话。

    吴淼:“你怎么出来了?”

    周楠:“快去准备轿子。”然后朝吴淼一拱手:“今日是本官过审的日子,用一用司里的轿子。”

    吴淼大怒,这两日积压在心的怨气彻底爆发了,狠狠地将茶杯摔在地:“周楠,你一个罪犯,还想坐公家的轿子,你牛什么牛?”

    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

    你的虚伪从开始都被看透。

    你牛什么牛啊,你牛什么牛?

    你从来都没想过我的感受

    周楠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呆住了。

    吴淼:“周楠,今天真的是去过堂吗,去哪里?”

    周楠:“东缉事厂,估计今日会有个结论。”事情已经过去了两日,想来东厂那边也整合了相关证据,斟酌了轻重。这种案子朝廷的态度一向是从重从快,应该不会再拖。

    再拖下去,京城谣言四起,特别又涉及到储位之争,怕是不好收拾。

    今天应该会有个判决吧?

    吴淼突然面露狂喜之色:“太好了,快快快,快去给周大人准备轿子。周大人,一路顺风。”

    终于可以把这个瘟神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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