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是非常神的存在。

    也许你以为自己早遗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其实深深的保存在大脑皮层,在不经意的一次梦境,重新回想起来。

    钱小妹觉得自己前一刻还在雷明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她实在太累了,年老精力衰退,想靠在椅子休息一会儿,眼睛一闭,沉沉睡着了。

    等她感觉自己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行动自由,没有被关押在有些阴沉的审讯室里。

    难道她获救了?

    钱小妹打量着周围的景物,欣喜若狂的想到。

    虽然在公安局一直安慰自己,最多不过是坐牢,反正她和老头子给儿子孙子的钱,都赚够了,一点儿也不亏。

    不过,钱小妹尝试着走了两步,觉得这地方看起来很熟悉。

    干巴巴的黄色土地,刮得人脸颊生疼的烈风,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哇啦哇啦”婴儿哭声。

    这哭声,钱小妹可熟悉了。

    从她手里抱过的婴儿,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

    钱小妹本能地顺着声音找去,大约走了百来步,她骤然停下脚步,然后一头冷汗,看着前方哭声传来的方向。

    她看到,远处有一声野狗的乱叫,然后肮脏杂乱的狗毛躲进低矮的灌木林里。

    她看到,有一个破旧的麻草袋子,被咬破掀开。

    她颤颤巍巍的走过去,一眼看到一摊还没有凝固的鲜血,还有一个挂着残肉的小骨头。

    “啊!”

    她腿一软,连滚带爬的后退。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生下的第三个娃!

    一个七斤重的女娃!

    钱小妹出生在极度重男轻女的村庄,嫁个邻村的郑伟红之后,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娃,在婆家的遭受白眼,备受冷待。

    她很快怀二胎,还是一个女娃。等到第三胎的时候,原本有经验的老人看,怀相是个男娃,没想到生下来之后,却还是婆家口的“赔钱货”。

    这个娃生下来,连身的血都没擦干净,被郑伟红扔到荒山里去了。

    骨肉连心,等她知道的时候,不顾刚生产完的虚弱,钱小妹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找到这个娃子。

    早被野狗啃光了。

    连骨架子都缺了好些根。

    钱小妹用手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

    这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回忆的事情。

    年老的钱小妹没有当时刚生产完之后的怜惜和勇气,看到这摊骨血,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开。

    更或者是因为,那在她耳朵边,一直不停止的婴儿哭声。

    钱小妹一路狂奔,但耳边婴儿哭声却越来越盛,数量也好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钱小妹手脚挥舞,表情扭曲,似乎想将这些缠人的哭声赶跑。

    她一直跑。

    然后看到了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村庄,熟悉的房子。

    一栋屋外围着篱笆,用泥、木材和苇草搭建成的破屋。

    钱小妹想都没想,埋头冲进屋里,又破又旧的木柴门“砰”地一声关,外头的阳光从木柴门的缝隙里,照进房间,却没有半点儿温度,冰冷又阴森。

    “臭婆娘!肚皮不争气,尽生赔钱货!”

    “抽她,把家法拿出来抽她!”

    “不许吃饭,今天不许吃饭!”

    “……”

    在木柴门关的那一刻,如海潮般的婴儿哭泣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尖刻的、粗野的,不屑的谩骂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

    有来自她的丈夫,来自她的妯娌,来自她的婆婆……

    整整五年,她每一天都处在无数恶意的骂声下,直到她的第一个儿子出生。

    她怎么能不爱这个儿子,他将她带出深渊。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重新回到这里?!

    一个阴森的黑影靠近钱小妹,她的脑袋被狠狠踹了一脚。

    黑影看清不轻模样,浑身下散发出可怖的恶意。

    第二个黑影出现在她身边,举着手臂粗的木棍,扎扎实实地抽打她的身体。

    钱小妹这十多年,在外头做这人口贩卖的黑心买卖,手也积攒了不少钱,日子过得好了,便再也没有尝到这挨揍的滋味。

    她嚎啕大叫,感觉身子的骨头都要碎了,肉被打得“砰砰砰”乱响,痛得心肝肺都疼得不行。

    她以为这一通乱揍,也持续不长,但是她自己不知被打了多久,身依然硬生生承受着丝毫没有丁点减少的疼痛。

    钱小妹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得几日几夜那么漫长,才渐渐感觉不到继续落下的拳头和棍棒。

    普通人当然不能持续长时间承受这么长时间的殴打,但钱小妹并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在现实世界,她所承受的,只是还未生来儿子前几年,在婆家经历的痛苦的回忆演化而成的噩梦梦境。

    大脑有着妙的处理信息的方式。人有时候会感觉到,自己在梦度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等醒来的时候,也许还没过去十五分钟。

    所谓黄粱一梦,也是这样。

    但食用了地狱噩梦花的钱小妹,却没有黄粱梦的幸福幻想,而是在梦以无真实的感觉,重温自己一生最可怕的岁月。

    不,当时更为可怕。

    当初受到殴打,不过是一通老拳,一顿老棍,到底婆家要她做牛做马,生儿育女,不会真每时每刻不停的打她。

    而来自地狱花的梦境,则将这些经历,汇聚在一起,不断让她感受。

    太痛苦了。

    钱小妹恨不得晕过去。

    可惜,她现在在地狱花的噩梦梦境,地狱曼陀罗噩梦花的特殊效果,只会让她清晰的感受每一次被击打带来的痛苦,而没有半点缓解。

    现实的时间过去两个小时,钱小妹在梦境却已经过了好几年。

    最初她还试图抗争,等到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奔跑逃窜,都无法躲避黑影的攻击,她便失去了逃避的勇气,抱头蜷缩,任人殴打。

    一个人,被人连续痛殴几年的时间,数千个日夜,会是什么样的痛苦呢?

    而这数年时间,她不能昏迷,不能麻木,**和精神同时受到折磨。

    没有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钱小妹是第一个在梦境被暴打数年的可怜虫。

    等到她从无边噩梦醒来,目光麻木地看着简单的审讯室,神态和睡前完全是两个状态。

    别人睡了一觉,精神振作,她睡了一觉,反而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身体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似得,眼透着死灰,抱着椅子的扶手,全身哆嗦,蜷成一团,一点儿也不敢有任何大动作。

    很快,审讯室外的刑警发现钱小妹醒来,齐欣然霍然推开门,满脸肃色,不满地盯着这位年老的犯罪嫌疑人,没有半点同情,硬邦邦地例行问话:“钱小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样一觉睡得舒服吧?你现在该招供了吧?”

    这位正直的女刑警,可不知道这老太婆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何其可怕的痛苦,她正恼火这些犯罪嫌疑人油滑,半天也探不出口风。

    说实话,她问询钱小妹的时候,自己内心也没有抱多大期望。

    要知道,自从进了这里,这位老太婆表现那几个年轻人都更为镇定难缠,还经常倚老卖老,动辄发出抗议,说他们虐待老人。

    “我……我招。”钱小妹浑身一个哆嗦,白色惨白,嘴唇发抖,老老实实地说道。

    “啊?”齐欣然呆愣,拿着件袋半天没回神,她不是听错了吧?

    睡了一觉,还有这效果?

    “我,我招,求求你,我招了,别打我,别打我!”钱小妹浑浊的眼泪流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

    “等等,我们可没有暴力逼供。”齐欣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这个老太似乎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虐待的错觉。但是,她甩甩头,很快把这个错觉抛之脑后,“好吧,有什么线索,尽快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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