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周楠以前和周杨没有分家,他被充军辽东之后,云娘和周老二一家合火吃饭。

    周杨把灶房一锁,这饭也没办法做了。看到周楠一脸风尘,云娘大急,哀声喊:“二叔,二叔,你开一下门,楠哥还没有用晚饭呢,求求你。”

    屋传来慈姑的怒吼:“小娼妇,也不知道是哪里钻出来的野汉子说是你相公,好个不要脸的认下来了。小x痒得忍不住了,熬不下去了。我家的灶房可不肯给不明不白的人用,免得脏了老周家的地盘。”

    云娘眼圈又红了,正要哀求。周楠眉头一皱,拉住她,摇了摇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仅剩的那一钱银子递给七叔公,道:“叔公,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路走了半年还剩了些。烦劳你在你家暂时搭个伙,先将今天的晚饭对付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乡下人半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锭碎银子,见到钱,七叔公还没有说话,他浑家一把夺了过去,眉开眼笑:“够了够了,云娘,你守了十年可算是把人给守回来了,走到我那边帮个忙把晚饭给整了。”

    云娘屋究竟是什么情形周楠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如果和她一起回屋,难免要露出破绽,不如先把她打发到七叔公家去做饭,自己也好先熟悉一下地形。笑道:“多谢七婶,云娘,我这些年日思也想想着吃你做的饭,今天你可要亲自下厨房啊!”

    听到相公说想念自己的厨艺,云娘心欢喜,点点头,对周楠柔声道:“你先回屋去歇着,我去去回。”

    等到云娘离开,周楠一进木屋,被眼前的清贫吓住。

    实在是太破了,里面只有两间屋。外面是堂屋,放在一张小方桌和三张小板凳,里屋则只有一张小床。蚊帐早已经破如筛子,怎么打补丁也补不好。一张草席也磨破了,露出下面的稻草。

    屋黑暗,脚下虽然铺了木地板,却已经朽坏。人走去,轰隆着响地动山摇,一不小心还将脚卡在缝隙去。

    他也是好半天才适应了,里屋的黑暗。却见,屋子靠北的板壁钉了一排竹钉,面挂着不少衣服。有粗布裙衣,有男子的长衫短褐,都洗得干净。不用问,裙衣是云娘的。而男子的衣裳则属于周秀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保留着丈夫的衣服,可见是一个痴情忠贞的女子。

    在墙角还放了不少书,都被老鼠咬碎了,还有一方砚台和两支毛笔。

    周楠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看,却是《大学》面有人用笔圈圈画画,还做了注解。不用问,定然是周秀才的手笔。字迹清秀整洁,却不是太好,至少自己还差了些。

    周楠学的是科,从小喜欢写毛笔字。从七岁起,家里买了柳公权、颜真卿、启功、王羲之的字帖反复临摹,二十年下来,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参加工作之后,单位里的告示、横幅基本都是他包圆了的。

    练毛笔字的关键是要读帖,现代人只要你想,去新华书店卖,或者直接打开电脑一搜。无论是王羲之还是卫夫人,想学什么有什么。而古人则没有这个条件,全靠师承。老师写的字是什么模样,你是什么模样。形乎其,得乎其下,周秀才的字也只算是下。

    翻了半天书,周楠觉得甚是无聊。他虽然是科生,对国学也有兴趣。可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又不打算参加科举考试,扔到了一边。随手将墙壁的周秀才的衣服摘了,又在床头寻了一枚皂角跑堰渠边,洗了半天,总算是将身泥垢洗掉。

    洗了澡,换成干净衣裳,一身都清爽了。回到屋,云娘已经端了晚饭回来,有浓郁的肉香在空气弥漫开来。定睛看去,云娘正低眉顺眼地坐在小桌前等候。

    今天的晚饭颇丰盛,一钵白煮黄鸡,一份韭菜炒鸡杂,还有一大盆糙米饭。

    周楠大喜,等土鸡,别说自己这半年来风餐露宿,这种绿色生态食物在现代社会也不容易吃到。

    当即再也忍不住跨进门去,枪过一只鸡腿大口地咀嚼起来:“好吃,好吃……咳咳……”一个不小心,竟然呛着了。

    周楠突然冲进屋来叫云娘一惊,洗干净之后,眼前这个俊俏的相公看起来好象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虽然眉眼都相似,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相公的旧衣裳穿在身绷得也有些紧,全然不似十年前那瘦瘦弱弱的模样。

    不过,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是饿坏了,也不知道以前吃过多少苦。云娘心一酸,伸出手轻轻地拍在周楠的背心,伤感地说:“相公,你慢些,慢些……相公,你喝口鸡汤。”

    喝了一口汤,周楠将那块鸡肉吞了下去,坐定,夹了一筷子鸡杂放进云娘的碗里。蕴酿了一下情绪,装出轻深意重的模样,道:“云娘,你也吃,辛苦你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当年不该那么冲动以至坏了事,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

    云娘红着眼圈,是的,这是我那相公,他还是从前那么温柔体贴。她轻轻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周楠的脸,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相公,你高了,壮实了,口音也变了。”

    听到她着话,周楠惊得手的筷子都快掉下地去。周楠在现代社会是西南地区人氏,说的是西南方言。后来他在北方读大学,又在北方工作,自然而然地学起了北京话。可惜,他在语言没有什么天赋。因此,他的口音怪怪的,以往经常被同事拿来开玩笑。

    淮安府说的是淮安方言,淮安话属于北方方言,周楠能够听懂,可叫他说,却是抱歉。先前在祠堂里的时候,场面实在太乱,大家还不觉得。可接下来村民肯定会发现其不对劲的地方。

    这算是周楠穿越到明朝后所遇到第一场危急,如果一个应对不当,云娘估计马会惊叫出声,那屋可还有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的周杨一家老小。

    好吧,如果我连区区一个弱女子也搞不定,也没有资格在古代生存下去。各位观众,且看我影帝级的表演吧!

    周楠立即换一副悲哀的神情,长叹道:“云娘,未免得你伤心,其实辽东十年的事情我本不打算讲的。我本一个谦谦士子,又是十六岁的弱冠少年。从小读书,什么时候做过农活。可一发配充军,整日被人驱赶去打石头、修城堡,给军官建楼堂馆所,累得半死。一顿竟然……竟然能够吃一斤多米饭……个子个块头也见风长……有辱斯,体面丧尽。在辽东十年,整天和野人军汉挤一个窝棚,说得一口辽语,老家的话也讲不囫囵。真真是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人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云娘心一痛,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落泪:“相公,苦了你了。”

    周楠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忙伸手抹去她面的泪水。触手处,一片温润。

    笑道:“别哭了,哭多了人容易老,我既然回来了,想看到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吃饭,吃饭。”

    说罢,顺手夹了一筷子菜喂她嘴里,现在最要紧的是堵住她的嘴。

    云娘什么时候被丈夫这么体贴过,虽说是夫妻,一张脸却也羞得通红,微张檀口,咬了那块鸡肉。

    这个时候,周杨屋那头传来老二小豆的的叫声:“爹,娘,好香啊,我要吃鸡。”

    周杨愤怒地叫道:“吃吃吃,尽知道吃,你是猪啊!”

    传来手掌拍在人身的蓬蓬声,然后是小豆不服气的大叫:“我要吃肉,我不吃稗米,不吃咸菜。我是周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将来的一家之主,家里我说了算,我要问婶婶要鸡肉吃。”

    “住口,吃你的饭。”

    “我不管,我是要吃肉。”

    然后,周杨的大女儿小兰道:“爹、娘,我们是小孩儿,要不认下这个大爷。”

    周杨的老婆慈姑高亢地骂气力:“你这个小蹄子,为了一口吃的要乱认亲,打不死你。”

    小兰:“有肉吃,认个亲又如何。大爷,总归是我的大爷。”

    乡下人家日子过得苦,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荤腥。更别说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周杨家去年的存粮已所剩无己,现在都开始吃稗子了。

    周楠花了银子买了一只鸡煮得喷香,别说是孩子们,连他两口子也是无法抵抗肉食的诱惑。

    顿时,周杨和慈姑又气又恼,对两个孩子又打又骂。

    云娘心不忍,拿了个空碗过来,将要将鸡肉分一半出去。

    周楠:“云娘你要做什么?”

    云娘低声道:“往日间妾身都是在小叔那边搭伙吃饭的,今天小叔也是在气头才锁了灶房。毕竟是一家人,但凡有些好吃的,得送些过去。相公毕竟是大哥,也无须跟小叔叔置气,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别去。”周楠摇了摇头:“云娘,你这话可说错了。没错,你往日是在周杨那里搭伙,可却不是白吃他家的。首先,这个家是父母留下来的,有老二家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再说,每年春种秋收,你也下地的,并不是白吃他们家的饭。至于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

    他提高声音对着门外朗声道:“老二今天如何对待我这个兄长,往日是如何对待你这个长嫂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抱怨,以德报德。云娘,你是太柔弱太善良了,这才受别人欺负。不过,这次我回来了,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周杨一家人听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周楠没有古人所谓的温良恭谦让。世界是残酷的,有的事情你如果没有原则,别人当你软弱好欺负,敢骑到你头来拉屎。

    “光当”一声,云娘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周楠以为是周杨两口子,心冷笑:怎么,不服气,想和我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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