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京城的天黑得早。后世北京时间晚七点已黑尽,经过一场短暂的暴雨之后,头顶是满天繁星。

    天气顿时凉爽,皇城附近实行宵禁,安静得看不到一条人影。这个时候再雇轿子回家已经没有可能,周楠干脆步行。

    这里距离瑞庆宫没几步路,想起皇帝的旨意,他决定去见见嘉善公主,劝她妥善处置好那个女官的事情。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到了地头。

    瑞庆宫依旧和次他来的时候那样黑漆马乌看不到几点灯火,显得很是寂静。

    周楠心甚是怪,这可是如今炽手可热的长公主府,怎么看起来如此冷清。

    刚到大门,有一个门房迎过来,看周楠有官身,便问:“这位大人漏夜来此,不知可有事?”

    周楠回礼:“在下道录司右正周楠,求见嘉善公主。”

    门房一呆,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一行人抬着轿子出来,喝道:“打开门,世子回府了。”

    他忙朝周楠挥挥手,低声喝道:“大人,烦请先避到一边。”

    原来是小万历要回王府了,说起来自己和他分别也一个时辰。想来是刚才一场暴雨耽搁了,以至他还勾留在瑞庆宫。周楠心这么想,也知道万历对自己恶感极甚,实在不想再再未来小皇帝面前刷脸,避到旁边的门房里。

    队伍不大,先头是几个军士,接着是老妈子、丫鬟、奴仆。

    周楠这头和门房说话,那头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一顶轿子停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一颗脑袋:“咦,周大人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张年轻的太监脸,不是冯保又是谁。

    先前周楠若不是因为他,肯定是姓命不保,心感激,前施礼:“见过冯公公,下官有要事求见公主殿下。”

    冯保面色大变,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biu一声从轿子里下来,对众人道:“你们先准备行程,休要耽搁了,咱家另外有事,去去回。”

    拉着周楠朝瑞庆宫深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问:“周大人,你为何要见公主殿下?”说着话,脸色很不好看,目光带着戒惧。

    周楠见四下无人,笑道:“先前在玉熙宫,若非有公公,下官还真是要蒙受不白之冤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公公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是。这次周楠是领了圣口喻前来见公主殿下,为的是长公主府女官暴毙一事。”

    冯保见周楠来这里,本以为这厮是见到李妃娘娘貌美,食髓知味前来痴缠。现在才知道他是得了皇帝的旨意过来,又见他一口一个下官将位置摆得极低,顿时对他大生好感。

    “原来如此,王府李妃娘娘正要和世子回府,公主殿下此刻正在为咱家的二位主人送行脱不了身,还请周大人先等着,我去通报。”

    周楠:“原来如此,多谢冯公公,不急。”

    说着话,冯保将周楠领进旁边的一间精舍。又将下人们都给打发了,急冲冲朝院子外走去。

    他心暗自叫苦:这才是阴差阳错啊,这周大人看起来是个精明人,怎么眼瞎一口认定娘娘是公主殿下。这事弄现在如今这样,虽说周大人和娘娘是清白的,可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搅风搅雨,到时候不知道又多少人会人头落地。特别是小主子对周楠心怀怨愤,到时候一口咬定,事态不可收拾了。哎,世子毕竟是个孩童,又如何知道这人世间的凶险?况且,这事并不是世子所想象的那样。可你跟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道理好讲?

    不行,这事我得尽快去禀告娘娘,请她老人家定夺。

    没错,前天夜里周楠应陈洪之约来瑞庆宫的时候,说他有法子为福建前线筹集军饷,要见能够做主的人的时候,王府众人都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而在当是能够替王爷做主的也只有李妃。

    于是,娘娘心一急,只能亲自出马。

    可却被周楠当成了嘉善公主。

    李妃几次想解释,可找不到机会。

    后来一想,自己乃是有夫之妇,身份也敏感,大夜里和陌生男人见面,传出去对名节有损。嘉善一个寡妇,倒是不惧怕世间流言。

    于是,李妃索性冒用公主的身份。

    问题是,李妃何等身份,她外出,自然有随从后面跟着。而且,小王子也不放心娘亲,也跟了过去。

    世子年纪虽幼,可在大才子张居正的教授下,生得极是机灵。他为人早慧,四岁年纪心智竟像是十一二岁的人。再加裕王平日里在府和妃子宫女们胡闹也不避人,对于男女之事,他依稀懂得一些。

    见母亲和周楠在那边有说有笑,那周楠竟给娘打扇,心顿时痛恨之极。

    也因为这样,在玉熙宫的时候,世子骤然发难,欲置周楠于死地,以泻心头之恨。

    只是,他毕竟是个孩子,不知道诬陷周楠和自己母亲有私情的后果是何等的严重。

    这个罪名若是坐实,皇家颜面不存。周楠固然要掉脑袋,可李妃也罪责难逃。虽然死罪可面,但被赶出王府,废为庶民是肯定的。

    是的,世子是王府唯一的王子,可并不代表王爷以后不会没有孩子。和万岁爷子嗣艰难不同,裕王却没有这个问题。

    难李妃娘娘来说,在世子之前还生过两个王子。长子朱翊釴,次子朱翊铃。可惜老大只长得五岁生病去世,老二更是没足月。

    至于郡主,则跟多了。先后有四人,现在还有两个活着。这四个郡主都乃是王府别的妃子所生。

    也是说,裕王到如今已经有过七个子女,以他无女不欢的性子,将来还会生更多,再生下一大群王子也不叫人意外。

    后宫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冯保从小在深宫长大,看到过太多后妃争宠。赢家全盘通吃,输家万劫不复的例子。

    一个后妃失宠被打入冷宫,不但自己跌落万丈深渊,连她的子女和身边宫女太监也跟着零落于地碾成泥。

    李妃若是倒下,王府其他妃子的机会来了,必然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位。

    她们一旦生下王子,也没世子什么事了。

    世子还是年幼,不知道这其的厉害关系啊,冯保心暗叹,我的小主人啊,你不知道这世的人心是何等的恶毒。李妃娘娘怀了事,你必然地位不保,奴婢也要跟着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来,冯保当初之所以能够来裕王府做小万历的大伴,是因为在皇宫里受到了迫害。

    事情是这样,冯保小时候极为聪慧,进内书堂读书后成绩非常好,甚为宫老人看重,也有心提携。

    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能力再混个十来年,混个管事牌子当不在话下。

    可冯保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不甘心这么熬资历。

    恰好前年陕西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灾民遍地,险些酿成民变。朝廷忙发款子赈济,嘉靖皇帝更是一连西苑做了十来天的法事,祈祷苍降下甘霖,拯救百姓。

    也不知道是因为气候变化还是因为皇帝诚心感动老天爷,陕西那边在旱了大半年之后终于落下豪雨。

    陕西一地从巡抚到布政使再到灾区的知府、知县都发八百里加急书到京城报喜,称颂天子的品德感动天。三级政府都吩咐信使快马加鞭务必赶到别人的前头,博取头彩。

    其,灾区的知县派出的人马跑得最快。

    他一个七品官自然不知道皇帝在西苑办公,内外相都在那边侍侯,依旧叫人将喜报送去皇城。

    喜报抵达的那日冯保正在皇城司礼监值房当差,接到喜报,立即知道自己位的机会到了。私自扣下这份急传,跑到天子那里禀告。

    嘉靖果然龙颜大悦,还赏了他东西。

    此举彻底激怒了司礼监的公公们,联手欲赶冯保出宫。

    好在关键时刻司礼监掌印黄锦心软了,说冯保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人年轻,年轻人不知规矩,可以原谅,罢了,让他去侍侯裕王府世子吧!

    这样,冯保因祸得福做了未来万历皇帝的大伴。到后来,也因为这层亲密关系,成为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成长成为大政治家。

    对于黄锦,冯保心非常感激。

    在真实的历史,后来黄锦因为年老退休去南京守孝陵,冯保对这个前辈恩人也诸多照顾。

    这个阶段的冯保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但内心也意识到,只要将来王爷继承帝位,世子作为嫡长子是东宫储君。

    再以后,等待自己的是锦绣前程。

    但再此之前,自己做事却要谨慎小心。首先是得保住李妃,李妃地位稳固世子的地位稳。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容不得半点意外。

    这也是他白天顾不得世子将来会迁怒于自己的危险,站出来替周楠说话的原因。

    在此刻,周楠竟然有又找过来求见公主,难道他不知道公主殿下并不住在这瑞庆宫里吗,又或者别有深意?

    难道真要叫娘娘再次冒充嘉善殿下把周楠打发掉?

    冯保感觉自己太阳穴痛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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