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随:“在下一直侍侯在大宗师的身边,也被关在这贡院里一个多月,自然知道这次考试从头到尾的情形。 其实,司正的卷虽然糊了名,又誊录了,大宗师还是一眼认出来是王元美教出来的学生。毕竟,大宗师和元美公都是苏州人氏,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的行风格,章脉理都极是熟悉。”

    周楠:“啊!”

    王长随:“大宗师嗜读《论语》,也有意在这本书出题,世人也都这么猜。可他老人家听说司正要参加这次顺天府乡试,又是元美公的弟子,笃定王元美会在那书打题,有意给司正一个教训。”

    “事先放出风声说要在《论语》出题,但最后却换成《大学》《庸》《论语》各一。”

    周楠:“原来如此……”这个顾言心理的弯弯绕绕还真多,少年时和王世贞的过节竟然记了一辈子,气性还真大啊!

    王长随又道:“正因为大宗师实在对王元美的章太熟悉了,司正的卷子一交去,他认出来,直接扔到废纸篓子里去。为此,副主考和荐卷的房师还同我家大老爷理论了半天,说如此好卷,当为解元。大宗师不但不定为案首,连个举人功名也不给,是何道理?”

    “既然大宗师不取我,为何又搜遗?”周楠又问。

    也对,那两篇章自己做过之后可是让王世贞修改过的,已经带着恩师强烈的个人风格,要被顾言认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心有点遗憾,我本来该解元的,现在却变成了拾遗。因为一辈人的恩怨,反便宜了徐养大那小子,奈何!

    王长随:“发榜那天,因为还剩二十一个搜遗名额,按制度改在淘汰的卷子挑。大宗师吩咐让人将司正的卷子找出来,写了判词,录为拾遗头名。当时,在下也不理解,问大老爷这是何故。”

    “何故?”周楠心大,忍不住问。

    王长随:“大宗师说,国家纶才大典乃是公器,自己和王世贞乃是私怨。科举何等要紧,怎么能因公废私,该取则取。”

    周楠:“大宗师德行高洁,在下心感激。”

    “不然。”王长随摇头笑道:“我家老爷这是有心给王元美难堪,只不过,现在大老爷已经收你入了门,咱们都是一家人,倒是不妨告诉你。”

    周楠一想,立即明白顾言这么做是想干什么。他取了自己,可搏得一个外举不避仇的美名。然后,死活不收他入门,又可狠狠地打太仓王氏一门的脸,以泻心头之恨,一举两得。

    太仓王氏一门都是考试机器,他们的能力顾老头自然是清楚的。今年算他周楠刷下去了,过得两年再来考,一样能举,如此意义何在?

    相反,取了他,又不收其入门,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伴随一生的羞辱,将来不但会在士林抬不起头来,还会影响到仕途。

    这单纯叫周楠名落孙山狠多了。

    我们的周大人还能说什么呢,惟有苦笑:这明朝的官啊,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刷名声和整人啊!

    “多谢王先生告之实情,今日我与你一见如故,以后当多多亲近。”

    “我也有意和司正结交,无奈马要随大老爷去广东,来日方长吧!”王长送别周楠之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也是叹息:都是做官的,你看人家周大人,人情练达,和蔼可亲,凡事都能商量,我家老爷怎么那般迂腐?摊这样的东主,我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王长随一个独女,前一阵子说了门亲事,乃是老家一个家境不错的少年书生,女儿也非常满意,可说是非卿不嫁。不过,夫家的婆婆觉得自己儿子乃是天之骄子,王家又没有功名,土炮一个,怎么配得读书相公。提出条件,让婆家陪嫁一百亩地,新起一间大宅子。

    计算下来,得一千多两银子。

    王长随在顾言手下本没有什么收入,顿时头大如斗。无奈女儿“一心要嫁王麻子”在家一哭二闹三吊,不停写信过来要钱。

    老王是典型的女儿奴,去顾言那里探题,请大老爷开恩。结果反被顾大人痛骂了一顿,险些赶回老家。

    王长随心一横,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偷了题。

    这个时候,一个山西来的商人向他套近乎,这人自然是陈矩。王长随自然晓得此人是想向自己买题,开出了一千两的高价。却不想,那人爽气地掏了腰包。

    王长随也知道卖科举考题罪名很大,只卖了陈矩一人,收了手。

    他却不知道,陈矩是周楠的学生,也不知道这考题最后落到哪个考生手里。

    ……

    再后来,顺天府乡试结束,他便随顾言去了广州。

    因为水土不服,染瘴气,身体受损严重。在潮州呆了一年,养好身子之后辞了职回家和女儿团聚,终身再不涉足官场,五十一岁那年因旧疾发作去世。在明朝,也算是活过平均年龄。

    ……

    周楠从顾言那里出来,在街随便找了家苍蝇馆子,吃了一顿三十钱的鬼饮食,一想起吕祖殿里还软禁着的空明,刚刚放松的心情有紧张起来。

    他可是在裕王那里立下了军令状,三天之内揪出幕后黑手,找出那失踪的一万两内帑银子。这颗是一颗定时炸弹,得尽快拆除引信。否则,一旦引爆,不知道会炸死多少人。

    回到吕祖殿,周楠问史江观情形如何?

    史江:“禀司正,犯人现在正关在一僻静的院里,随时都有两个道录司的人贴身盯着。至观的其他道人,在下也布置了人手监视。”

    说到这里,他破口骂道:“这家道观的道长和监寺必然是知道这笔银子是皇帝内帑,竟不事先和我等说明,直是可恶。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儿收拾一下这两个牛鼻子。”

    说完话,他眼睛有怒光闪动,寻思怎么寻吕祖殿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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