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芳语进屋之后,也不去吃饭,只进了后宅天井,抱着她手的小包袱,坐在一条凳子,眼神迷惘地看天。

    周楠也懒得劝她,只道:“六姑娘,你不吃算了,可暂时在我家歇一夜,明日一早走。至于你我之间的事情,先前我已经说得明白。你娘把你许给我做小妾的事情当不得真,身契已经还给了你,你我两不相干,不要再来烦我。”

    听到这话,王二心一笑:果然是,这六姑娘果然是伯父老爷外面的相好,还是小妾。哈哈,伯父还真是心硬,要赶这丑婆子走。

    周楠也懒得理睬这两人,一句废话不说,直接回屋点了灯看书,准备将《西游记》三调芭蕉扇这个故事看完休息。

    外面,王二自己坐在桌前喝了一气的酒,待到微熏,直接开了一间客房,铺好床,又烧水洗脚,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周楠心恼怒,这厮倒是不认生。

    王二在外面招呼荀芳语:“那啥六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碗洗了……哎,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哑的。”

    “六姑娘,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进去睡吧,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这么坐着也不是法儿。让我在这天井里坐一宿好了,我以前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桥洞里,路边,草丛都睡过,也没那么多讲究。”

    这人是个二流子不假,品性倒不是太坏,周楠心想。

    荀芳语只是呆坐不理。

    又看了大约两个时辰书,只感觉一身疲乏,正要睡。

    却见王二开了门,抱着一床被子扔给荀芳语:“被子给你好了,别冷着了。”

    初夏的夜里很凉,荀芳语身体微微颤抖,微微朝王二点头,接过被子裹在身,又恢复了抬头望天的石人模样。

    从窗户缝隙里看出去,她孤零零坐在天井里,夜光剪影,仿佛一个孤独的瘦魂。

    不觉怜悯,但等到月光照射到她脸,周楠心却打了个突,顿时睡意全消。

    第二日,周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他因为没睡好,也不想起床。

    自己还有三天假期,这么瘫到床看看书也不错。

    “伯父老爷,午饭已经做好,小侄给你送来了。”王二提着一个食盒,一脸恭敬地进屋,一样样递到周楠手里,如同奴仆,倒叫周楠很是受用。

    周楠心不觉一动:在这古代,有钱有权有享受啊!

    他抬头看去,荀芳语还呆呆地坐在天井里:“六姑娘吃了吗?”

    “回伯父的话,那女子是呆的,不肯吃饭,叫她也不应。”

    “管她呢!”

    “伯父,我那事……你看……”

    “回去吧,这事我办不了。”

    “伯父,你再想想……你也别赶我走啊……好好好,小侄先洗碗,把家里收拾好了再说。”

    还剩两天半假,现在回安东是探亲已经来不及。周楠想起自己到淮安之后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听说洪择湖风景不错,起了游兴,决定去那里玩玩。

    穿好衣裳,也不理睬王二的荀芳语,径直雇了船一路向西。

    玩了一天,次日黄昏,周楠回家。却见,王二和荀芳语还在家。

    王二站在一张椅子,正用一条长长的鸡毛掸子打扫着房梁的灰尘,而荀芳语则在下面喊:“轻点轻点,别把灰尘扫得到处都是。”

    王二满头都是灰尘,累得够戗,心不满:“六姑娘,这房梁的灰尘打扫了又有什么用处,又没人看到,难不成还怕梁君子弄脏了衣裳,纯粹是多事。”

    荀六姑娘柔柔地说:“别人看不到,可我们心里知道,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凡事都不可马虎。周知事有秀才功名,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是爱洁净的。”

    周楠一愣,这荀六姑娘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她怎么还没走,王二怎么也在?

    王二:“真烦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啊,伯父老爷你回来了,可累着了,用过饭没有?”

    “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怎么还没走?”周楠皱起了眉头:“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将来总得有打算啊,赖我这里没意思的。”

    荀芳语又坐回天井的凳子,抬头望天,恢复石化。

    “伯父,我那事……你可怜可怜我和小兰吧,家里实在穷,不找些事做都开揭不开锅了。”王二换了个思路,开始叫穷。然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单子,赔笑:“伯父,这是这两日我和荀六姑娘的饭钱,总计一两二钱,记你老人家在小得月楼帐。”

    “你们两个人一两日吃了一两二钱,荀姑娘吃饭了?”周楠连生气的劲都提不起来。

    明朝银价坚挺物价低廉,想当初他在安东做吏员的时候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二两。这两人还真能吃,这不是饭桶吗?

    王二:“伯父老爷什么身份,我和六姑娘一个是你的侄儿,一个是府如夫人,若是饮食太差,岂不叫百姓笑话,也落了你的面子?六姑娘开口进食了,你老人家不用担心。伯父老爷,你看我那事?”

    周楠是明白这两人是沾自己了,根本不可能赶他们走。拿荀六姑娘来说,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又没有亲戚,将来以何谋生,遇到坏人又怎么办?真有事,自己良心也过不去。虽说自己还真没什么良心,但做人还是要有底限的。

    至于王二,好歹也是自己的亲族。按照这个时代的封建伦理,自己现在是官,如果亲族晚辈遇到事情若不管,光舆论能把自己批倒批臭。

    他无力地摆摆手:“容我想想,典吏你是不可能做的,或许可以帮你找个差事。”

    王二大喜,拜到在地:“我知道伯父不可能不管侄儿的,只要在衙门里能够谋个能户糊口的差事,侄儿满意了。我知道,咱的伯父老爷是什么人,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周楠本打算和詹知县打声招呼让王二在安东县衙做个衙役,可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又落到天井荀六姑娘的身。

    荀芳语依旧木木地坐在凳子。

    两日不在家,家确实干净了许多。荀六姑娘将周楠的衣服被褥都洗了,挂了一院子,连他的内裤也不放过。

    内裤大小关系男人雄风尺寸,是**的**,周楠大觉尴尬。忍不住赋诗一首:

    淮安城床单飘,

    小六姑娘气太骄。

    周家男儿心不忍,

    只因荀家把蛋草。

    非是子木心如铁,

    奈何念头不通达。

    想起被丁启光硬把外甥女栽给自己做小妾,周楠气不顺。很好,丁知县你替你家妹子保住了偌大家产,王二的事情着落到你身。

    周楠念完诗,制止住王二假惺惺的恭维,道:“我还有一句诗,等下去寻一个人,把银子给我带回来。”

    说罢,挥毫在纸写下:“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吩咐他给郝庙祝带去。

    这句诗的意思是,八十两银子我帮你搞定落籍的事情,你不要再讨价还价。惹恼了本大人再不管你的事,算等到头发发白,你也休想在我府落户。

    王二倒是个办事利索的,出门不一会儿带回一大包银子,恰好是八十两之数。

    第二日,周楠又让他拿了自己的信去寻丁知县。

    晚间,王二一身剪箭袖长衫,头带着一顶插着鸡毛的帽子,做衙役打扮,挺胸兜肚回来。禀告周楠说,他已经领了郝矮子去县衙落了户。得知县大老爷提携,如今补了快班副班头一职。

    他本是一个二流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县刑警大队队副,得意得要飘天去。

    急忙拜在地,大拍周楠马屁。

    周楠也是吃了一惊,他原本让丁启光许王二一个衙役之职。想不到丁知县直接让他做副班头,这个姓丁的倒是够意思啊!

    他心气不顺,对王二所说你现在既然做了副班头,又是我推荐的人,当好生做事,休要给我面摸黑。若有做奸犯科的事情,我第一个饶你不得。从明天开始你自己找地方住,少在我这里碍眼,滚蛋吧!

    摊这种厚脸皮的亲戚,你还真是没有办法。可是,亲戚是一辈子的事情,又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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