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八年的秋天好短,秋风才起两日,刻骨冰雨笼罩着整个安东县。

    到晚,雨水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让天地变得一片雪白。

    冬天到了,城百姓忙碌开了,都在准备过冬的木炭、柴禾和素菜。

    周楠家菜园子里的青菜白菜都收了,堆在窗下,整齐地码成一座小山。这样,地里的蔬菜还没有收割完,一大早云娘带着小兰在院子里忙碌。

    坐在屋,看到眼前这熟悉的场景,周楠恍惚间仿佛有回到了现代社会。那时候他还小,每到冬天都会和父亲一道推了板车将千斤白菜运回家去,整齐地码在阳台,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整个冬天的维生素来源。

    算起来,现代社会的老爹和老娘已经去世好多年了。现在,老天爷又在这遥远的明朝给了自己一个家。

    淮安府其实属于北方,风俗和北方相同。储存白菜乃是初冬最大的大事,想必此城其他百姓也如云娘她们一样忙碌着吧?

    还别说,水家送给周楠这个宅子虽然破烂,也值不了几个钱,可家该有的设施都有。如地暖,如铺设了烟道的夹壁。从昨天晚开始,感觉到天气不对,云娘将地暖烧得热热的。周楠龙精虎猛,只穿了一件棉衫依旧热得微微出汗。

    “相公可渴了,要不我给你烧碗茶来?”云娘在窗口码完青菜,抬头问。

    隔着绮窗的花格,可以看到她温柔的笑容。

    “不渴,不用了。云娘你也累了,进屋来歇歇气,我有话同你讲。”

    等云娘洗完手进来,周楠沉吟半天,才缓缓道:“云娘,咱们手头还有多少现银?”

    云娘是一个标准的古代女子,对于钱财不怎么算计。想了想,道:“也没多少钱了,相公你买船把家的积蓄几乎都用尽,到现在还剩十二两三钱。”

    “十二两三钱啊,加我手头的一两多零花远远不够。”运盐船那边一月一结算,要看到钱还得等一阵子,周楠有点头疼:“从岳丈那里能够借到多少?”

    云娘:“爹爹和有田那边也不买了船,手头更紧,怕是也没多少。相公有急用吗,要不我明天回娘家看看。”

    “是的,泰山老丈人那边估计也没多少钱,你也不用去借。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让你回娘家下话,却委屈你了。”周楠摇摇头。

    没错,他正在想如何应付素姐那笔债务。

    以前梅员外逼债的时候,梅家家大业大,又不肯得罪衙门,自然不会撕破脸逼到衙门里去。换素姐……这女人是疯的,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叫人感到意外,更何况自己得罪她实在太狠了。

    真到那天,自己还真下不来台。

    三百两银子简直是天数字,周楠一下子是拿不出来的。他存了个分期付款的念头,先凑个几十两把首付给出了,先安抚好素姐。

    云娘继续微笑:“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也不打紧。”

    “算了,别回去了,我自有办法……你不问问我凑钱做什么吗?”

    云娘:“男人在外面做事使钱,自然有男人们的道理,我却是不能问的。”

    “你啊,你啊!”周楠叹息一声,牵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雪更大,转眼在地积了三指厚。压得屋顶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咯吱声,在暗夜里听得人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将房子给压塌了。

    云娘心也是害怕,不住将身子朝周楠怀里钻。

    周楠一笑:“放心好了,垮不了的。这房子我看过,房梁和檩子都粗实,算再用个二三十年也朽不了,明天我找匠人回来再看看……哎,你别怕呀,算了,反正也睡不着,我起来爬房顶去把雪扫了吧。”

    刚从热被子里钻出来,穿好衣裳,还没等出去,外面院门传来蓬蓬的拍门声。

    住另外一间屋子的小兰大声问:“谁呀,半夜三更的跑来?”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周师爷,快起来,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楠跑了出去,这个时候小兰已经打开院门,看到林家兄弟和一个更夫举着灯笼立在外面,林家兄弟都穿戴整齐,手提着一口连鞘雁翎刀,腰还围了一圈用来捆人的麻绳。

    小兰还在不住地嘀咕:“大半夜地跑来,好叫人睡不睡觉了?”

    周楠见他们如此穿戴,又一脸郑重,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忙问:“阿大阿二,怎么了,大半夜地跑我这里来做甚?”

    林阿大讨好地说:“今日是阿二值夜,师爷你虽说去了礼房,可承发房又没有师爷。那边但凡有事,不还得由师爷你做主。”

    原来,承发房在古代衙门里是个标准的秘书机构。每日除了收收发发处理外来公,还要留人值夜。林家兄弟是周楠的心腹,以前是个不起眼的民壮,得他提携成为正式衙役,补进承发房使用。

    这两兄弟,尤其是林阿二眼睛里只有周楠。承发房的事情,他只问周楠,任何人的帐都不卖。

    周楠皱了一下眉头:“现在什么时辰了,城门都关了,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明朝的县城天一黑要关城门,实行宵禁。更夫和衙役会时不时在街巡逻,一旦看到你大半夜地在街溜达,对不起,先去衙门的大牢里呆一夜再说。

    因此,古代县城的治安挺好的,颇有警察社会的风范。

    在这种统治严密的社会,大半夜的能出毛事?

    更夫:“回师爷的话,已经三更天了。”

    林阿大低声道:“城南浆洗街霍家染坊的小伙计霍春分把牛二给打死了,在刚才。”

    “杀人命案?”周楠吓了一跳,这可不得了啦!古人生活节奏慢,社会结构简单,人员流动性差。其实形势案子是非常少的,刑房每天尽处理一些骰鸡摸狗的琐事,遇到小案多以劝和为主,形同居委会大妈。

    整个安东县这十来年,也出过周秀才打死梅家大少爷的恶性案件。

    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桩命案,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周楠:“牛二,可是衙门口开饭馆的那个牛二,他怎么被人打死了,挺老实的一个人啊!见人面带三分笑,轻易不肯得罪人的。”

    “对,是那个牛二,咱弟兄今天在那里吃饭。”林阿二回答说。

    他一脸的遗憾,老实说牛二的苍蝇馆子虽然脏,做的也不过是家常菜式,但手艺却是不错。尤其是那份毛血旺,面淋着油泼辣子,撒葱花。红白相映,人间极品。衙门里的人一是图路近,而是喜欢他的厨艺,大多在他那里解决午饭。

    牛二这一死,大家的午饭去什么地方吃,毛血旺从此绝响真叫人遗憾。

    林阿大说:“师爷,是的这个牛二确实是个和善之人。可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美色当前。听说他今天喝了酒,翻进霍家染坊的院墙,欲对霍寡妇图谋不轨。却不想那寡妇也是个节烈女子,叫起来,然后牛二被听到惊呼声赶来的伙计霍春分打死在院子里。”

    “霍寡妇……”周楠有点无语,自己简直成了寡妇专业户了,穿越到明朝之后尽同死了男人的妇女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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