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态度如此恶劣,周楠大怒,下意识要喝一声:“好个刁民,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也理刑厅一个普通官员,现在又做了个秘书,手头一点权力也无。又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安东县的威风凛凛,顿时丧气,道:“你这人如何口出恶言?”

    路边的地里有不少农夫正在割麦,夏收季节已经到了。

    今年天气不错,整日艳阳,晒得人浑身是汗,麦子打下来之后,不两日能晒干。看来应该是一个丰年。可惜,农夫们都满面忧色,看不到一丝丰收后的喜悦。

    “老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也不怕得罪人。”一个老汉忙扔掉手的镰刀,朝周楠一拱手:“这位相公,我家儿子脾气犟,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恕罪。”

    周楠不明白那青年后生为什么这样说话,心好,笑道:“老乡,今年收成不错啊,可以吃个饱饭了,恭喜,恭喜。”

    叫老五的那个青年后生哼了一声:“丰收又如何,不还是要挨饿。”

    周楠:“这话怪了,据我所知道,官府每年的赋税都有定数。且朝廷体恤黎庶,遇到灾年会适当减免。到好年成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大家多收了三五斗而加征。”

    老五愤愤地说:“你这个相公知道什么,这地是别人的,咱们都是佃户,每年要交多少租子,还不是地主家说了算。今年年景是好,可租子也要跟着浮。碰到歉收,却不肯减少一分,反正咱们是挨饿的命。”

    周楠又是怪:“这每年多少租子自有定数,你们租种别家的地应该早说好了的,怎么还每年变,告到官府里去也是主家没理。”

    老五更是气恼:“告到官府里去又如何,人家是举人老爷,在官府里又有亲戚,真闹起来,又如何斗得过。挨一顿打不说,这地也种不成了。我呸,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数三五代还是一家人呢,真他妈是畜生。”

    老人大约是怕后生的话传到主家去又要吃亏,连声叫:“老五,你少说几句话要变哑巴吗?”

    青年后生气道:“阿爹你怕什么,大不了不种他荀家的地,咱们去城里扛活。我有一把子力气,还能饿死了。”

    “你懂什么,主母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人家手眼通天。你一走,下了人家的面子,进城去能有好日子。再说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到外地能有好日子过。”老人不住顿足,然后赔笑着对周楠道:“相公,我家老五是放屁,你权当没听到。荀老爷家在前边,你老慢走。”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庄园。

    周楠谢了一声。

    他坐了两个时辰马车,这时代的车辆没有弹簧钢,没有橡胶轮胎,减震系统一塌糊涂,颠簸了半天,屁股都快被颠开花了。再不肯坐回车去受了那苦,现在距离荀家也不过二三里地。索性叫马车一边歇着,等下在庄园门口等,一个人安步以当走,举步朝那边走去。

    走了一气,总算到了荀家庄园门口,身子活动开来,顿觉神清气爽。

    走到庄子路口,顿时热闹起来。只见好多人,有马车,有牛车,又有轿子。

    庄口有一座小石桥,乃是必由之路。道路突然变窄,这么多车马挤在那里,顿时走不通了。一时间人车争道,轿夫马车夫互相叫骂,喧嚣声响成一片,好象是在赶大集。

    “这么热闹……”周楠想了想,荀举人去世已经有些日子,棺木应该已经运回家来,今日难道是荀家设灵堂接受亲朋好友吊唁的日子?

    又定睛看去,却见有好几个荀家家丁正在桥边疏导车马和人流,这几人头都缠着麻布,腰系着竹麻,竟戴着重孝,果然如此。

    实在太挤,周楠可不想被车撞着。这时代可没有第三责任人保险,真出了车祸,也没保险公司赔钱。荀举人毕竟是有功名的举子老爷,结交的不是豪门子弟读书种子,是士绅官僚,大家都在场面走动,难道还叫人家付汤药?自己这个九品知事,在淮安城里也算不得什么。

    于是,周楠立在桥边,准备等这一波车流过去才去拜见荀家遗孀。

    车祸还是发生,只听得砰一声,一个老汉被一辆马车的车辕撞到背心,直接跌到河里去。好在今天淮安旱得厉害,小河里干得露出河床的鹅卵石。老头一落下去,脑袋撞在石头,顿时血流满面。

    顿时,桥乱成一团,纷纷喊:“糟糕,跌伤人了!”

    立即有两个荀家家丁冲下去,将手的棍子使劲朝老头身抽去,一边打一边骂:“不开眼的东西,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桥是什么人,也敢来挤?”

    那老头发出阵阵惨叫:“我我我……是夫人有急事吩咐下来,说是迟到打断我的腿,真不是我故意冲撞老爷们啊,饶命,饶命啊!”

    “哟喝,还抬出夫人来骗老子?你算有急事,这河里又没水,从河里过去不行吗?你当你是什么人,也配从桥走。你要抬出夫人来,好好好,等下咱们到夫人那里禀告此事。”

    一听家丁说要要去禀告夫人,老头脸色大变,显然是对荀举人的大妻畏之如虎,连声哀叫道:“饶命啊,饶命啊,不要禀告夫人啊!”

    “现在知道后悔了,嘿嘿,不开眼的东西,今天非卸掉你一条腿不可,也叫你这老不死的长长记性,知道咱们荀家的规矩。”

    见这老头满面都是殷红鲜血,家丁又是如此凶残,周楠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也不是个善良的人,尤其是穿越到这丛林法则的古代世界,更是手狠。可他做人做事,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奉还。

    在不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欺男霸女这种龌龊事情还是不屑为之的。

    大喝一声:“住手,干什么?”

    一个家丁斜视周楠:“你又是何人,咱们荀家的事情与你何干?”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某乃淮安府理刑厅知事,你们欺压良善,本官见着了,却不能不管。”

    两个家丁却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知事,又算得了什么,吓唬谁呀!咱们荀家什么样的官没见过,还轮不到你抖威风。”

    “好个刁民,竟然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周楠大怒,正要耍官威,两个家丁已经收起棍子走了,给他来了个置之不理。

    好个狂悖小人,周楠气愤难平,正寻思着该如何整治着两个混蛋。那被打的老头走过来,跪在地磕了一个头:“多谢老爷,若非老爷说话,小老儿这条腿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头身又是泥又是血,甚是可怜。

    周楠心怜悯,将他扶起,道:“老丈,我是府衙里的,和荀举人有旧。荀家乃是书香门第,必不会容恶奴祸害乡里。等下我见了夫人,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老头苦涩地摇头:“多谢老爷好意,若大老爷真的可怜小民,还请休要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情。否则,小老儿日子更不好过。被家丁打一顿不过是皮肉之苦,若是触怒了夫人,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去年庄子里有一人不小心喂死了夫人养的猫,被打了一顿,到现在还躺在床,屎尿都要人接,估计这辈子是起不来了。”

    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真没想到荀举人的老婆如此凶残,一言不合把人打成瘫痪。这不是传说旧社会的土豪劣绅吗?

    “荀举人乃是正人君子,为人宽厚。我听人说,荀家祖郡望颖川荀氏,乃是荀子后人。书香门第,门风自然极好,怎么会鱼肉乡里?”

    是啊,据周楠和荀举人接触,此人乃是谦谦君子,为人也温和,怎么家里人如此凶暴,他是怎么教育妻子儿女的?

    老头叹息一声:“荀老爷本是好的,可他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了,家的事情也一概不管。”

    这老头又说了半天,周楠才明白其缘由。

    原来,这个荀举人确实是个好人,却书生意气,又不通时务。少年时在科举场屡屡碰壁,不甚得意,功名只止于秀才。

    荀家是有钱,可不能拿到举人功名,对于荀子后人而言,确实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在十八岁那年,荀举人时来运转,总算乡试折桂。事情是这样,这一年,荀举人迎娶了一个姓丁的河南女子,此女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和荀家老太爷是同窗,两家倒是门当户对。

    丁家人能读书,子弟多在外做官,官职还不小。

    有了妻子家这个背景,荀举人总算顺利地变成举子老爷,算是能够维持家声不堕。

    可惜,丁家的权势大约也只能勉强影响到省一级,再往不行了。

    荀举人诗酒风流惯了,八股章只算是勉强,死活也不了进士,搞得甚是抑郁。

    丁家背景不错,丁夫人又是个嫉妒凶悍之人,荀举人的小妾和妾生子女在府颇受欺凌。连荀举人,也经常被妻子骂得狗血淋头。

    荀举人畏惧妻子,加夫妻关系也差,借口在外游学,十多年不归家。后来投到唐顺之幕,未必没有通过获取军功入仕,重振夫纲的念头。

    “看来这个丁夫人不是个好人,若她知道亡夫留下遗嘱要分一小半家产给妾生女,也不知道要恼怒成什么样子。”周楠心想:“这荀家人实在可恶,竟然连我这个理刑厅的知事也不放在眼里,这次荀家家产缩水,真是大快人心。”

    他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决心替荀小姐撑腰,狠狠地报复荀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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