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诫此刻也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只不够,于有些人而言,如今做的是美梦,可这位睿王石诫,却生生做了一个噩梦。

    那个梦,很长、很长。

    最开始是很甜美的,是那样子的欢喜,那般意气风发。

    那时候自己尚是少年,意气风华,有过很多很多的梦想,很强很强的野心。

    他以为,自己会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然而,一切却也是没那么的顺利。

    他以为逼死摄政王石修,那么石修的一切,就会变成为自己的。

    石修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自己自然代替石修,权倾天下。

    然而很多、很多的事情,却不如想象般那么美好。

    到最后,自己的野心背叛,便宜的却是那个龙胤的王爷。

    百里聂工于心计,善于算计,手腕也是狠辣。

    自己居然被那样子一个小孩子,逼得离开了京城。

    好在,这样子不幸之中,始终还有几许令人喜爱的东西。

    自己成婚之日,那个对自己盈盈而笑的美丽女郎,是东海的珍珠。

    她那脉脉的眼波,仿佛拥有什么惊心动魄的魔力,令人不由得为之而砰然心动。

    石诫自诩并非多情人,他没想到,原来除了天下,还有女人能给自己产生这般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然而那一袭红衣,最终还是淹没于岁月的残忍之中。

    这个梦真的很长、很长。

    梦到后面,恍惚间,越发透出了一股子冰冷若雪的寒冷。

    那股子的冷意,透人心脾的寒。

    梦里,他居然又见到了龙轻梅。

    自己的脑袋,轻轻的枕在了龙轻梅的膝盖上,听着龙轻梅轻轻的哼歌儿。

    他与龙轻梅是一对怨侣,彼此间相互折磨。

    连自己都忘记了,其实自己和龙轻梅也有过这么样子一段短暂、和顺的时光。

    他记得自己随龙轻梅回到东海,初时夫妻同心。

    而自己在一场战争之中受伤。

    龙轻梅呢,则轻轻的扶着自己的身子,给他哼曲子听。

    自己的脑袋,就这样子轻柔的靠在了龙轻梅的膝盖上。

    他蓦然轻轻的抬头:“阿梅,你哼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的。”

    “这呀,是我们东海的一曲民谣,做妈妈的,哄孩子睡觉用的。我们这儿的小孩子,都是会哼的。”

    那女人嗓音难得有几许的温柔,在自己面前流转了几分温柔的情愫。

    忽而,自己面颊一热,有些温热的水珠,就这样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

    龙轻梅脸上的泪水,泛起了一股子伤心的味道。

    石诫内心有个声音,冷冷的对自己讲。

    石诫,石诫,这个女人也不是对你一点情意都没有的。

    她终究在你面前动摇过,可能也对你有过几许期待。

    如果,你不让她失望,那么她会不会好好的爱你呢?

    就好像,她爱她的第一个夫婿那样子。

    那时候,你记得她的泪水,你心里面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龙轻梅又在想那个被送走的女儿了。没关系的,自己以后,和龙轻梅会有很多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那么龙轻梅,就不会再挂念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

    以后,龙轻梅哼着这个歌儿时候,脸上一定是会带着笑容,笑得很开心。

    然后,石诫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了。

    他手指一抹,发觉自己眼角竟有泪水的痕迹。

    因为这个带着几分凄凉味道的梦,不知不觉,自己居然流了泪水。

    然后他发觉这一切也许并非是梦。

    自己耳边,居然想起了东海的民谣,和龙轻梅当初给自己唱的一个样儿。

    只不过这首曲子的声音却也是很大,仿若响彻了整个山谷。

    百里聂微笑,手指头轻轻捏着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子。

    这个时节,这京城附近,自然再没什么翠绿色的叶子了。

    百里聂手中这么一枚,却是翠玉雕琢而成,十分精巧,栩栩如生。

    而那轻快、和缓的曲调,却也是顺着百里聂的吹奏,轻盈悦耳的响起。

    正是那东海的民谣。

    他不过是轻轻吹奏一曲,却也是有无数的人应和。

    那东海的民谣,响彻了山谷,响透了军营。

    石诫一脸极恼恨之色,匆匆踏出了自己的营帐,却也是窥见了人心的动摇。

    那些士兵脸孔之上,流露出了软弱,更流露出了疲惫。

    战事之初,那些东海士兵,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民谣,而心神动摇。

    可惜这些日子,他们连连征战,被困于京城附近,粮草也是紧张。

    甚至于,如今东海已然落入朝廷之手,无家可归。

    这种种消息传来,纵然石诫竭力遮掩,却也是无甚用处。

    那些消息,早留已经传遍了整个军营。

    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早就已然人心惶惶。

    如今听到了东海的民谣,他们的心思,不觉一阵子的动摇。

    一股子酸楚、悲伤,顿时也是涌上的心头。

    石诫好似发痴一样,盯着他们脸上的动摇神色。

    这些士兵脸上的神色,好似种种一击,打在了自己的心头。

    二十多年了,他到东海二十多年了啊。

    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然来这儿这么久了。

    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回来京城,因为这里有他少年时候的梦,有着他少年回忆,有着他的根!

    可是,可是这些东海士兵,他们的根,他们的回忆,已然是属于东海。

    会听着东海民谣动了感情。

    当初他那些忠心耿耿下属,来到了东海,娶了东海的女人,生了后嗣,也效忠于自己。

    可是,这些年轻人,他们已经是骨子里打上了东海的烙印。

    原来不知不觉,有些东西,伴随时光的流逝,再也不一样了。

    就好像,自己听到那首曲子,不过是想起一段男女之情。而男女之情固然动人心魄,却及不上少年故土的根深纠结。

    他们,他们终究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他石诫为了回到京城,为了回到自己故乡,可以不惜一切。

    连那最心爱的女人,他都可牺牲。

    而眼前这些人,他们自是也念着自己故乡,可是这些人思念之处,却已然和自己全完不一样。

    龙轻梅,那个让自己纠结的女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来到了东海,遇到了龙轻梅。在他步步为营的设计之下,自己夺走了龙轻梅的一切。

    却原来不是这样子的啊!

    其实不知不觉,东海已经夺走自己的一切。

    石诫蓦然热泪盈眶。

    这一天,天尚未黑,长留王百里聂已然派人劝降兵卒。

    东海军营之中,连续发生了好几次的士兵反抗喧哗的兵变。

    石诫久经风浪,经历无数的变故,内心已然隐隐有了不吉之感。

    到了这一日天色染黑,这么一场凶狠的战争,终于拉开了序幕

    石诫任由凉风呼呼的吹拂在自己耳边,生生呼吸一口气,瞧着被抛弃在自己身后的中军营帐。

    却并不留恋,蕴含了几许的决绝。

    他那一双眸子染上了火焰,染上了凶猛的狠意。

    而这样子的狠意,竟似有着一股子的锋锐决绝,孤注一掷了!

    夜色已深,他趁着夜色,带着三万精锐,信得过的心腹之兵,如此匆匆而去,不自禁的带着几分急切。

    而这样子的一支军队,目标却是京城。

    他咬牙切齿,他打心眼里面流转了郁郁恨意。

    这是最后的机会,亦然是自己唯一可博弈的可能。

    诚然,因为百里炎纠缠缘故,这些日子,自己迟迟未曾攻入京城。

    可如今百里聂来了,百里聂和百里炎素来是不合的。

    也许如今处境,反而没有过去那为难。

    只要,这三万精锐趁势攻入京城,占据城池,拿捏人质。

    那么,也未必就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更何况,纵然自己个儿当真死了,又何妨?

    倘若失败,他人生还有何求?

    自己既然是长于京城,自然应该死在那儿。

    兜兜转转,离去多年,也不知晓龙胤的冬天,如今是何模样。

    便算是死于龙胤的冰雪之中,他也是甘之若饴的。

    恍惚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砰砰的跳动。

    这个不平凡的夜晚,注定天色是出奇的漆黑浓郁。

    城外的杀声阵阵,闹得可谓是沸反盈天。

    而此刻,龙胤的皇宫却也是出奇的幽静。

    豫王百里炎早就下了严令,只说因在战时,恐逆贼作乱。

    故而皇宫之中,一旦入夜,便不允灯火,不许走动。

    而一旦有人违逆豫王命令,必定是会被生生斩杀,绝不容情。

    百里冽屏住了呼吸,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暗中,他手掌间一片汗水,却忽而死死的捏紧了自己腰间的剑柄。

    房中的灯火却也是有着几分的昏暗。

    房中,却也是一股子浓重的香料气息,掩不住空气之中淡淡腐败味道。

    百里冽伸手,忽而捏紧了腰间的香囊,囊中药也只剩下最后一颗。

    “阿冽,你来了?”

    百里炎忽而开口,嗓音沙哑之中却也是蕴含了一股子的讽刺。

    “你是个,宣王府养大的狼崽子,既狠毒,又薄情。可惜,你虽然是苏叶萱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偏生居然不是我的儿子。你的秉性,可当真是与我相差不多。你说,你要是我儿子,是不是很有福气?你一生出来,就会是豫王世子,而不是我那傻儿子身边的跟班。无论你多么的聪慧,能干,可惜你出身如此,那可是没有那样儿的福分。”

    百里冽深深呼吸一口气,抬头之际却禁不住那一脸讽刺。

    纵然黑暗之中,一切都是晦暗不明的,可是百里冽脸上的嘲讽之色,却仿若遮掩不住。

    “豫王殿下,纵然我这一生已然是十分不幸。好在,还未曾悲惨到如斯地步。至少,总不至于,成为你的儿子。倘若做了你的儿子,那才是一生一世的不幸。”

    这么个,天底下最无耻的男人。

    他以为他算是什么,自己就该跪在地上,卑躬屈膝,由他恣意践踏,还将这一份犯贱当做自己的福分?

    他,他对苏叶萱做出了那样儿的事情,却不知所谓,自以为是,还当别人仍然是,十分稀罕他。

    若是从前,百里冽纵然心里面这样子想,可他畏惧权势,必定也是不敢如何的明言。

    可是如今,百里冽却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更不在意那么多了。

    自己的性命,既然已然是宛如风中游丝,那么又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念及此处,他那唇角蓦然浮起了淡淡的冷笑。

    而一颗心,却禁不住往下沉。

    百里炎是个极骄傲且自负的人,既是如此,他又如何能够轻轻饶了自己?

    百里炎的嗓音,果真禁不住沉了沉,流转了一一股子的恼怒。

    “阿冽,你现在,却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儿了。”

    旋即,百里炎仿若恍然大悟:“不错,不错,你终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听说了,如今我这个病,要亲生骨肉的心头肉做药引,方才可以好的。故而,你倒是开始开心,觉得幸亏不是我的儿子。否则,你岂非是万劫不复。”

    百里冽却听得浑身冰冷。

    百里炎实在想得太多了,百里冽原本不知晓这些的。

    如今百里冽听到了,他忽而觉得害怕。百里炎偏生说和他知晓,分明也是有意算计,有什么属于他的盘算。

    “你既然什么都知晓了,那叔叔跟你说话,就省了很多功夫。你该知晓,阿昕已经没有了,如今天底下,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了。而这个儿子,却也是没那么听话,更没那么乖巧,绝对不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是你亲弟弟,也就是阿聂抚养长大的那个姜陵。这个孩子,心眼多,会算计。我这个亲爹,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可是,他却对你手下留情好几次。阿冽,他是在意你的。”

    “你知晓我要你做什么了,我本欲许你荣华富贵,可是如今我这个豫王处境堪忧,想来你也不会相信。不过仔细想想,本王终究还是有些运气和福气。你这儿孩子,之前服毒,我本来想瞧着你慢慢去死,当瞧个乐子。可是,你始终是有些福气的。你杀了姜陵,将他一颗心挖出来,送到我的面前。到时候,我便允你活命。阿冽,你这般年纪,如此聪慧,好生能干。以后,你还有锦绣一般的美好日子,你难道甘愿这个年纪,就死在了这儿了?”

    百里冽的一颗心,一瞬间却也是禁不住呼吸急促。

    “别迟疑,本王不会失信于你的。我并不是非要杀你不可!更何况,到时候那颗心在你手中。我若对你失信,你便可轻轻巧巧的,将这颗心毁了去了。本王爱惜性命,怎么会,为了你去死,甘愿冒险?”

    那字字句句间,竟似有几分道理了。

    百里冽一瞬间,蓦然狠狠的咬紧了唇瓣,唇齿间仿佛泛起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

    这个男人,窥测人心,隐匿于阴暗之中,分明是个好生可怕的恶魔了!

    “阿冽,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纵然备受折磨,百里炎居然禁不住轻笑出声。

    百里炎自己都忍不住想,也许苏叶萱上辈子,当真是欠了自己了吧。

    凡是苏家的血脉,到了自己跟前,到了最后,必定是会被自己生生摧残。

    只不过人就是这样子,如果欠了一样东西,最开始是不舒服,然而一旦越欠越多,多得都还不上了,那反而都觉得无所谓。

    反正,已然还不完,那就不用还了。

    自己对苏叶萱的愧疚,一开始总是在心中蠢蠢欲动。

    可一旦日日想着,加意折磨,并且知晓有些东西已然成为定局,怎么也还不完。

    到了此时此刻,自然便不由得觉得,这一切已然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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