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说过,行人司的职责包括八大类:一,遣充册封藩国使者;二,奉旨慰问;三,征聘贤才;四,护丧祭祀;五,护大臣归;六,抚谕诸藩;七,奉使地方;八,奉旨奖谕。

    孔子的诞辰是十月九日,因此,明朝每年到这个日子,各地官学都要举行祭孔大典。

    祭孔大典在历史是古代帝王维护封建统治的重要手段,但同时也起到了崇德、报本、教化的社会作用。

    到祭孔那日,地方府县官吏、举人、秀才、府学教谕,都要齐集庙大成殿祭孔。

    地方的事且不说了,北直隶直属央管辖,行人司若派人去主持,道理也说得去。

    虽说不算是拿得出手的政绩,倒也能将今年岁末京官六年一次的大考给应付过去。只要不得一个:“下下”的评语,周大人头的乌纱帽保住了。

    “这个不错,我这去找秦司正。”

    “哎……行人,行人……属下话还没有说完呢……”但周楠已经跑远,郭书办无奈地摆了摆头。

    不一会儿,周楠回来了,对郭书办笑道:“老郭,事成矣,明日一大早你我出京公干。”

    郭书办:“去哪里?”

    周楠:“不用担心,是延庆州,距离京城也一百多里,一日即到。”

    郭书办跌足:“哎,行人你是心急,怎么去延庆?”

    周楠不解:“去延庆不好吗,多近啊,出远门很辛苦的。”

    郭书办道:“你我出门办差,按照司里规矩只批二两脚钱,够什么?”

    周楠:“够用了,书办不用担心,一应花消有本大人呢!”

    “给公家办差,哪里有自掏腰包的道理?行人你还是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啊!”

    “这里面还有什么道理,郭书办你说来听听。”

    明朝的官学一片糜烂,教育质量低劣。真正有家世、能读书的,要么直接聘请名师回家当私教,要么送去书院进修。入官学,那是误人子弟。

    因此,地方生员即便进了学,也挂个名要,只每月领廪米的时候露一下面。那些实在吃不起饭的人,或者偏远地区的生员才住在官学。

    官学说穿了是个安置杂流官员的养老院,经费有限。通常,为了维持官学的运转,地方官员都要补贴。

    补贴多少,得看当地财政的多寡。

    江浙富庶之地且不说了,北直隶而言,最富的州府当属顺天府和保定府。顺天府周楠肯定是捞不着的,保定那边也没可能。但真定、河间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去这些富裕的州府公干,按照官场迎来解往的惯例,事毕官员会有一笔程仪奉。在举办祭祀大典的时候,还能从克扣些做为官员们的办公经费。这一趟走下来,周楠和郭书办各有几十两进项。

    这也是郭书办今天如此殷勤提醒周楠出京公干捞政绩的原因,想得是弄点过年钱嚼裹。

    好地方不选,周大人偏偏要去延庆,这不是犯糊涂吗?

    延庆是什么地方,一个直隶军州,境内八成以的地方都是不毛山区。好一点的也八达岭盆地,州衙穷得厉害,自然不会拨款给官学。官学没钱,周、郭二人自然没有任何油水可捞。

    周楠听郭书办说完其的端倪,心不觉有些懊恼,暗道:原来还有这说法,又如何知道?都怪秦梁那老狐狸,故意将延庆州的差事派给我。我也是贪那地方近,来回轻省,倒是错过了小发一笔的机会。

    木已成舟,再说这些也晚了。周楠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我是去拿政绩的,没钱拿没钱拿吧!

    第二日一大早,周、郭二人先是乘船去了昌平。又在当地驿站要了马车,当晚在居庸关住了一夜。第二日午,进了延庆州,进了官学。

    今日他们来得不巧,进官学之后,一个差衙役说:“禀老爷,学正正在授课,要不小的这去叫。”

    按照明朝官学的设置,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延庆州的学正乃是国子监监生出身,今年五十出头,姓贾,九品官,还低周楠一级,直接将他传来倒是无妨。

    不过,州学是的学生都是秀才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在任何一个时代,读书人都是最难相处的,你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得罪他们。

    周楠这次来延庆主持祭孔大典,需要学正配合,自然不能摆官架子。笑道:“不要打搅生员们读书,久闻贾学正乃是饱学之士。今日他亲自授课,机会难得,本官且去旁听,说不定会有收获。”

    在那衙役的引领下,周楠和郭书办来到庙的辟雍殿,却见里面坐了二十来个书生,头有一个身着绿油油九品官服的老者正在授课,不用问,这人正是贾学政。

    周楠现在还挂着一个安东县学生的名头,只不过他一天书都没念过,心对明朝的官学也是十分好,寻了个角落坐下凝神听去。

    贾学正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一口浓重的方言,下面的学生们估计也都是听不懂,一个个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样子。

    老贾估计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生气。他满面云淡风清照本宣科:“……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意思是,如果不是聪明睿智,能达道德的人,谁能了解圣人呢?”

    “固字,解做实字。天德,指仁义礼智说。子思总结说:至诚之功用,其盛如此,则其妙未易知也。若不是实用聪明……”

    周楠突然一振:这是在教授《庸》啊,我却完全听明白了。

    他前一段时间成天背书,连带着朱熹的注解和八股范都囫囵吞枣地记了一肚子,具体是什么意思,还有些糊涂。

    今日听着贾学正这么一讲解,那些一团乱麻的知识竟被被理出一丝头绪来。

    有名师指点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让你少走弯路。我本来对到王世贞那里去读书很是抵触,看来,得静下心好好向他请教,周楠心想。

    一时听入了巷,不知时光流逝,转眼一个时辰过去,贾学正开始讲解最后一题:“唯仁人放流之,进诸四夷,不与同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这句话出自《大学》,意思是唯有仁德之人彩绘放逐那种妒贤嫉能的人,要把他们驱除到四夷之地。说的近贤臣,远小人的道理。

    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秀才拍案而起,喝道:“国家要被奸佞小人所误,陛下和朝堂的君子为什么不放逐流徒之,反让他们造谗结党,倾陷善人?今,朝堂小人为伍,难道陛下看不到听不到吗?”

    “对。”又有一个秀才站起来,大声喝道:“小生听说近日因为东南战事吃紧,胡宗宪以军饷不足为由,请朝廷派矿监,收矿税。真是荒唐,我看陛下也是昏聩了,竟听信小人之言残害百姓。学正,我等书朝廷,状告阉竖祸害地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音?对了,阉贼乃是皇帝家奴,矿监也由太监担任。收取的税款八成皆入皇家内帑。世岂有如此贪婪的天子,望之不似人君。”

    周楠听得完众学生的议论,霍然一惊,这些秀才们要搞什么?议论国政,还将矛头直指皇帝,这是要造反吗?

    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们还真有这个胆子。

    明朝广开言路,不禁士子议论国政。别说书,算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娘,估计皇帝也拿他们没辙。这种事情,朝堂的言官干得多了。

    贾学正还是那副闲庭坐看花开花落神情,淡淡道:“不成体统,都不要议论了,今天的课授到这里,各自散去吧!”

    一个秀才喝道:“此乃恶政,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人人都说得。难道师长要阻塞言路吗?若如此,学生只怕要书诉告学正了。”

    “对,李兄说得是。”又有人高声疾呼:“学正身为九品学官,不许士人说话,昏庸至此,深负众望,如何能为我辈之师表?”

    贾学正还是毫不在意:“各位真要书状告老夫,也是可以的,散了散了。”

    笑眯眯地走下讲坛。

    周楠心佩服,这位贾大人倒是好脾气,换我可做不到这一点。

    忙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贾学正“哎哟”一声,道:“原来是周行人,下官也是今日一早才收到行人司的公函知道你要来。祭祀大成至圣先师一事也易,容我等准备妥当,等到日子可以举行。不过……”

    周楠问:“不过什么?”

    贾学正说,不过,州学经费有限,这次祭孔耗费不小,怕是力有不逮。

    “没钱,那可如何是好?”周楠急问。按照朝廷礼制,这个大典搞下来怎么也得百余两银子的开销,看这州学破破烂烂的,估计也拿不出钱来。时间紧迫,若是耽误了,一过孔子的诞辰。不但自己的政绩拿不到,反要担责。

    贾学正慢吞吞地说:“行人不要担心,这事本官和知州说过,州衙愿意出钱。”

    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好,那好。”

    “不过……”

    周楠心又是一紧:“不过什么?”

    贾学正:“不过,知州说了,若行人莅临,他会设宴为行人洗尘,请务必赏光。”

    周楠:“我来延庆,自然要去拜见知州。贾大人,你可别不过了,有什么话竹筒倒豆子一并说完。”

    “不过……”贾学正沉吟:“不过,不知道行人有什么忌口,是什么口味,也好让厨子早做安排。”

    周楠有种崩溃的感觉:“没什么讲究,随意吧!”这老头,真是罗嗦啊!

    “那么,还请周行人随下官来,且去州公馆安置。”

    周楠看了看学堂那二十多个正群情激奋地写着陈情书请天子停设矿监,“近贤臣,远小人”的秀才们,心突然有一丝不安。

    这尼马别闹出**,搅了我的祭孔典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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